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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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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小轿车停在河堆顶上。从上面下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这个人个子不高,矮咄咄的,要是在乡下,大约连媳妇都找不到,干活肯定不是人对。在汪圩,只有像蔡如金这样的又高又大又胖,又能吃能喝的生像才令人羡慕。身大力不亏。他只要朝那一站,一座小山一样杵在那儿,纹丝不动,便神圣不可侵犯。要是这个人站如金书记旁边,人家肯定先和蔡书记握手。高个的在前,矮个的靠边。这是庄上人以貌取人的一套。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得看遇着谁。

    庄上人以为又是“周数字”来装模作样,所以放羊的把羊群赶得浪颠,牵牛的把牛鞭得飞跑,荷锄的老远站着,挑担的提前拐了弯……

    只有村里的干部着了慌,一个传一个,很快传到如金书记那里。一听说周数字又来讨扰,老蔡并不怎的待见。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识得周乡长的招数,其实是个绣花枕头,驴屎蛋外面光。所以他在村道上行走,并不像往日那样带着小跑,而是十分的从容,一步三拽。心里还在想,“不晓得你‘周数字’又要来汪圩玩什么花样,反正要是谁想从你周大人那里得到半点好处,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其实村里干部巴结讨好上面的人,一是怕工作上不去挨上面的批评,其次还是在心里藏着一些小小的私心。不是想升官发财,那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在如金书记心里,能官至汪圩村支部书记,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吆五喝六,已经是祖坟上长出蒿子了。到底是乡下人,眼光看不到长远,眼面前的实惠才是最吸引人的,比如你周乡长大笔一挥,批个十吨八吨平价化肥;要么抄起电话,弄个三五桶内供的柴油……不要说别的,你叫这些人给你磕头下跪都成。可是你一趟来也是赤手空拳八面威风,两趟来还是八面威风赤手空拳,三趟来能看见干部的笑脸算是你洪福齐天。

    车子停在堆顶上,干部的眼光都在车上,所以心思全在河堆。哪里晓得这个矮咄咄的干部独自一人徒步往村里去了。书记村长到堆顶扑了个空。如金毕竟这些年村干部做下来,皮下脂肪积累得多了,实在不想走了,就叫副书记赶紧的代表支部支应着去了。村里几个吃固定补干部里面,只有副书记老张吃死不长肉,甩开两腿能跑得过尥蹶子的小牯牛。

    坐在离轿车不远的堆顶,还能闻得见这“小妞”释放的好闻的汽油味,老蔡点着了一支烟,心说,“反正你‘周数字’车子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越发觉得嗅到肺里的香烟奇香无比。

    忽然想起“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赶紧爬起身子,掏出香烟奔向那崭新的小车。细一看,却不是以前的牌子。乡下人对车子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遇见时只会怀一颗敬畏的心远远看着,大略知道它的轮廓的大小,颜色的深浅,成色的新旧罢了。等到了跟前,司机正摇开车窗玻璃仰在里面听曲子,也不是以前的小周了。以为‘周数字’不光换了车,还换了人,该不是提拔了吧。听耿秘书说,这人就是下来镀金的,已经度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浑身上下无一不金光闪闪,也该着人家提拔了。早提拔早好!庄上有一句不客气的话,“早走早好,省得对找”,说的就是这类人吧。

    蔡书记只晓得‘官大一级压死人’,哪里晓得上了一级,车子也不一样,透过摇下的玻璃,可以看见车子里面的境况,和以前大大的有所改观。具体怎样,他还说不上。因为每一次都和这一次一样,都是从摇下的车窗里匆匆一瞥的。但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一辆比上一辆要好。不是一个档次的好。

    司机并没有接他的烟。“主大奴也大,”如金这样瞎瞎地想,“不会是嫌我的孬吧,要是你就是不抽烟我不会怪你,要是你等会拿出高档的烟塞嘴里,就不识好歹了!”

