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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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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是杨府的家生奴才,根底都是清楚的。”白玉儿将橙花香泽倒在手中揉开,一边为栾和君绾发,一边回禀事宜,又小心道,“东厂似乎也在查他的根底。”

    栾和君略一沉吟,却没理东厂那茬儿,只问道:“他这几日怎么样?”

    她将荷奴带进宫来,却一直没有传召他,只是让他同宫中的乐师们一同住在容音阁。一连十几天,半个字不曾过问。

    “一切如旧,每日只是习琵琶技艺,不问其他。”白玉儿答道。

    “将他带到外头候着,一会儿随本宫一同去菊圃。”栾和君理好妆发,站起身来,由侍女最后在她腰间系上一枚镂空凤纹和田玉压襟,简短吩咐道。

    白玉儿应声,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栾和君喊住:“等等,本宫自己去一趟。”

    容音阁内日日有乐人们演习曲目、精进技艺,栾和君在庭院外驻足,静静听了一会儿里头演奏的雅乐。

    她走到门前,恰好一曲落下,乐声止歇,里头传来几个乐师的声音:

    “小子,怎么整天不见你出来?非得我们三请四叫的才行是不是?”收拨声后,有人朝抱琵琶的荷奴嚷道。

    “荷奴的曲子精,年轻孩子,傲气点儿也常见的。你忘了自己刚来时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笑着试图解围。

    “傲气?他可不是傲气吧。”有人怪笑。

    “咱们侍奉贵人们宴席,哪次不是合奏大套曲?偏他不叫就不来,自己闷在屋里弄弦,我看哪——”有人拖长音。

    “我看是只惦记着哪天去长乐哄那位开心吧!”一个尖酸的声音接道。

    门虚掩着,看不到屋里的诸人。栾和君神色不变,抬手止住门外冷汗涔涔的太乐令,不许宫人通传,继续听下去。

    “那可不好说。这小子生得真是俊,咱们殿下又是位——啧!”

    “东厂那位不是走了好一阵子了,殿下怕是渴得慌——渴男人了吧。”

    “嘿,先前那位也算男人?”

    “谁晓得殿下的胃口?哈哈,要只论皮相,那位可比你像多了!”

    里面越说越不像话,刚刚只质问荷奴时七嘴八舌的嘈乱声也静下来,只有两三个人还在高声玩笑。

    她听到低低的抽气声、压抑着的发笑声和老者的制止:“当心口舌,胡吣什么!”

    她听到少年隐忍着怒气和哭腔的声音:“你、你们敢亵渎殿下!”

    “那又怎么样?小子,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她的人了吧?”

    “这小贱皮子做他娘的梦呢!”

    “你说谁在做梦呢?”那琴师兴致正痛快,忽然听到一个平静淡然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他迷惑地皱起眉,却只见正对着他的人颤抖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参见长公主殿下!”

    琴师腿一软,瘫在地上。

    方才还人声热闹的室内此刻寂然可闻针落,十余名乐师挨挨挤挤跪了一地,无一人敢抬头。

    “容音阁里的曲目还真是精彩,”栾和君转向那琴师,“你知道上一个说这些话的人是谁吗?”

    琴师哪里还能再发一言,她又看向其他人:“没人知道?”

    她勾起一个很薄的笑意,轻声道:“扬州顾昉,如今他的坟头草都已经一岁一枯荣了。”

    一个吹陶埙的乐人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栾和君没管那人,问道:“方才出言劝阻的是谁?”

    一个手持排箫、须发灰白的男子颤巍巍回道:“是奴才。”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栾和君看着他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又喝道,“荷奴起来!”

    荷奴在人群后站起来,垂首低眉,眼睛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栾和君。

    “抱上你的琵琶,住到长乐宫侧殿去。”

    荷奴一愣,又听栾和君对太乐令厉声道:“其余人按宫规律法处置,你自己折腾明白了,再来回本宫。”

    她转身,对荷奴轻轻一扬下巴:“走吧。”

    荷奴穿一身淡青色的轻绢衣裳,抱木琵琶,随侍在銮驾一侧,向长乐宫而去。清俊端正的少年走在红墙下的长街上,像春日里刚从冰雪中苏醒的一株柳,返了青刚抽芽儿,纤细柔软,可醉春风。一路上惹得宫人们纷纷暗中侧目。

    栾和君坐在銮驾上,阖眼假寐。好闻的香气从她身上飘过来,像枝头初绽的梅,又像温水里化开的蜜,荷奴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从未觉得长街这样短。

    “玉儿,带他去安置吧。”栾和君扶着宫女的手下了步辇,向白玉儿吩咐道。

    “殿下——”

    栾和君闻声停住,转向他:“怎么了?”

    荷奴反而不能言。

    栾和君走近他。

    她那样高挑而美丽,离得那样近,荷奴的眼神一颤,慌乱地跪下去。

    栾和君伸出手,顿了顿,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你怕我?”

    他跪在长乐宫阶下,脊梁却直,在她的手掌下微微颤抖。

    “你以后是长乐宫的人了,除了我,谁都不必怕。”栾和君因他的青涩和无措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柔软,解下腰间那枚凤纹玉佩递与他,“赏你了。”

    荷奴有一双鹿的眼睛,清澈圆亮。此刻那双眼睛抬起来,绽出喜悦的光芒:“殿下——”

    白玉儿实在看不过去他这幅呆模样,摇头催道:“荷奴,谢恩。”

    “奴谢殿下赏。”荷奴双手捧住那枚玉佩,仍在看着栾和君,喃喃道。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栾和君唇角那一丝看孩子的笑意慢慢消失。她松开手,转身向正殿而去。

    她不发话,他不敢起。

    荷奴不由膝行向前,随她一节节跪上高阶,亦步亦趋。

    栾和君站在殿门前回首,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

    “起来吧,”她说,声音重新恢复了净水无波的平静,“去安置,以后不要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白玉儿偷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缥碧淡青,是白敞平日穿得最多的颜色。

    还没等白玉儿把这个傻里傻气的小乐师领走,宫门口噔噔噔跑进来一团明黄色的身影:“阿姐!”

    栾珏快三岁了,小男孩混世魔王的劲头儿初显,只有在栾和君面前才能老实一会儿。

    栾和君忙下台阶来接住他在怀里,嗔道:“胡跑什么!”

    栾珏一乐,露出几颗小乳牙,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翠绿的蚂蚱来:“阿姐看,我抓的!”

    栾和君被他吓了一跳,要接过来,栾珏又宝贝着不让。她捏了捏栾珏的脸,无奈笑道:“天都这么冷了,难为你找着这么一个。”

    栾珏心满意足地跟栾和君炫耀过了,才注意到她身后的荷奴:“你是谁?”

    荷奴猛然被这么一问,想到面前的小孩儿就是至尊的皇帝陛下,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奴才名叫荷奴。”

    栾珏的小脸儿皱成一团,自从阿姐说白大人出宫之后,他还从没在长乐宫里见过其他生人。

    他问:“他要像白大人一样,在这里陪着阿姐吗?”

    栾和君的脸色变了变,她向身后看了一眼,白玉儿立即会意,命人将荷奴带下去。

    她蹲下来搂着栾珏,声音温柔镇定:“不,他不会像白敞那样。”

    白玉儿在一旁轻声提醒:“殿下,您今日还要在上书房见霍大人,时辰快到了。”

    栾和君点点头,将栾珏交给身后的乳母嬷嬷们,拍拍他的头:“阿姐要去见霍大人,你去殿中玩一会儿,等我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栾珏仰起脸望着她,甜甜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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