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事不堪回首
陈明呈案看起来无非是个突发事件,而且颜家上下都只想尽快地一笔带过,他们说:“不要浪费社会公共资源”。各方都很配合地当作无事发生,只有李满棣估计是被陈鸿的先是再是的说法给深深刺激到了,他倒来劲了,“陈明呈折腾那十八座罗汉干嘛?要钱?颜家能用钱砸死他,费得着瞎折腾那几个大家伙吗?另外,昨晚颜家那只小狗一直冲着那些罗汉叫个不停……我之前去的时候也总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但就是说不上来,李满棣索性抽了空喝口铁观音提提神,宛如一注兴奋剂贯穿体内,李满棣猛然坐起:“天公庙,文山远?!”,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挥之不去。
陈鸿的茶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他警觉地追问道:“那十八罗汉什么来历”。
“说是十七年前一位香港富商捐的,查过了用的是化名”。
“十七年前?”,陈鸿觉得右腿有些麻了,要把二郎腿调换个顺序,似笑非笑地说道:“十七年!说不定人家都破产了”,转而他又问道:“王大力找到了吗”。
当然是:“没有”,又喝下一杯茶浓涩苦,李满棣落寞地摇摇头回答道:“文山远那辆车里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事情难办了,十七年前的十八罗汉,不免让陈鸿牵强地联系到很多往事。
在十七年前,白岩姓颜这件事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摆在台面上的。颜家老太爷在白岩做煤炭生意起家,而后又在白岩市和东海省政协活动数十年,为后辈们开辟了一条宽阔的政商大道;二爷颜良重自白岩市检察院一路做到了主管政法的副省长兼公安厅长;三爷颜良彬一手把持着白岩乃至东海的官商黑三方局面;一时间,所谓到白岩先拜颜。
可一切的不可谓不嚣张的叱咤都在十七年前紧急按下了暂停键,颜良彬手下心腹十八罗汉之九——文松在北京犯了要紧事,江湖据传是动了某位将军的女朋友。为此,颜良彬失魂地连夜从境外赶回来,先到了省里找他的二哥颜良重。
“这件事呢可大可小,重要的是擦好屁股”,颜良重面色松弛,淡定地说:“另外你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就要进常委班子了,老大家那两个呢进步也挺快呀,这个时候也正好该收收骨头了”。颜良彬意识到了什么,提起声线刚要准备开口,却被颜良重立马重伸手按住:“不要再和我说什么你的江湖情义了,这个时候颜家不能留下尾巴,刚好趁着这个事尽快处理好你的人”。听到这话颜良彬低下眉目不再言语,迟钝好一会后他拿起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压着声音说:“越南人说明天就到”,然后颜良彬战略性地抿了一口水,赶着话紧接着说:“这次回来主要还有个事,老四最近搞我搞得有点狠”。
“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这次难办了,他手里有东西,要弄死我的”。
“他身边那谁不是你的人吗”。
“那个陈鸿也不是天天都能盯得住老四呀”,见着颜良重没有答话,颜良彬上赶着又念叨起来:“你说老四在学校教书教得好好的,你把他搞出来干嘛,还非要放在白岩搞我!这下好了,搞死我得了”,说着,颜良彬索性往椅子靠背上一摊,脸上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豪横。瞧着这副德行,颜良重不由得上了火气,原本还稳重的双手开始躁动。颜良彬大致晓得局面不妙了,干脆地支棱起身,还往前又迎了一步。颜良重用右手食指扣住左手上的腕表将它逆时针地绕出来,而后啪的一声摔到桌上,反身抬手再回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颜良重缓缓了怒气重新坐了下来:“这几年要不是有老四在,白岩怕不是被你全搞臭了”,他沉思了片刻后接着说:“你专心把你的人处理好,老四那边我有办法。那什么东西”,打颜良彬一进门,颜良重便注意到了他放在一旁半个人高的大盒子。
“出了趟远门,给丫头带点东西”。
“又是娃娃?”,颜良重不甚嫌弃地瞥了眼那个大盒子:“丫头今年都十八了,就你还年年送她娃娃。先放我这吧,你就别自己送上门了”。
颜良彬稳着屁股频频点头。
“还不走?还有事!”。
“小事”,可是颜良彬眼神飘忽,话刚起头又停住了。颜良重戴好手表瞧了一眼,催促道:“我还有会,再给你五分钟”。颜良彬收拾好微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阿盛就要毕业了,这孩子出了社会总要有个名分的”,说着他低下眉目渴求着二哥。颜良重先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当年在美国佬那老高拿自己命救了你,所以这么多年你把那娘俩照顾到身边,颜家很欢迎她们。你不忍心老高家绝后我也理解”,颜良重讲到这里突然变了脸色,呵斥道:“想要名分又不改姓,你当我们颜家的族谱纸糊的啊!颜家有颜家的规矩,这件事情你要不要等我挂墙上以后再说啊!”,说罢,颜良重甩着脸色径直摔门而出。
