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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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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二小姐在长公主府外递上拜帖的时候,栾和君正在花房里挑花。长宽皆不过十余尺的小屋子里暖意融融,春色烂漫,黑陶架上层层叠叠摆满了盛放的花朵。

    栾和君正端详一盆开得极盛的茶花,花朵盈掌,花色紫红,花心处是一簇玉白的花蕊:“阿芷,你看这花,像不像紫袍玉带?”她直起身来,掸了掸袖子:“明日新春,把这盆花与年礼一起送去给杨老国公,算是我的一点孝心。走吧,去见见幼容表妹。”

    杨幼容是杨家长房的二小姐,她父亲是先皇后的亲哥哥,可惜才能不济,只混了个闲散爵位。说起来两人算是姑舅姊妹,只是先皇后与娘家素来不大亲近,连带着栾和君也和这边的亲戚们不算熟识。

    此刻杨幼容正侯在厅里,听得外边有步履响动,连忙迎出来见礼道:“表姐安好。”

    栾和君扶起她道:“幼容,许久不见了。”

    她们上次见面,还是栾和君出嫁那日。如今物是人非,杨幼容见当日的红妆新妇如今妆饰简单、形容清减,心下不由感慨。她是温柔腼腆的闺秀,又从小与栾和君情分疏远,故而默默了少时,只说出一句:“天气寒冷,表姐的病可好全了吗?”

    倒是栾和君不以为意,笑着摆摆手道:“不妨事。”她略顿了顿:“外曾祖父都与我交待过了,你的意思呢?”

    杨幼容低下头去:“全凭曾祖母她们做主的。”

    “也好。”栾和君打量了她那张平淡温柔的圆圆脸儿片刻,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坐着吃了一回果子,去园子里赏了一回花,午饭时分栾和君要留她的饭,杨幼容再三辞过,留下带来的几样补品,拜别栾和君回府去了。

    “杨二小姐倒是性情好,只是老国公也太——”阿芷送了杨幼容回来,跟在栾和君身边撇撇嘴——太后丧后,杨老国公那次说是来看殿下的病,实际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杨家保殿下一次,殿下也要帮着把杨家女送进宫里。既不肯丢面子,还要得实惠,实在是既想当那什么又要立那什么。

    “杨老国公人虽然老了,可是心里精明,他还盼着杨家再出一位皇后呢!”栾和君对自己外祖一家没有半分好感,“母后的死,他们若有半分上心,本宫也不必过得如此惨淡小心。眼下还想与皇帝混在一处,仰他的鼻息希求富贵,真是无耻之尤。”

    杨家近些年坐吃山空,作得狠了,先皇后在时尚且能勉力支撑,先皇后不在了立即就显出败相。又见栾珏年幼,栾和君孤寡,都不中用,不如抱紧新帝大腿。说到底,只是太后与杨氏有怨,如今太后一死,杨家就迫不及待地要送女入宫,吃相着实难看了些。

    阿芷同样愤怒地准备开口,被栾和君嗔住:“晚上宫中夜宴是不指望吃什么了,你还不去把午膳传来。”

    太后新丧,宴会不宜大操大办,皇帝在宫中摆了宴,只请了宗亲和重臣。苏昭很认命地坐在朝臣上首,开始履行职责拍皇帝马屁,吹太平气象。他嘴上的套词滔滔不绝,熟极而流,心里却在悄悄盘算厅中人事。

    这些天来朝局变动不大,除了那个叫孟子光的小臣,以五品之职居然列于金印紫绶、苏霍杨冯之间,真是圣眷优渥。丁可晟位高权重也就罢了,毕竟他出身尚可,又能为政,孟子光不过是言辞锋利、阿谀趋上的小人,如今也爬上来了。当今皇帝用人,实在荒唐。

    苏丞相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没想到更荒唐的事情仍未上演。

    诸大臣恭贺一轮,按说就到了歌舞宴饮环节,只是几重丧仪压着,乐师们只奏了几曲雅乐就告退下。没有狂饮烂醉,没有歌舞美姬,皇帝显然很不尽兴。他的目光转来转去,最终落到栾和君身上:“朕记得六妹擅舞,如今宴上都是阖宫亲眷,没有外人,不如六妹一展舞姿,让大家一饱眼福?”

