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冷酒
“娘娘！”
香书‘噗通’一声跪地，额头磕在手背上，朝宁俐儿行了个大礼，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主子一向性情温和，从不苛责下人，否则她也不敢几次三番出言相劝，可眼下瞧着，主子是铁了心地要同宁府断了联系。
“起来吧，我也没怪你。”
宁俐儿说着，转身坐回桌案前，翻了两页佛经，又继续问道：
“小公主今日如何了？”
“回娘娘，公主今日一切安好，奶娘说今日吃得比往天都多些呢！”
香书起身，忙不迭地回道。
“那便好……”
“母妃！你都不关心我嘛？这几日都没陪我好好玩过！”
屏风后忽然蹿出道人影来，闷头就扎进宁俐儿怀里，仰着红扑扑的脸蛋撒娇道。
“你怎的来了？我都没听见动静。”
宁俐儿擦了擦师媛颂额上冒出的热汗，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笑盈盈地问道。
“母妃一心挂念着春和宫里的小妹妹，都把女儿给忘了！”
师媛颂双手捂着眼睛，故作委屈，赖在母妃怀里不愿意起来。
“哪里会把你忘了？早上我不还差人给你送了一碟子金银果？要是不喜欢吃那下次母妃就不给你送咯？”
宁俐儿握着女儿的手腕想要拿下来瞧瞧她，奈何小丫头攒着劲儿不愿意撒手，索性收回手，伸出食指抵着女儿的脑门儿，将她从怀里微微推开些，好整以暇地威胁道。
“别啊！母妃！我喜欢吃的！”
师媛颂闻言飞快地撒开手，抱住宁俐儿的手臂，讨好地笑笑。金银果有黄白两色，滋味酸甜，口感清脆，是师媛颂最爱吃的，可惜只长在南边儿，便是宫中也不常有的。
“那你还同母妃使些小性儿不？”
宁俐儿将女儿揽在怀里打趣，她膝下仅有这一个女儿，惯来养得娇贵，十三岁的年纪了，还爱赖在母亲怀里撒娇卖痴，不过她也十分受用罢了。
“哎呀！母妃，您就不能给女儿留些面子嘛！我哪里是真生气了，只不过想母亲陪陪我罢了。”
师媛颂生得杏眼琼鼻，脸颊肉乎乎的，噘嘴的时候也瞧着可爱。
“过些时日便是清明了，我想抄些佛经给先皇后烧去，是有些忙了，忽略了你。”
宁俐儿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有些歉疚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母妃，小妹妹是不是要有新母妃了？”
闻言，师媛颂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问道。
“怎么这样问？”
宁俐儿目光一凝，有些严肃地问道。
“女儿最近听到宫人闲话，说是……说是先皇后的妹妹要进宫了，父皇很喜欢她，近来还赐下了许多赏赐……”
瞧着母妃神情严肃，师媛颂有些害怕，也不敢保留什么，把自己知道的尽说了，母亲几乎不训斥她，可若要是发了火，也是很可怕的。
“以后莫要听这些闲话，更不要乱传，颐瑷的去处，你父皇自有安排，便是为着你小妹妹好，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要掺和其中。”
说起这桩事来，宁俐儿的脸色是忍不住得难看。先皇后去世，后宫无主，便是自己不为所动，可如今人心浮躁，可见之后后宫之中再无宁日，偏偏陛下此时召薛家女入宫，又多加垂怜，局面便更乱了。
“女儿知道了。”
师媛颂点点头，郑重其事道。先皇后娘娘为人端庄大度，对待后妃、子女宽容公正，她是一向敬佩的，若还在世，小妹妹定然会过得极好，可惜……母妃说得没错，她作为姐姐还是该为妹妹多思虑些才好，再不可这么莽撞轻率了。
——
“姑娘，该起身了。”
扶翠隔着床帘轻唤道。里头的人影一动，却是拽了被子往头上一蒙，又不动了。
薛姝映半梦半醒，一股气恼就从心底冒出来了，自她称病后，确实过了几天没人打扰的安生日子，可就在昨日，老夫人身边的银岚姑姑过来，说是先前老夫人吩咐过了，让她留在存云院中，教一教三小姐规矩，到时入了宫也不至于丢脸。
这于她是件好事，薛姝映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可没想到这位银岚姑姑如此严格，昨日一来，都没休息，直接就开始教了。
上半日薛姝映背了半天的宫规，也才记下不到三分之一，后半日则是被守着学习行走坐卧，但凡有个不规矩处便被姑姑拿着戒尺纠正，虽说银岚姑姑手上极有分寸，没伤着她半点毫毛，可到底是累人得很，晚上抄着宫规就睡着了，这会儿还没睡够三个时辰，就又要起床，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薛姝映在床上赖了会儿，还是认命地起床了。
“待会儿给我上一盏冷酒，我醒醒神。”
薛姝映闭着眼由扶翠替她擦脸，缓声吩咐一旁的抱香。
“冷酒？冷酒伤胃，姑娘不如换成热茶？”
抱香闻言不赞同地摇摇头。越是富贵人家，饮食上便越是讲究，不说多么豪奢，得吃得滋补养生才好，偏偏姑娘对此不屑一顾，吃食上从来都是由着心情喜好，这大早上竟是要喝起冷酒来了。
“不喝点冷酒，我心头这股邪火怕是熄不了。”
薛姝映木着脸，咬牙切齿道。
“我一惯是不读女戒女训这类污糟书的，没想到幼时逃脱折磨，眼下却要受罪，那宫规不说繁杂冗长，便是里头的条条框框，我看也没把女子当人吧？我打心底不认同这些，眼下叫我背诵，无异于钝刀割肉，叫她备受折磨。”
“姑娘这话待会儿可莫要说了！”
薛姝映话音落地，扶翠就皱巴着脸哀求道。她是真的怕了这位银岚姑姑了，姑娘学规矩，她们这些往后在跟前服侍的自然也要跟着学，昨日她也是被折腾了一天，偏偏还不敢说什么，这会儿是瞧着银岚姑姑就发憷。
“难得有个人能管住你。”
瞧着扶翠丧眉耷眼的样子，薛姝映也有些好笑。与其说她是气恼，不如说是害怕，自圣旨颁下来这小半个月间，她在不断地面对一些人，处理一些事，脑子几乎就没停下来过，她总以为只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入宫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可她到底是自欺欺人了。
她根本过不好的，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愿意入宫。世人都说女子一入宫门，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薛姝映从不稀罕所谓圣宠，所谓泼天富贵，更遑论她看过宫规之后，越发觉得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再是青春美好的女子，一进去也终会活成没有自由没有个性的木偶。
她害怕，也想退缩，可到底是退无可退，皇权之于女子便是如此残酷。
薛姝映心中乱麻似的一团，连扶翠不小心扯掉了她的头发也未发觉，抱香瞧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悄然退下，回来时手中端了一盏冷酒。
“姑娘，莫怕，我和扶翠会一直陪着、护着姑娘的。”
抱香跪在薛姝映膝前，仰头将酒盏往她面前递了递，略略提声将薛姝映唤回神来，扶翠闻言也跟着跪在一旁。
薛姝映垂眸看着她们，神色凄凉，什么也没说，只接过酒盏极为豪气地一口饮尽，热泪伴着冷酒下肚，灼得她心里火烧似的。
“既无退路，便只能往前走了。”
薛姝映抬手抹掉眼泪，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她不会认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