颜良彬目空一切望着窗外,他觉得二哥说得对。十年后,二爷终于挂墙上了,三爷成了说一不二的三爷。颜良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改族谱,当然也还有一些刺耳的声音:“二爷身体还热乎着呢,就要坏了规矩吗”。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三爷!”,话是七叔顶上去的。颜良彬学着二哥的样子面带微笑朝着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颜家有颜家的规矩,今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会改!”,说着他缓缓举起右手,一呼百应,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老顽固便也就自觉退到无人在意的角落。自此,高盛确实成为颜家的高盛。
颜良重所谓的办法不过是拿住了他四弟念感情的毛病,又一次请出了他们的老母亲。但是在这之前,颜家宗亲们已经轮番上阵磨了两天的嘴皮子。
颜雨父亲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们良心怎么过得去,这是整整四十三条人命啊”,接连三天的斗争已经让他的喉咙完全沙哑,以至于喊出这句话时吃力得许多,以至于颜良怡听不出所以然,不耐烦地回应说:“该赔的钱我们会尽全力补偿所有的家属,况且他们现在也都没意见,你又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这是钱的事吗?再说你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他们当然没意见!”。
这一次她们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老四竟已经如此的油盐不进,眼见外面的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乎了,颜家老奶奶撑起身子重重叹了口气:“老四呀你是主意越来越大了,也好,这些年你也受累了,该你自己做主了。颜家有血有债,你就帮着好好清算清算,最好你把我这身老骨头也送进去养老吧”,话音未落,她扯起颜良怡就要走。颜雨父亲已然呆怔在位置上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还是颜雨母亲听着外面没了动静,急急忙忙从书房出来含泪哽咽着说了声道别:“妈,姐,慢走”。在摔门而出之后,她们正巧碰上晚自习回来的颜雨,听着她冷冷叫了声:“奶奶,姑姑”,两人又重新挂起一丝笑容。奶奶温柔地问道:“丫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颜雨弱弱回答说是做卷子忘时间了,奶奶听后心疼地劝慰她别太累着自己,说完用手肘顶了顶颜良怡,姑姑随即掏出两个红包塞到颜雨手里:“小雨,我们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你就自己买点东西”。颜雨低声谢过奶奶和姑姑,攥紧了红包盯着两人的身影逐步消失在楼道口才迟缓地进门去。
客厅里只见着母亲在独自收拾东西,她瞅了一眼颜雨后便慌乱地错开眼神,尽力挤出一丝笑容小声问道:“丫头回来了呀,那俩货呢”。颜雨在刚刚把那俩货打发去了楼上找同学玩,母亲听后没顾着再说太多又埋头开始不知所谓地收拾着什么,颜雨也就默默地回了房间。
父亲和母亲这两年愈发忙碌,时常会接连着好些天不着家。但是只要在家,父亲都会到颜雨的房间坐上一会,哪怕是今天晚上也不例外。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父亲只静静坐在颜雨身后却没打算说话。颜雨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克制着没有回头。她与父亲在平日里能说的话倒也不多,最近的话题一直停留在西德尼·谢尔顿的代表作《假如明天来临》。 沉默之间,颜雨突然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连簪子都掉了。
“呀!”,父亲慌张无措地捡起簪子,拿在手上尴尬地笑了笑:“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说着,他双手僵硬地在半空打了两个转,想着这个东西怎么装置回去却无从下手。颜雨戴上眼镜顺手从桌上抓起一个黑色发绳:“待会就要睡觉了,我这会简单绑一下就好了”。父亲笑着从颜雨手上抢过发绳,熟练地操作起来:“绑头发我还是会的,你妈妈以前就老喜欢叫我帮她绑头发,你小时候也都是我给绑的头发呢”。
“我记得”。
“好些年没给你绑头发了”。
“我都多大了”。
“是呀,都大姑娘了”,父亲又沉思良久。趁着机会,颜雨早就想问了:“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呀”。父亲还是故作轻松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太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周末多睡会”,然后他不肯再说太多,只缓缓留下一阵垂散的背影。颜雨从小不善过问父亲和家里的那些事,尤其是最近两年父亲和三伯父几乎天天吵个不停,事情太多,无力从心。
