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针锋
此一时间,栾和君重重跌在地上,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忙去看顾栾珏。
小儿紧闭双目,呼吸平稳,栾和君正要命人去传大夫,门外阿芷便先一步禀报道:“殿下,沈匕沈大人府外求见。”
“沈匕”栾和君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谁,“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她推门把栾珏放到阿芷怀里,主仆二人一同往前面院子里去:“先去请大夫!”
“殿下——九殿下这是?”
“请大夫!”
“是”
“沈匕为何事前来?”
“啊,沈大人沈大人说在咱们府外擒住了一个夜游小贼,特来问府上是否安好。”
栾和君骤然顿住脚步:“请他进来。”
长公主府正厅,也如这京城中的每一家一样,挂了白布素幡,在黑夜里的幽幽烛火中飘飘荡荡。沈匕负手立在厅中,身后两个兵士押着一个被绑缚了的少年。
栾和君上前与他见过:“沈大人。”
“殿下,”沈匕连忙回身见礼,“臣夜间巡逻,在长公主府外擒住了一个贼人,担心府中遭窃,特来通禀。”
“多谢大人。只是宵禁时分,京中防卫巡逻一向由禁军北军负责,怎么沈大人——”沈匕不过一个小小中军校尉,并不隶属禁军。
“回殿下,狄人入京,厂督大人特命下官加强京中防守,故而夜间巡逻比平常多出一队。”
“原来如此。”栾和君的目光转向他身后被塞住嘴一脸愤恨的少年:“想是一场误会,沈大人,他是本宫的家奴。”
沈匕愕然。
“本宫治下不严,让沈大人看笑话了,”栾和君微微颔首,“此乃本宫家事,不劳大人费心了。”
“可是——”沈匕面露为难之色,“按现行律法,下官不敢私自放人,刚刚已经派人去通禀了厂督大人。”
“沈大人身手了得又尽忠职守,实在为我辈臣子表率。”沈匕话音刚落,那边白敞就信步而入。阿芷低头跟在他身后,想是没能拦住。
“厂督大人谬赞。”
“沈大人,你且把人留下,让长公主处置吧。”
“大人——”
“此事一来是小事,无碍京中治安;二来是长公主家丑,不好外扬。沈大人——”
“下官下官遵命。”
这边沈匕将人留下,带着自己的兵士行礼告退。栾和君吩咐人将朝勒蒙带下去,又交待阿芷:“珏儿若是醒了,就放他走;若是有什么不好,即刻来回我。”
众人纷纷退下,厅中只剩栾和君和白敞两人。
“沈匕是你故意派来的。”栾和君看向白敞。白敞只是不答。
他伸手扯开一点栾和君后面的衣领,看清她脖颈处朝勒蒙留下的掐痕:“长公主真是多情种子,被伤成这个样子,竟还要回护敌国首领。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嗯?”
“你试探本宫。”栾和君对上他惯常调笑的一双眸子,只觉得凉意彻骨。可笑皇宫一夜白敞尽心护她,那些彼此看见和依偎的瞬间,她竟真以为他并非狠毒弄权之人,以为他在报复羞辱她之外有那么几分温情和真心,“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白敞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的瘀痕上轻轻抚摸:“咱家在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北狄阏氏犹在,大军犹在,杀了小可汗,与我朝何益?”
“朝勒蒙暗中乔装而来,他消失在京中,北狄人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可他若不死,长公主三年后便是他的阏氏——你与咱家装什么傻!”
他手上忽然发力,栾和君吃痛地皱起眉毛,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朝勒蒙此来,起码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北狄要和亲,要的并不是随便哪个皇室贵女,而必定是她栾和君。仇恨和野心从来都是一对相辅相成的佳偶天成,出身皇室、参知政情的她将是北狄人打开富饶中原大地的一把钥匙。
清楚了北狄人的打算,和亲就不是死路。她在北狄人那里是有价值的,栾和君并非没有私心。
白敞的脸色在她的沉默下更显阴沉:“长公主,你既然那天晚上叩开了咱家的府门,就该知道三心二意是要不得的。”
“你有你想要的,我有我想要的。咱们各取所需,厂督大人又何必动气。”栾和君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失落感到好笑,她和白敞原本就都不是什么好人,大家因利而聚,何必无故生出真心。
“好一个各取所需!长公主倒是说说,咱家想要的是什么?”
栾和君瞧着他愠怒的面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你想要本宫。”她一字一顿,缓缓靠近白敞。
“厂督如此不悦,不过是因为你同北狄人一样,都想要本宫罢了。”
“栾和君,脑筋放清楚些。你是栾氏王朝的嫡长公主,不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娼妓!”
“厂督难道不想要本宫以色侍人吗?你不过是只想让本宫以色侍你一人罢了!”
“昔日与你针锋相对、连正眼都不肯看你的嫡长公主,如今为你自荐枕席、侍奉榻前,难道不正是厂督大人想要的吗?”
“你不要自讨苦吃!”
“这个苦早晚都是要吃的。”
两人步步紧逼。反正她与白敞,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白敞想要什么,趁早给了他,彼此干净省事。栾和君本就是干脆决绝的人,打破这层,绝不放出真心,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你真是发疯!”白敞猛地捏住她的下巴,扬起的手在空中顿住,究竟还是没有扇下去。他低头封住栾和君的唇,两个人激烈的高声争吵在呜咽中湮没成唇齿间的喁喁低语。
栾和君木然地承接这个带着血腥气的吻,紧接着就听见白敞在她耳边发狠道:“瞧瞧你这副木头模样,咱家真该再给你下一味万年欢。”
“厂督尽管作践本宫,无非是我长公主府每月多养一个面首而已。”她抹掉嘴唇上被咬出的血丝。
“作践?咱家真想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作践!”白敞恨道,天知道东厂里宦人间流传着多少折磨人的法子!
栾和君本就是从内室匆匆而来,没有皮毛大氅,只穿了单衣,此时也揉搓皱了,显得她越发单薄
憔悴。她额上的伤未愈,身上的伤未消,手臂的划痕经这一场又渗出血来,更别提脖子上方才被朝勒蒙扼出的青紫一片。白敞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挥手将她甩开:“你这满身伤痕,真是让咱家扫兴。”
白敞阴着脸匆匆而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栾和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一阵喘咳,忙扶着椅子坐下。她本就是病体,方才与白敞置了好大一场气,又在这空旷旷的大厅里受了风,此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偏偏阿芷又来报说栾珏昏迷醒了,乳母正在哄睡,问要不要当下放了朝勒蒙。
栾和君强自支撑着站起来:“关在哪儿了?本宫去看看。”
朝勒蒙被绑着双手双脚关在厢房里,衣衫鬓发倒还整齐,想必沈匕他们没有过多为难。阿芷留在门外,招呼众侍卫走远。
“可汗,”栾和君亲自动手解开朝勒蒙身上的绳索,扯掉他嘴里塞的布团,“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他叫白敞,姐姐,他是你什么人?在城外的山上,他守在你房后一夜。”朝勒蒙倒不急着走,盘腿往榻上一坐,大有叙旧聊天的兴致。
栾和君一时语塞,顿了片刻反问他道:“你那时为何去珏儿那边?”
“人都在那个房子周围,你那里又不见婢女侍卫,我怎么知道!”他被抓回来这一遭,也不觉得窘迫,只是眯起晶亮的眸子打量栾和君:“姐姐,你的嘴唇破了。”
栾和君怒道:“你走是不走?”
“当然要走,”朝勒蒙朗声道,“姐姐,你是聪明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