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陈年旧怨【二】
卢定睁开眼，微蘅依旧闭目，但此间并无第三人，所以微蘅显然是在同他说话。
“微蘅真人，您和三三师姐是旧识吗？”
微蘅叹了口气，睁眼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本名霍椽，出身青汶洲霍家旁支，珊——三三师妹，是霍家嫡脉所出的女儿，若是按照凡世的规矩，她当喊我一声叔父。”
卢定惊讶：“哇，叔侄俩入同一门，你们缘分不浅呐。”
微蘅的神色中掺杂了痛苦：“我拜入纳云宗时，她才六岁。三三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即便这炉鼎体质让她几乎与修炼无缘，但有霍家护着，也并非不能平安喜乐一世……”
只是，旁支子弟的出类拔萃，对于嫡脉而言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
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但后天的修行却有无数种逆天改命的可能。霍珊的父亲不堪忍耐自己人到中年仍无法踏足仙门，年轻的族弟却脱颖而出被仙盟前三的门派看中，疯狂的嫉妒之下，他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女儿。
不，那是一个自幼被精心养护的炉鼎。她的经脉中贮存了多年来用无数灵材仙丹灌注的灵力，在长久的时光中已自然而然地得到炼化，只要汲取，便可令人修为剧增。
拜入纳云宗的第八年，霍椽正式成为凌云峰真传弟子。
同年，家族中亦传来喜讯——他那天资平庸的嫡兄终于在不惑之年，以真挚的求道之心感动上苍，某日习剑时骤然开了窍，原本停滞在筑基期多年的境界，一举突破到了元婴。
携带着万贯家财和娇妻美妾，霍珊之父终于叩开了仙途的大门，成为仙盟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天剑谷的客座长老。
霍椽在为嫡兄高兴的同时也感到疑惑。入了纳云宗，他眼界宽广许多，自然明白哪怕是自己这样在家族中天赋出众的苗子，真正入了宗门，才华也会轻而易举地隐没在众多天骄之中。且门派内修行氛围浓厚，资源远非凡世家族可比拟，连他这样的天赋都不再冒尖，嫡兄又是如何突然进境的？
这样的疑惑在参加完天剑谷的欢迎宴后彻底变成了不安。
他的嫡兄是携妻入的门派，可那女人却不是霍珊的母亲。
霍椽惊愕之下，决定回一趟霍家。
嫡兄入仙途，霍家自然是大摆宴席。霍椽作为霍家子弟归来，虽说是旁支，但凌云峰真传弟子这一身份还是让霍家人热情地接待了他。
席间，霍椽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嫡兄的妻女，周围的人顿时讳莫如深。
最后在灵石攻势下，有个旁支族弟偷偷告诉他：“珊儿得了疯病，嫂嫂悲痛之下身子垮了，很快便去了。”
霍椽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用神识扫过府邸，很快确定了囚室的位置，可鉴于霍家人虎视眈眈的监视，霍椽没有当场发难，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霍椽回到纳云宗，先是恳求了自己的师父无尘真君，得到的回复却是，既已入了仙门，俗世之事便不必再管了。
与他同期晋升真传的赫无情满脸不屑：“一个炉鼎而已，你也想让师父为此劳心？能助她的生身父亲进境，是她的荣耀，毕竟，他们这样的，除了这事儿，又能做什么别的呢？”
霍椽与赫无情打了一架。
他天赋不如对方，家族势力亦然，这一仗自然是输得惨不忍睹。
得知是赫无情先出言不逊，无尘真君倒没有处罚霍椽，只是给他留下一瓶治外伤的金疮药后，转身便赏了同样挂彩的赫无情整整三支千年灵参。
态度不言而喻。
霍椽没有再说什么，拖着一身伤闯入了凝蕴峰。
三日后，霍家主宅出事了。
一名嫡脉的子弟因在城中酒楼对一貌美女子意图轻薄，结果对方是个硬茬子，那子弟被硬生生打断了四肢、拔光了牙齿。霍家在青汶洲何时受过这样的气，顿时出动人马，誓要将人找出来讨个说法。
不想人派出去了，家却被偷了。
那貌美女子非但没有退却，还直接打上门来。
她修为看着不过筑基，出手却老练狠辣不要命，仿佛已经历了无数实战，这疯狗式的打法让更多以修身养心为主的霍家人难以招架。且她的灵力似乎源源不断，主宅内留守的几个金丹竟没能耗过她，灵力耗尽后被她用巨剑拍得跟路边的死狗一样，连被惊动的元婴长老都落得个灵胎被斩的下场。
女子将霍家彻彻底底砸了一遍，连一处隐秘的地牢都被掀了。
待她出完了气大摇大摆地拎着一堆战利品走了，倒在地上哭天喊地的众人才隐约回过神来，那处被砸的密室里好像有个见不得光的人。
然而赶到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霍家人捶胸顿足，急急忙忙地给天剑谷传了信，却如同石沉大海。
回过头想想也是，地牢里那位既不能见光，霍家也舍不得她死，如今成了这副局面，他们只得打落牙往肚里吞。
躺在床上养伤的霍椽听到消息时，几乎要忍不住立刻冲去凝蕴峰。
可他还是想起来那日淮安真人的告诫：“此乃凝蕴峰的事，你一个凌云峰弟子怎可插手？”
他憋了足足两个月，待到无尘真君几次试探都没看出端倪，不再对他冷脸，这才找机会去了一趟凝蕴峰。
他在药园里见到了那个十多岁的少女，一个看起来年长些、面白无须的男修正在陪她挖土。
听见脚步声，少女抬头看过来，尽管已经长大不少，霍椽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女童的影子。他正欣喜，少女眼中那迷茫混沌的神色却让他喉咙一紧。
“珊——”
“霍师兄，”一个声音打断他的呼唤，霍椽回头，看见那个彼时身材还矮小清瘦的白衣女修。
对方一脸平静地问他：“你找三三师妹有事？”
“……三三？”这个过于随便的名字让霍椽滞了一下。
妃竹点点头：“是啊，她已拜入师父门下，行三。她忘记了从前的事，以后三三就是她的名字了。”
……
那般难以启齿的过往，微蘅无法宣之于口。
这些年，他从筑基晋升到金丹，从霍椽变成微蘅，境界的提升让他得以驻颜，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女却在逐渐老去。
不堪的过往已经将她折磨至疯癫，是淮安真人封印了那段记忆，让她的神志停留在未曾遭受磨难的幼年。
这也使得她的境界再也无法突破筑基。
一旦筑基，便会灵台通明，过往的阴影便会随着记忆的回归再度笼罩她。
这是不完美的结局，却也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