即使是周末颜雨也睡不了太多,还是按往常的时间摸着天不亮就起来,从厨房里东拼西凑地烩了一锅西红柿鸡蛋肉丝面。接着按流程先去叫醒那俩货,颜雨整治他们赖床的办法粗暴且有效,直接大力扯开被子扔到一边,由不得他们起不来;父亲母亲大概是太累了,还是让他们再多睡一会儿;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起不来的习惯啊!越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颜雨心里越加疑乱,她警觉地沿着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微光走过去,越挪近越不敢直视越不敢看清地上那一摊泛着血红色的亮斑,从门外一直蔓延到了屋里。颜雨的手僵直地停在门把上久久不肯动静,反复地压抑住自己粗喘的呼吸。
“大姐怎么了?”,颜青木探起身,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慌慌张张地就去捂上颜过的眼睛。
“怎么了?!”颜过蒙圈之中又没个注意打翻了碗筷。
在支离破碎声中,颜雨最终放开了那道门,任凭光亮肆意闯进去却无法施予拥抱。谁曾想到父亲和母亲竟这般武断地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与家族割裂,惊悸之变猝不及防,多年之后所有人才逐渐懂了颜雨似乎被永远地困在那道门前。
而颜家人以及白岩各界在诧异痛心之外,对于这场意外更多了许久未见的如释重负。正如吴军书记所说:“老四走了也好,对他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此话怎讲!颜青木当即拍桌而起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质问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还未等席宴上的众人完全反应过来,颜良重反手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招呼过去:“放肆!”,瞬间在颜青木的嘴角处刻出一道血痕。当下还有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一时间不知道该看谁,吴军愣在位置上佯装镇定;颜良重仿佛七窍都冒着怒气;颜青木面沉死灰,眼神依旧牢牢锁着吴军:“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这一次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仔细,眼睁睁瞧着颜良重一记飞脚将颜青木踹出去数米:“臭小子反了你了!”,直至他撞到邻近的桌椅上才瘫倒在地。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颜青木的死驴脾气哪里还摁得住,他逐个推开所有慌忙上前持扶的人,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抹开半张脸的血迹,板板正正地站起身来,大概也是觉得刚才的行为有失礼节,再次看向吴军时他扯起了半个微笑:“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震怒!震悚!颜良重虽然被无数只手拉扯住,但是他早已呆滞得无动于衷,隐约中却觉得老四还活着,可这厮又哪里像老四了?!
吴军先他一步缓过了神,踉跄地站起来,“老颜老颜,是我言辞不当,自罚三杯!”,两只手慌慌张张地摸不着酒杯,干脆举起整瓶茅台喝得尽快,随后他借口还要开会匆匆离场;再见颜青木则是在一年后的省委班子换届,吴军又说出了那句:“虎子无犬父!”。
颜雨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的全程,对于吴军的话她显得习以为常,从那天开始,这样的话明里暗里早已不绝于耳。
“等这段时间风声过了你再回来。另外你也不要多想,那老四自己选的路,怪不得我们”,今天是颜雨父亲火化安葬的日子,说得底颜良彬也是亲哥哥,犟着脾气要赶回去送弟弟最后一程,幸好被姐姐颜良怡及时拦下。挂断电话后,颜良怡低着头走得心不在焉,到了走廊拐角处却忽然听见:“姑姑”,冷不丁的一声吓得颜良怡像遇见鬼似的顿时乱了步伐,一个跟头栽倒在年久失修的护栏上,顷刻间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随着几根断木一起向下坠落,庆幸还有一只手能够死死抓住,她挣扎地呼喊着:“丫头,快拉我上去!”,她苦苦哀求着:“丫头,快点,我撑不住了”,让她难以置信且难以接受的是直到血溅三尺都未能见着那个身影愿意上前半步,甚至眼神都未曾施舍于她。
接二连三的变故拖垮了颜家老奶奶的身体,清明时节,她拉着孙女要回趟老宅收拾东西。不由得睹物思人,奶奶还是想不明白:“怎么说你两句就这般想不开呀!”,让她更不明白的是死死摁在她头顶上的那只手到底是谁的。
颜家老奶奶心神不宁而不小心地淹死在了自家水缸里,颜家对外只称是意外,都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