    “你好,书记!”蔡书记这回也赶了一回时髦,不叫师傅叫书记了。这是时下流行的一种说法,认为司机是把握着方向盘的,掌握着车子行驶的方向;而书记是统领着一个政体的目标和方向;所以他们的职责是大同小异的,便尊称他们为‘书记’,可却从没有称书记为司机的。

    一攀谈,这才晓得原来是一个部队的干部转业到地方了,回来省亲。里面做的,根本就不是那个“周数字”。怪不得行事的方式和以往大不一样!周数字可是下车有人接,上车有人送的。官不大,僚不小。说的就是他。如金说,“我也不和你客气了。”心里却在盘算,“村里出去当兵的全在我心里,要说能干到转业的份上,也就是他了……”

    没接到周乡长,白白地跑了一趟冤枉腿,心里其实窝着一团火。至于那个转业的干部,既然不是奔着村部来的,就随他去了。于是悻悻地往回走,秋老虎其实挺烦人的,身子才在堆顶上晾得利索,又开始雾躁躁的了。

    没曾想半路遇着那个探亲的人往回赶,矮咄咄的,走起路来却像一阵风,果然是他耗子。虽然许多年没看见,但烧成灰也认得。

    “哎哟,要是我没认错的话,你是我的杆子爷了!”自从做了支部书记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称呼他。“那你是耗……”一想到人家混成坐到专车的份上,总不能称呼这人小时候的诨名吧——耗子。那时候,他个太小了,还真贼眉鼠眼的,现在却混成一副派头十足的官了!不过,学名真的不记得了,他到底有学名没有啊?还好,这人拉着他的手,还跟小时候一样,“须仰视可见”,基本的格局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的!那时候,他可是没少护着他的。

    “我耗子啊……”

    “哦,我都快认不出你啦……大侄子……”两人就这么站在车路上,手拉着手客气老半天,那个矮咄咄的说,“谢谢你啊杆子爷,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对嗯大的关心和照顾……”

    其实叔子不大,侄子不小。

    如金嘴里说,“哪里哪里,如表是我老哥,还不是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在想,反正自己做书记这几年,从没难为过他,也幸亏没有难为过他!

    临走,这个矮咄咄的人塞给他一张名片,说,“今天回得匆忙,我的杆子爷,就不跟你多说了,以后要是遇着事情,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找我……”

    原来这个矮咄咄的人好不容易在“邱二讲子”的小店找到了他大,他大正和几个老头子在小店里间打麻将。生怕打扰了一桌人的牌兴,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包“中华烟”放在桌上,相了两圈,说,“大,我过两天还要回来,你在这消停打吧。”那三人也不好意思再打,可他大如表却一个劲说,好在现在儿子转业到家边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嗯们几个老弟兄还是继续打吧……

    很快,村里便传开了,如表的儿子出息了,就看人家掏出的香烟,级别也是不低的。说话的当然没看见那人停在河堆上的专车。终于,如金也从他大嘴里得知这个矮咄咄的人官名叫蔡树铭,以前只晓得他叫耗子,再不能这样称呼了。

    乡里的一二把手忽然朝汪圩也跑得勤了,奇怪的是他们不是来检查工作的。往日的颐指气使的派头变得十分地谦恭。他们请如金带路,拎着东西去如表家拜访总是关门上锁。见不着蔡市长的大,并不感觉遗憾,因为他的杆子爷就在旁边伺候着。他们哪里晓得,其实汪圩凡姓蔡的都一家。不过蔡如金和蔡如表两家,虽为兄弟,但早已出了五伏……

    不过,汪圩一百多口姓蔡的里面,只有如金撮着那张名片,他的心里是无比的踏实的,好比有了一个牢靠的依仗,做起事来再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而且好像那些乡里的干部见了他也仿佛不比以前,起码晚了好几辈。

