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挑衅
栾和君香粉敷面,胭脂点唇,梳云鬟高髻,簪累丝金凤,凤羽以数十颗海珠点缀,凤口中衔一颗光华灼灼的血红宝石。全身着一袭黑缎金纹的七凤袍,广袖交领,裙摆逶迤拖地,端然立于皇帝身后。
她与皇帝栾瑞,毕竟是连着血脉的兄妹。两人都有着和先帝酷肖的高鼻薄唇,不过栾瑞的眉眼随了他的生母太后秦氏,细细长长,颜色浅淡,整个人苍白阴郁;而栾和君是随了先皇后,眉睫鸦黑浓密,一双桃花眼宝光璀璨,眼尾微微地挑上去,一颦一笑尽是千般明丽万种风情。
城外北狄的马队已携滚滚烟尘而来,皇帝侧了身,对栾和君低声笑语:“小六出落得越发好了。把你送给一个乳臭未干的蛮人小子,朕还真是舍不得。”
栾和君的目光越过他,落到越来越近的北狄马队上:“皇兄说笑了。”
北狄的小可汗和其母大阏氏都坐镇草原,使团此来,领队的乃是出身大阏氏母族的一员骁将,桑格。来人高大强壮,肤色黝黑,走近了站在人前面像一座铁山。他右手攥拳举在胸前向皇帝行了礼,身后使团的数十男男女女随即一起躬下身。
皇帝强压心中不乐,笑了笑示意众狄人平身。丁可晟上前与桑格致意,引众人至大殿入席。
白敞亦随众入了席,见桑格身后跟了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明丽飒爽,只是稚气未脱,度其年岁,应不过豆蔻年华。他的目光掠过女孩身上的兽皮和短刀,悄声向近侍吩咐了几句。
北狄是游牧民族,眼下深秋时节,他们必得收缩战局,储备草料粮食过冬。只是北狄连连大胜,挟威来访,他们若是拼着不计得失,是能再战的;可是朝廷,再也战不起,输不起了。
是以此时大殿上气氛诡异,皇帝满心不耐却强颜欢笑,狄人语言不通又骄纵非常,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出声,生怕成了皇帝的靶子。好在美酒佳肴,歌舞晏晏,暂且粉饰太平。
栾和君坐在皇帝近侧,晓得这场晚宴不过敷衍过场,真正的交锋都在歌尽舞落后的未央宫中。
不料座下红衣舞姬翩翩水袖还未落下,陡见一物从空中闪过,一声裂帛,水红绡纱被一支银筷劈成两截。那舞姬一声惊呼,乱了步子跌在地上。“大胆!”皇帝一拍龙椅,四周卫士利剑一起铮然出鞘,丁可晟起身护在皇帝面前,向桑格怒道:“你这是何意?!”
桑格慢悠悠尚未起身,他身旁的女孩已经站起来躬了躬身:“一时失手,请皇帝陛下谅解。”
皇帝怒气未消,桑格已起身将女孩护在身后:“萨仁年纪还小,想必陛下不会和小孩子计较。”
他神情倨傲,满殿狄人亦不以为意,皇帝额头上已经鼓出青筋,愤愤地一甩袖。丁可晟道:“陛下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孩子计较。只是诸位来到中原,也要学一学中原的礼仪。”
他话未落地,萨仁已经咯咯笑起来:“中原的礼仪如何我不知道,只知道你们中原的勇士和方才的歌舞一样软塌塌。”
“放肆!”皇帝大怒。
桑格丝毫不为他所震慑:“萨仁不知深浅,不如陛下请中原勇士与她当庭切磋,以见分晓。”明明萨仁是个身量不足的小姑娘,可是桑格底气十足,很是唬人。
皇帝略一犹豫,殿下沈匕已经按捺不住:“陛下,臣愿为助兴。”
“不行,”萨仁脆生生地打断他,向桑格道,“将军,我是女孩儿,要挑战,也要挑战他们中原的女子。”她转向皇帝,眼睛却看着栾和君:“何必要青年武士来欺负人。难道中原的勇士不如北国的勇士,中原的女子也不如我北国的女子吗?”
她这么一说,沈匕反而噎住,不好再强行请战。桑格紧皱眉头,但还是没有出声。
萨仁深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裙裾华丽的栾和君:“长公主,听说你是中原最尊贵的女子,皇室血脉,为臣民表率——”
“本朝最尊贵的女子是太后娘娘,今日抱病未出,”丁可晟打断她的话,“我朝与贵国,地殊千里,风俗各异,于女子教养上——”不仅丁可晟,满殿里满京里都知道,从来没有一家的闺阁女儿学过武功骑射,何况是自小娇养的长公主栾和君。
萨仁理都没理丁可晟,没等他说完就对着栾和君道:“长公主,你敢不敢应我?”
这女孩摆明了冲自己,然而两国相交,天家体面,栾和君别无选择。她在袍袖下捏紧了手,正欲起身;“本宫——”
“此言差矣,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今日是代病中的太后娘娘招待远客,尽的是女儿之孝,地主之谊。真要与长公主较量,也要你们的大阏氏亲往。”白敞起身,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被他淡淡道来,丁可晟连忙帮腔:“正是。长公主何等尊贵,岂可等闲轻动。”
萨仁气呼呼半晌,咬牙切齿怒道:“借口!”
白敞笑眯眯地看向她:“小姑娘真要为宴会助兴,不若再择旁人。”众人还未及变色,只听他继续道:“下官有个侍女,极擅剑舞,或可为陛下助兴。”
桑格听他指桑骂槐,将萨仁比作取乐的歌姬舞女之流,还未发话,就听那边丁可晟又道:“诸位既不以身份之别为意,自当应承,不可推之以借口。”
这两人平时在朝堂上势如水火,此时一唱一和起来,倒显得颇有默契。白敞抓住空隙,扬声道:“白玉儿,来!”
栾和君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粉衣女子袅袅婷婷而来,手中垂着一双软剑。她行至殿前,向皇帝行罢礼,抬起头来羞怯一笑。栾和君只觉得心中震动,那女子生得娇弱风流,与自己气质别然不同,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可不是自己日日在镜中见惯了的!她看向白敞,偏那人又是如常一样,笑容浅淡,眉目含情,似是非是的往这边一瞟。
这一点微妙的相似,除了栾和君本人和白敞,怕是很难有人一眼看出。皇帝的目光倒是在这白玉儿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只是还未等他做什么,被折了面子的北狄少女已经抽出利刃直刺美人面门。
白玉儿身形飘飘柔柔,转瞬间已后退数尺,双手擎起剑来,缠住萨仁。萨仁持的是铜制短刀,出手迅疾凶猛,务求一击致命。白玉儿手中一双软剑,柔中带刚,飘逸灵活,且战且退。萨仁哪里见过这样水蛇似的缠斗,越心急就越露出破绽,出刀越来越悍急。白玉儿避开连连刀锋,一个转身跃至她身后,还有心思挽出一个剑花击中萨仁右手肘,铜刀应声而落。萨仁后退几步,狠狠瞪着白玉儿。
“好!”皇帝大声赞叹,“赏——”
白玉儿亦顺势垂下软剑,低头敛目柔声道:“奴婢白玉儿。”
“赏你黄金百两,锦缎十匹,脱去奴籍。白卿,”皇帝心情颇佳地转向白敞,“可舍得?”
白敞从善如流:“全凭陛下圣裁。”
这边桑格上前揽住少女的肩膀,沉声道:“萨仁,玩够了,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