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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已经得到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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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过后,夜空如洗。

    寅时,天际还是一片混沌的暗青色,启明星高悬,却穿不透那依旧灰蒙蒙的晨幕。

    福宁殿卧房,那安置于龙榻前的青铜兽鼎熏香炉里,有丝丝缕缕的龙涎香升腾,氤氲满室。

    内侍们皆跪伏一地,听着万贵妃趴在金丝楠木龙榻前,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您终于醒过来了。”

    “您昏睡的这段日子,臣妾过得好苦啊!”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撑腰啊!”

    皇帝由着掌事内监王全慢慢扶起,靠在一方云锦软垫上。他弓着腰曲着背,掩唇咳了好几声,混浊的眼中满是疲累。

    “莫哭了,到底是何人惹了你?”

    有了靠山,万贵妃愈发哭得有恃无恐:“除去淑妃的好儿子,还能是谁?”

    “陛下先前立他为储君,本以为是个易于掌控的。岂料,他竟是狼子野心!趁着陛下您卧病在床之际,于朝堂上铲除异己,独揽朝纲,就连朝廷重臣也不放在眼里,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陛下啊,若您再晚些醒来,这大周就要变天了啊!”

    皇帝顿时气得双目赤红,蜡黄的面容因激动而显得狰狞,“放肆!”

    内侍们的颈子愈发弯了下去,毕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乃宫中生存之本。

    “陛下,并非臣妾放肆,是太子他太肆无忌惮啊!”

    “他都敢让人掌掴臣妾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假以时日,翅膀再硬点,恐怕连逼宫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也干得出啊!”

    万贵妃哭得一声更比一声高,言之凿凿,字字打进皇帝的心坎里。

    自古以来,太子地位太强、太弱皆是朝堂大忌。

    先太子卫珩便是仗着朝中拥趸甚多,胆敢把手伸向朝廷的“钱袋子”—户部,而被废黜,终致抑郁自尽而亡。

    后来,之所以立卫遒为太子,一方面是因他平叛有功,另一方面也是他素来不争不抢,安分守己,更适合成为稳定朝局的棋子。

    猜忌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即生根。皇帝眉间压着一道深深折痕,目光也跟着阴鸷了下来。

    “那依爱妃之见,朕该如何处置这个逆子呢?”

    万贵妃一听,脸上仍旧维持着义愤的神色,内心实则暗暗大喜。

    她拈起帕子抹干净眼泪后,倾身凑到皇帝耳边窸窸窣窣地低语起来。

    对付卫遒,她有一千种方法。头一个,就是他的生母淑妃!

    —

    朝曦初上,噪晓的鸟雀打破了静雅堂的宁谧。

    得知素云偷窃容莺的贴身玉佩,宋氏气得命世英立刻前去把人押来审问。

    她虽处事温俭,但治家亦是有方,绝不能容忍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

    须臾,素云被摁跪在宋氏面前,沈氏与严婉凝听得动静亦匆匆赶来。

    素云原是沈氏身边的人,出了这等事,沈氏自是脸面挂不住。

    她当即指着素云的鼻子,厉声骂道:“素云,枉我对你信任有加,将你放在婉凝身边,可你呢?做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可对得起我?”

    严婉凝与素云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却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而后才伸手替沈氏顺气,温声安抚道:“娘,你先别动气。素云姑姑做事向来有分寸,也许,她是有苦衷的呢。我们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听到这,素云忙不迭地磕头,痛哭剖白:“老太太,饶了奴婢罢。奴婢确是有苦衷啊!家中老母重病在床,月例东手来,西手去。奴婢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打起表小姐那玉佩的主意。”

    沈氏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怪我和婉凝平日里亏待了你不成?”

    素云连连摇头:“夫人,奴婢绝无此意啊。只是家中老母患的是肺痨,每日都需汤药吊命,奴婢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说着,膝行至宋氏跟前,几乎是悔恨交加地重重磕头下去,

    “老太太,求求您,千万不要赶走奴婢,否则家中老母可就真的没救了。”

    素云母亲重病卧榻,宋氏是知道些的。前些日子,素云还托世英来向静雅堂求了府里的大夫前去给她母亲看病。

    宋氏年纪大了,对素云一片纯孝之心,亦有几分感动。

    看了眼身旁乖巧安静的容莺,完全一副好欺的模样。

    她若今日不立立规矩,恐怕日后府里还会有更多的“素云”出现。

    “素云,你虽是出于一片孝心,然府中规矩不可破。自今日起,就不必在内院伺候了,去柴房干些杂活罢。”

