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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瞽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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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和君很不情愿应他那声“阿琬”,她这个小名只有父皇母后叫过。如今白敞喊来,只觉得他在唤他那只白猫。

    “厂——”栾和君话到一半又收回,眼看着夜已过半,“你一时兴起哄我在外头,难道要以天为盖地为席吗?”

    此时夜已深了,正经里坊已经关门落锁,无法去客栈投宿。

    白敞带着笑瞥她一眼:“苏州城里,你还怕找不到一张睡觉的床吗?”

    栾和君被他拉着穿过街巷,远远望见前头一座楼灯火灿烂、银筝拥夜,传来男男女女的喧闹嬉笑声。

    栾和君变色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渐渐走近,白敞把帷帽给她戴上,示意她自己抬头看那块“藏春坞”的牌子。

    两人衣料华贵、风姿出众,早有两个穿红着绿的女人过来拉扯白敞:“公子,来歇歇脚呀。”

    春夜里还浸着凉意,女人们却都已经穿着轻薄衣衫,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和胳膊,腕子上套着当啷作响的绞丝金镯子,指甲鲜红,带来一阵脂粉香气。

    栾和君扯了一把白敞的袖子,后退一步躲开那两个女人,在他身边低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白敞看上去颇为怡然,攥住栾和君的手腕,对两个女人道:“我家小妹贪玩图新鲜,去寻一间清静的雅间来。”

    他在栾和君耳边笑语:“睡觉的地方,这不就有了么。”

    女人接了白敞递过来的两个银锭子,也不问真假虚实,忙堆着笑将两个人引了进来。

    管它是不是真兄妹呢,也有那些嗜好独特的爷们,爱自己带人来玩些鲜的。她们敞开大门做生意,有银子自然什么都好说。

    栾和君自然猜不着这些久在欢场的女人的心思,她哪里涉足过这等风月机关,一只手紧紧牵住白敞的袖子,一边还忍不住四下打量。

    圆形的大厅四面皆设有雅座,老老少少,坐的都是些醉醺醺的男人,有大腹便便的老头,也有油头粉面的纨绔,各自都拥着女子饮酒取乐。大厅中央有身材曼妙的少女在跳舞,披着一袭飘飘欲仙的红纱,腰间的一圈银铃铛随着腰肢的摆动叮当作响。

    酒香、汗腥、脂粉气,整个大厅的气味沉郁滞涩。

    一个矮胖男人正在调戏他手边的□□:“来,小浪蹄子,来抓。抓着一朵花就换爷一块金子。”

    那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身板还瘦弱单薄,穿着鹅黄色的抹胸裙,外衫已经被团成一团扔在

    地上。三四个小厮各自拿着几支红蔷薇把她围在中间,却都是攥住花朵,露出带刺的花梗。那姑娘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双手伸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向身边摸索。

    却原来是个盲女!

    矮胖男人舔了舔后槽牙,笑得猥琐。

    “哎呀!”盲女摸到花梗,被刺得向后一退,雪白的指尖渗出血滴。

    男人大声呵斥:“抓呀!躲什么!”

    盲女只好又颤巍巍地向前抓去。

    “死丫头!”男人见她不大动作,上去抓着她的头发给了她一脚。

    盲女被踹翻在地上,连忙摸索着要向后逃去。

    “好好的姑娘,瞎了眼睛,还要被卖到这种地方遭罪!”栾和君皱眉。

    白敞不以为然道:“你以为——”

    他话还没说完,那矮胖男人已经骂骂咧咧地冲上来抓那盲女,两人一躲一追,正好摔在栾和君面前。

    男人从地上拎起盲女,又见眼前一双好俏的碧缎锦文翘头鞋。他抬头看去,见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人,虽容貌不清,但身姿妙绝,便借着酒劲儿,撒开盲女,伸手来抓栾和君。

    栾和君不曾见过这等泼皮,躲避不及,帷帽上的青纱被扯掉半幅,赶紧低头。白敞扼住那男人的脖子向后一推,另一只手将栾和君揽进怀里。

    她不便在外头露出容貌,只能埋首在白敞胸前。旁边引路的鸨儿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一面叫了人来拘住那喝醉酒挑事的矮胖男子,一面善解人意地来拉栾和君,要用手里的帕子给她围上脸。

    谁知这两人全然不领情,栾和君只是不动,白敞冷着脸打掉她伸过来的手,打横抱起栾和君:

    “走。”

    鸨儿讨了个没意思,也不挂心,殷勤地将二人领上楼上的房间,又招呼熏香茶水,体贴地关上门出去了。

    栾和君立即放开搂在白敞脖子上的手:“放我下来。”

    白敞掀掉帷帽,将她往床上一扔。

    “嘶——”被褥虽厚,栾和君还是吃痛,一面揉腰一面翻身下来,抱怨道,“你挑的好地方!”