    在汪圩,人都是敬重干部的。只要你不骑在老百姓头上撒尿拉屎,一律是受人敬重的。尤其是对那些在外面做事的干部,更是奉若神明。“硬望此地出敦牛,不望世上出诸侯”,话是这么说,其实不管大官小官,只要出官,都是好的。即便这些干部并不能给当地带来什么好处,人们还是发自肺腑地敬重他。一个人在外面做事,这是此地人的光荣!至于讨巧沾光,那是次要的。

    天气转凉的时候,落叶缤纷。蒋海生仿佛乘着瑟瑟的秋风来的,是怎么也不受学校的老师待见的。按理,他应该念三年级。因为上学年是在这里念的二年级。但三年级的老师没一个想要他,谁都晓得他是块顽石,连陶花那样的人都被他给弄得名誉扫地。何况他自从离开学校以后,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现在直接来读三年级,必定是跟不上班的。

    那就留在二年级吧,可二年级的老师说,要看这小子的个子,直接读五年级也不算矮,你们这样把他摁在二年级,耽误了人家说媳妇可不是闹着玩的。意思没明说,当着老喜的面也不好意思往外推,但谁都听得出,二年级也不怎的欢迎他。弄得老喜很尴尬,他只会在油榨房里使足劲头扳过杠子,对于老师们这样生硬的态度他可没办法。

    办公室老师就像在玩丢手绢的游戏,把海生这块手绢传来递去,生怕落到自己手里。弄得连脑子都不太好使的海生也看出来了。老师们在嫌弃他,嫌他脑子笨,害怕拖住他们的后腿。心想,要是下回再听课的话,自己再也不举手了。上回因为自己在陶老师的课堂上卖弄小聪明,小手差点被陶老师给打肿了。要是有机会的话,不管到哪个班,他死也不会再举手的了,不管哪个老师采用什么样恐吓诱骗的手段,他都不会上这个当的。

    老喜再看校长,他正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批改作业。他也知道,自从期中考试的那次失手过后,自己在学校老师心目中的威信一落千丈,稍有不慎就会自讨没趣。所以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轻易表态的。沉默,就是力量。但久了,也意味着死亡!

    最后到底还是俊国上前给解了围,他说,“这孩子,想叫他在学业上出人头地恐怕也难,不过于娟你看……”说话之间,他便弯下身子卷起海生的裤脚,说,“我在教师进修学校函授的时候,听里面的老师讲过,长着这样脚踝的人善跑……”一见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边,他继续说,“我看不如就放在三年级,等明年春天中心小学召开运动会的时候,让他去试试,说不定还能为嗯们学校争光添彩!”

    经他这一说,老喜赶紧在一旁攒劲,“对对对,俊主任说得对,这小鬼头一顿能吃一碗红烧肉,跑起来比贼还快……”

    他这一说,引得办公室里一片哄堂大笑,纷纷插嘴。

    “什么叫比贼还快?老喜你说说看!”

    “老喜你就瞎说,你见过贼吗?”

    “说不定老喜还做过贼呢……生在农村里,谁没偷过人家东西呢?”

    “话不能这样说,偷瓜偷果不算贼,逮到一顿擂……”

    一见于娟捏着鼻子领着海生去教室了,老喜喜不自胜,他一个劲感谢学校所有的老师,就像小牛拜四方,头动尾巴摇地去了。但办公室里显然谈兴正浓,意犹未尽,有人竟提起了那个笑话,但又觉老生常谈,太没意思,就说,“听说丁国璋下去收债,债没收到,却牵了一只骟羊回来,为怕人偷,你猜他怎么着?”

    一说到这个,树行忽然来了精神,他说,“强盗无种,荒年就生,毛贼确实开始翘头了,竖起耳朵听一听,不是这家鸡窝给端了,就是那家鸭圈给卸了……”

    于娟说,“你不要打叉好不好,且听听‘一头丁’是怎样防贼的?”

    原来才将说话的是景芝,她也是听人说的,她说,“一头丁的这只骟羊很肥,舍不得卖,也舍不得杀,正忙着给它好吃好喝,抓好膘等过年时享用,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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