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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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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死伤多少?房屋田地损坏几成?共波及了几州几县?”栾和君一连串的询问抛下来,信使只是低头叩首,不能答。

    “想必是刚刚事发,只先送了急报来京。伤亡损耗详数,再过几日才能递上来。”白敞稳稳托住她的小臂,命那江南来的信使下去。

    “是,”栾和君吁出一口气,“本宫糊涂了。”她抬起头去望白敞。

    他正垂眸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一碰就走。

    地崩是不祥之兆,足以用来大做文章。更别提是在金陵,栾氏皇族龙兴之地,一朝地动山摇,拨款赈灾之外,只怕还有更大的风波在等着。

    几日后,宣誓正殿上,众臣皆已听说金陵地崩的消息。对着空荡荡的龙椅,和珠帘后的女主,殿中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

    好端端的,天降灾祸,是迁怒于谁?

    女主?还是奸臣?

    有司官员终于还是站出来,提起地崩一事来,请旨如何处置。

    此话一提,其他大臣也纷纷禀奏相关事宜。民间惶恐,说法万端,不一而足。

    灾异。

    谶纬。

    流言。

    对付栾瑞的时候,栾和君自己就曾玩弄过这些手段。

    但那时候,是她凭空捏造卦象来转圜计策;眼下,却是真真切切有地动之灾,生民流离,臣下百姓的揣测指责,字字如刀,逼她而来。

    “霍大人,”早朝后,栾和君只留下霍鸣一人,她的声音难得地虚弱惶惑起来,“本宫摄政,就真的上干天咎吗?”

    对这位年纪轻轻、双腿残疾的司空大人,栾和君有敬重,有愧疚,甚而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畏惧。定康霍氏,是士林中的定海神针。霍鸣自小受家风熏染,清白刚直,不可折。这种时候,各人有各人的算计,她只能期望从霍鸣这里听到几句真话。

    隔一席珠帘,霍鸣看不清她的神情。

    “《尚书》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1”他平静对答。

    栾和君心中一痛,却又听他继续道:“可是臣不以为然。

    “女子在世,境况不比男儿。富贵者囿于绣户高楼,贫寒者困于灶前屋后,不得与闻圣贤书、天下事,只知一门一户,从夫从子。也正因此,女子摄政,多目浅短视,倚赖母家、幸臣,以致朝纲混乱,更多见外戚篡夺之乱。虽然,女子见识决断不比男儿,乃世道使之,非女子之罪也。

    “而殿下自幼受先皇教养,名师指点,虽小节上未必万全,但辅佐陛下主政以来,安定人心,革除弊政。先皇在位时的宽纵柔靡、废帝篡国时的荒淫残暴,皆为之涤荡一新,气象升平。如此,又岂得以男女论短长?臣愿佐明主,盼有生之年,得见国殷民富,海晏河清。”

    先皇软弱宽纵之失、栾和君闺闱不修之私,霍鸣并不讳言,却仍然愿称她为明主,语声朗朗。

    一席话听得栾和君且悲且喜且叹,她从高座上站起来,整衣正襟,默然无声,对轮椅上的霍鸣端行君子礼。

    “天命无常,惟德是辅。有此地崩一事,殿下应当更加戒之慎之,敬天保民;却不应妄自菲薄,自乱心神。”霍鸣不能起身,只能颔首俯身回礼,他从来不是多话的人,此刻说开了,一时却也收不住,“所谓天道,是为使人主有所敬畏鉴戒,不是为了予心怀不轨之人攻讦之话柄。殿下应

    当明白此理。”

    “是,本宫深谢大人。惟自诫勉,不负大人一片丹心。”这道理本是通的,栾和君的心结只在

    “牝鸡司晨”四字上,此刻被霍鸣劝开,心中方松快。

    她躬身再揖,对这风骨铮铮的霍氏宗子,笃表敬谢。

    此一时,宣室散朝,栾和君与霍鸣叙过话,自回长乐宫歇息。

    霍鸣是纯臣,可对地崩一事,她却不能纯以王道治之。

    此事是一柄没有刀把的利刃,只能赤手捏着,正过去杀敌,反过来伤己,只看怎样用。

    栾和君思绪纷纷,卧榻上辗转许久,才昏昏睡去。

    她悠悠转醒时,白敞正坐在床边,一边为她把身后垫高,一边问她:“你单独见了霍鸣?”