    素云抽抽噎噎地磕头:“素云谢老太太高抬贵手,老太太万福。”

    待素云离开,静雅堂内气氛一时有些沉滞。

    世英有意缓和气氛,捧来一只梅花式的攒盒,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蜜饯,笑道:“老太太,别为不值当的人伤脑筋了,含块桃片,甜甜嘴儿罢。”

    宋氏依言含了块甘草桃片,又让沈氏、严婉凝、容莺落座。

    “你们也尝尝,这些蜜饯儿都是世英亲手做的。”

    沈氏、严婉凝、容莺齐声应是。

    容莺伸手拈了颗糖渍杨梅,甫含入檀口就听沈氏神秘兮兮地道:“老太太,妾身今早呀,可听说了两件大大的好事!”

    宋氏神色有些兴致缺缺,“什么好事?”

    许是考虑到老太太牙口不好,不能吃太甜的东西。那糖渍杨梅酸得厉害,容莺赶紧用嫩舌把它从左后槽牙卷到右后槽牙。

    而后听到沈氏激动地道:“陛下大好了!今日寅时醒来的。”

    容莺微微一愕,随即听见外祖母口中念念有词:“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沈氏又笑道:“老太太先不着急谢天谢地,还有件大好事呢!”

    宋氏这回有了兴致,笑问:“还有甚好事?”

    沈氏也不卖关子,“陛下醒来,下的头一道圣旨便是召淑妃娘娘回宫!”

    淑妃母家与宋氏母家乃三代世交,一听淑妃回宫,宋氏自是喜得无可不可。

    “好好好,果然是大好事啊!当初太子被立为储君之时,淑妃娘娘便自请前去清露庵带发修行,为陛下祈福。”

    “京城诸人皆道淑妃娘娘蕙质兰心,深明大义,可我这心里是一清二楚的。淑妃娘娘离宫,为的就是远离权力的旋涡,不让他人掣肘太子殿下。”

    “这几年,总算太子殿下争气,羽翼渐丰,淑妃娘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待宋氏感慨完,沈氏微微笑了下,“老太太说的是,不过妾身听说,淑妃娘娘此次回宫可不是要继续服侍陛下的。”

    “哦?”宋氏疑惑地蹙眉。

    沈氏压低了些声音,娓娓道来:“听闻是陛下感念听云师太祈福有功,遂命淑妃娘娘回宫礼佛还愿的。”

    顿了顿,“还命三品以上官员之家,各出一名女儿,入宫誊写佛经,协助淑妃娘娘完成还愿之事。”

    宋氏听罢,思忖了会儿,喃喃自语道:“此事不像是听上去那么简单呐。”

    沈氏立即附和:“到底是瞒不过老太太慧眼!您说,这又是淑妃回宫,又是臻选三品以上官家女儿入宫这哪是要还愿,这分明就是要给太子殿下选妃呐!”

    “咳咳咳”

    说到起劲之处,突然被打断,沈氏不禁溜眼瞅向捂唇呛咳的容莺,蹙眉问:“莺莺,你怎么了?”

    容莺拈着帕子拍拍心口,顺了两口气才小小声地回道:“我不小心把杨梅核咽下去了。”

    话落,不经意间撞上严婉凝意味深深的探究目光,不由地心生疑惑。

    好奇怪,婉凝表姐为何总时不时地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呢?

    好像她偷偷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就挺莫名其妙的。

    沈氏浑不在意,转头又对宋氏道:“老太太,我们府里如今只剩下婉凝待字闺中”

    说到此处,余光里看见容莺举止娴雅地抿了口茶,连忙顿住。

    老太太素来看重这外孙女,但一个孤女哪里上得了台面,倒不如捧她一句,白白落得个客气。

    于是,赶忙改口道:“我们府里如今只剩下了婉凝和莺莺姊妹两个,该派谁进宫,全要老太太您拿个主意呢。”

    宋氏看向坐得笔直的严婉凝,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

    心吟母亲林氏在世时,从不曾苛刻沈氏母女,吃穿用度几无嫡庶之分,但不知为何,婉凝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浮躁,野心也似乎不小。