    下毒一事后,他们两人早就是不死不休,皇帝并不在意多折辱她几分。

    “多蒙皇兄厚爱,只是臣妹病体支离,力不能胜,只怕要扫兴了。”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栾和君神色如常,起身回道。

    皇帝的冕旒在脸上投射下道道阴影:“六妹——”

    “陛下,”杨幼容掩在广袖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鼓起勇气站起身来,“长公主殿下身体不适,臣女愿为代奏一曲,以祝佳节。”

    “杨——”皇帝盯着她的脸,微微皱起眉思索着。

    杨幼容俯身再拜:“臣女杨幼容。”

    她自愿演奏,皇帝也不好当众强逼栾和君,颔首道:“准。”

    杨幼容有些紧张地走到大殿中央,栾和君对她微微点头。

    两名宫女抱上几案和古琴,群臣注目下,那抱琴的宫女也有些发慌,不防脚下一个踉跄踩住了裙衫,向前跌了两步才站稳,怀里的古琴却坠到了地上。铮然一声,皇帝厌恶地皱起眉头:“蠢货!”

    那宫女吓得两脚发软,连忙跪下叩头,哭诉道:“陛下,陛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满场内眷中,栾和君位份最尊,见皇帝懒得处置,便开口道:“来人,将她——”

    她忽然顿住,众人心中生疑,顺着栾和君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宫女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容貌竟和栾和君大致相似。

    皇帝也看呆住了,一时间满殿静默,栾和君最先回过神儿来:“将她拖下去——”

    “等等!”皇帝叫住她,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哀哀切切地低头答道:“奴婢春容。”

    “春容——”皇帝在唇边咂摸着这两个字,“除夕佳节,念你不是有意,就饶你这一次。”

    栾和君只好作罢,向高位低头道:“皇兄宽仁。”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那绝色的宫女上,只有白敞瞧着栾和君微微抿嘴笑了,被后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

    “陛下——”杨幼容闺阁女儿家,哪里看得出众人这各自心思,尴尬地立在殿中,等春容退下,方敢怯怯地喊了一声。

    “杨二姑娘,今日就算了吧。”皇帝的兴致显然不在她身上,吃了几杯酒,先行更衣去了。

    杨家大跌颜面,杨幼容垂着头回到座位上,身旁的国公老夫人对她低低斥了几句什么,姑娘的眼眶立即红了起来。

    “外曾祖母,”栾和君不知何时来到杨家女眷身边,善解人意道,“殿里闷,我带幼容表妹出去缓一缓吧。”

    她携着杨幼容来到廊下,宽解道:“表妹不要难过,陛下就是那个性子。”幼容见她温言软语,态度可亲,忍不住要委屈两句,又想起那个和她相貌相似的宫女和皇帝的奇怪反应,究竟还是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

    栾和君边走边与她闲谈:“本宫的母亲是皇后,姑姥是皇祖父身边最得宠的贤贵妃,往上数数,咱们杨家哪一辈没有出过荣耀祖先的女子?陛下后宫近百人,至今未立皇后,幼容——”她笑着转向自己的表妹,“你也想做皇后吗?”

    “不,殿下,表姐,我——”杨幼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栾和君面前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我没有想过。”

    “幼容,本宫答应外曾祖父的事情一定会做,只是你,”她爱怜地正了正杨幼容的彩蝶嵌宝步

    摇,“你年纪还小着呢。”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后殿小间,栾和君正要与她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却只见房门虚掩,屋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喘:“陛下——”

    栾和君站定,掩在门外的阴影里,冷眼看着皇帝把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压在身下,拉住浑身战栗的杨幼容,转身离去。

    皇帝决不会拒绝一个长着栾和君面孔的女子跪在他面前,泫然欲泣,哀哀求饶。

    她从前只珍视自己的才具和傲骨,却从来不知原来女人对男人来说是另一重意义上的战利品和尤物。白敞、皇帝、北狄可汗,这些人逼她全新而审慎地面对自己的身份和身体。

    阿萱,或者称她春容,是她送给皇帝的除夕大礼。

    除夕家宴草草而散,出宫诸人神色各异。

    愤愤者居多,以苏昭为代表,老头儿虽然平素惯会躲懒避事,这次也觉得杨家上赶着给新帝塞女人,忒不要脸,而皇帝对一个与长公主相似的女子多加眷顾,更是好不荒唐,一切好像都在走向一团混乱;淡然者要数白敞,到了宫门口还笑眯眯地与诸位大臣拱手恭贺新春;杨家姑娘神色恍惚,国公老夫人在她身边忧心忡忡,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栾和君都已经习惯了众人看她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抱着暖炉在宫中匆匆而过,一路上了长公主府的车驾,才低声对阿芷道:“没出乱子,阿萱还好。”阿芷长舒一口气,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这才高兴起来:“那就好。殿下,咱们回府守岁去。”

    马车拐入青石板街,将要行至长公主府大门,忽然车厢门打开,轻巧地进来一个人。

    栾和君被裹进来的一阵寒风激得一个冷战,低声嗔道:“厂督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白敞坐下,把解下的皮毛披风顺手搭在她身上:“这就冷着了?你们府上的大夫该抓起来打死。”他伸出手试一试她的体温:“咱家来和你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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