    “怎么,不是你想要看看自己的臣民?外头这些人就不算你的臣民了?”白敞好整以暇地撩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栾和君默默半晌,才问道:“你方才说那个盲女,我以为什么?”

    白敞想起这茬儿,接着刚才的话道:“你以为她是因为瞎了眼睛才被卖到这儿来的?这种女孩儿叫瞽妓,是专门挑那些楚楚可怜的女孩子,以房中媚术训之。待到大成,就带到屋子里,四面封死,点起毒药,慢慢熏盲她们的眼睛。毒药乃是特制,务求将眼睛熏瞎,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不能损坏容貌。”

    “为何要熏瞎?”栾和君觉得匪夷所思。

    白敞的目光在她身上滑了一道:“因为有的嫖客,爱的就是女子茫然无措、无所凭依的可怜劲儿。”

    栾和君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怕了,阿琬?”白敞走到她身边。

    “不许这么喊我。”栾和君立即斥道,反问他,“那么你呢?你爱不爱这样的瞽妓?”

    爱不爱这样茫然无措、无所凭依的女子娇态?

    一如当时她去求他,月下相见。

    白敞用手指抚摸她的眼尾:“没有神采,再漂亮的眼睛我也是不爱的。”

    栾和君在他的抚摸下闭上眼睛:“古者,许穆夫人曾言,诸侯有女子,所以苞苴玩弄,系援于大国也。1无论贵贱,男人大多视女子为礼馈玩物。若不是侥幸比那盲女多了一个好出身,如今我即是她,她便是我,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她的脸在白敞的抚摸下渐渐红起来,连眼皮盖儿上都泛起淡淡的粉桃花。

    邻间传来隐约的床笫响动,栾和君抓住白敞的手,抬起眼睛看他:“白敞,我说的对是不对?”

    她终于有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想,诘问这位厂督大人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情意。

    白敞看着栾和君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她实在是个很敏锐的女人。生有女子,苞苴玩弄,以希求援。

    她问的是,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一朝上下易位,所有的纠葛和情感,是否都起于他想要羞辱玩弄她的心思?

    白敞一时居然答不上来。

    他出身微末,起于草莽,是从烂泥里一节一节拔上来的。而嫡公主栾和君,是他年少时灿烂世界最具象的表征。

    他想要她,或许最初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阴暗心思。

    他要戏弄她,贬抑她,以帝国最尊贵美丽的女子的臣服,来佐证自己的翻身和得志,抹去所有深陷污泥的卑微过往。但随着栾和君一次次来找他,他却越来越难以狠下心。

    皇帝那味愚蠢的万年欢,是一个恶意而充满诱惑的机会。她在炽烈的□□里滚烧,只要他伸出手,她将比东厂的女囚更卑微,比秦楼的妓子更放荡。唾手可得,但他居然不忍心碾落她。

    一直到南巡前夕,她给了他清白的女儿身。白敞看着她无声地掉泪,却并没有感到自己想象中残酷而淋漓的快感。

    这算什么?

    白敞避而不答:“你今晚怎么想起来说这些迂话?”

    他抵近她,低声:“你出身既尊,有腾挪乾坤之力,又何必自寻烦恼、徒叹奈何?”

    栾和君不语。

    白敞便要出门。

    “哎,”栾和君叫住他,晓得他要去处置刚才那个矮胖男人——举止侮慢不说,他看见了她的脸,“小心些,别惹麻烦。还有那个盲女——”

    “我会包下她一夜,让她去隔壁歇一歇。”白敞知道她心中所想。

    栾和君默认,看着他出门去了。天底下的苦命人,她一个一个去帮是帮不过来的。但正如白敞所说,她出身既尊,能做当做的便更多。

    栾和君想起苏州的另一桩布置,慢慢坐到镜前,拆开发髻通着头发,等白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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