    此次臻选贵女入宫,名义上虽是礼佛还愿,然更深一层,果如沈氏其言,是为太子殿下选妃的话

    她不是不愿给婉凝一个机会,但到底小家子气了些。

    炯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向一旁安安静静的女孩,宋氏眼底划过一抹激赏。

    容莺虽是她的外孙女,但禀性恬淡,又跟着听云师太带发修行了三年,气质更是如兰似菊,观之可亲。

    此次入宫,倒也不指望她能获得淑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另眼相待,只需安稳完成礼佛之事,不生差池,保得丞相府颜面无虞就好。

    如是想着,宋氏转眸望进严婉凝溢满期待的双眼,微皱了下眉,开始在腹中斟酌起措辞。

    “此事马虎不得,容我再想想。”

    沈氏自以为老太太是不愿当众落了外孙女的面子,高高兴兴地“哎”了声,笑道:“说了这么会儿话,也该口渴了,老太太喝茶。”

    几人又叙叙聊了些京中趣事,待茶凉了,宋氏对严婉凝道:“婉凝,随祖母进屋里,祖母有话与你说。”

    严婉凝嘴角微翘,瞄了眼容莺,脸上满满都是喜色,爽利地应了声,急忙起身跟着宋氏进了屋。

    虽说李弘文是沈氏最为中意的乘龙快婿,但婉凝若能嫁入东宫,他李弘文又算什么?

    顶多算是一个陪衬!

    眼见入宫之事已有分晓,她也乐得给颗“甜枣”容莺吃。

    慵懒地摸了摸髻上的珠钗,她眉飞眼笑地道:“今儿个天气真好啊!莺莺随舅母出去走走?”

    “说起来,舅母前几日刚得了几匹上好的蜀锦,走,舅母带你去拿两匹,接下去做秋衣再合适不过。”

    外祖母选中婉凝表姐,多半是担心她入宫礼佛累坏了身子。容莺很坦然地接受这个安排,也心知沈氏是怕外祖母为难才有意将她支开,于是,乖觉地点下了脑袋。

    “莺莺多谢舅母好意。”

    “你这孩子,谢什么呀,都是自家人。”沈氏说着,携住容莺的手,有说有笑地出了静雅堂。

    沈氏送的蜀锦,颜色虽不十分鲜亮,但质地上乘,丝缕清晰。

    尤其是上面的海棠绣纹,针脚细腻工整,瞧上去紧密柔和,又兼留白,倒是应了蜀绣的那句“花清地白”。

    容莺看着,甚是欢喜。

    不多时,主仆两人出了沈氏的霞月楼。

    春杏小心翼翼地把两匹蜀锦抱在怀里,边走边问容莺:“小姐,你说太子殿下真的要选妃吗?”

    容莺眼帘半垂了下去,摇头道:“此事要问过周公公才知道。”

    春杏叹气:“奴婢就说嘛,小姐不长嘴是要出大问题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环佩轻响,裙裾浮动。转眸一瞧,竟是严婉凝领着贴身婢女,正气势汹汹地朝她们主仆二人,疾步而来。

    那架势就跟要杀人放火似的!

    “小姐!你快看!”

    容莺顺着春杏的目光望去,恰好对上严婉凝一双如欲喷火的怒眸,心下立即戒惕起来。

    然,严婉凝是个不讲武德的。一上来便扬手把春杏怀里的两匹蜀锦“啪”地狠狠打落在地。

    “婉凝表姐,你这是做什么?”容莺竭力压抑着火气,倒不是怕严婉凝,而是生怕自己因情绪激动而晕厥过去。

    她细眉紧拧,素日里含情的桃花眸此刻一片冰冷。

    严婉凝深呼吸几口,倾身凑近容莺,咬牙切齿地道:“表妹,你屡次三番,不择手段,终有一日,会有报应的!”

    顿了顿,忽地冷哂,“哦,我都忘了,姑父姑母皆是因你而死,你已经得到报、应、了。”

    容莺十指尖刹那掐进掌心,浑身的气血不住往上冲。

    眼前更是一阵紧一阵地发黑,仿佛有无形的铁钳攫紧了她的呼吸,她张了张口,唇瓣哆嗦,却是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字。

    余光瞥见世英远远走来,严婉凝冷冷剜了眼急促呼吸的容莺后,撞开她的肩膀便走。

    容莺被撞得趔趄,纤瘦的娇躯不堪重负,双脚一软,整个人软垂而落。

    “小姐!”

    春杏吓得失声尖叫,再也顾不得捡地上的蜀锦,赶忙伸手托住容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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