    栾和君睡意还未完全褪去,以为他疑心又起,软声道:“朝议纷纷,我只是心中不安——”

    不待她说完,就被白敞打断:“你心中不安,只有霍鸣才能让你安心是吗?”她宁愿去找霍鸣,也不肯将心事对他吐露一二。

    栾和君愕然:“你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霍鸣的性子,我还能和他筹谋什么,对你不利吗?”

    她愈是这样条理分明,剖析利害,白敞心头那股火就烧得愈盛。这些日子以来,她柔情婉转,她家常可亲,可是除了除夕夜里真假不辨的那次醉酒,她越来越不在他面前显示出真实的喜怒哀乐。

    “长公主是霍家妇,与霍家走得近些,以纲常礼教论,咱家自然没有什么话说。”

    栾和君也被他不阴不阳的话激起了火气,坐直了道:“厂督此时有这么多便宜话来说,当年诱本宫以乱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纲常礼教了?”她在锦被下只穿了一件薄寝衣,一袭白绡纱贴裹着她的身体,起的起,伏的伏,像另一层滑净的皮肉。

    她的身体是被他喂熟的,白敞沉沉地注视了她片刻,别过眼去,忽然用另一桩事压下自己的一丝摇荡:“你以为咱家看不出来,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毕竟太熟悉彼此,谁都骗不了谁。只是栾和君的分寸拿捏得太好,动情太真,时常叫他生出恍惚的错觉,不忍抽身。

    “什么主意?”栾和君飞快地压下自己一瞬间的心虚,厉声道,“你今日这一通邪火,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厂督不喜本宫,拉出禁军去,迎立安王好了!”白敞今日句句责问她,话题转得飞

    快,真是莫名其妙。

    除夕那日,他也曾把话说破,不过被她借着醉意,半真半假地敷衍过去。如今看来,白敞还是那个白敞,他心头的疑云,不是柔情所能消弭的。

    “你当真以为——”两人罕见地都动了真气,白敞捏住栾和君的肩膀,话未落地,只听门外白玉儿道:“殿下,金陵冯太守的文书到了。”

    她晓得金陵地崩是栾和君这几日心头第一要紧事,所以不敢耽搁。

    果然,只听屋里静了片刻,栾和君应道:“拿进来。”

    白玉儿捧了文书进来,只见厂督沉默地背身对着窗外站着,长公主斜倚在床上,眉间蹙起,伸手接过那一叠文书。

    她便知气氛不对,乖觉地躬身退去。

    栾和君逐行看完了冯仲齐的奏报,面色一点点地冷了下来,最后将文书掷与白敞:“厂督大人以为,本宫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冯仲齐在奏报中除了详细列明了地崩的损失之外,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倒是没有攻击栾和君,只说天降灾异,是因为朝有阉祸,指名白敞,引经据典,骂得难听极了。

    白敞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读罢全篇,怒极反笑道:“殿下要准奏吗?”

    看过冯仲齐这篇激烈到有点反常的奏报后,栾和君反而比先前冷静下来,瞧着白敞的脸色,似乎很乐意他吃瘪:“为什么要准奏?”

    她从床上下来,也不披外袍,轻轻从白敞手里抽走那份奏报:“说你厂督大人是奸臣,置本宫于何地?”

    白敞冷笑一声,明白这是她的真心话。

    半晌,却听栾和君收敛了戏谑的语气,一字一句平静道:“我舍不得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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