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燕子双飞
清风拂衣,星辉闪亮,夏夜微凉。
那边厢灯火通明、酒笑正喧,这一处夜沉如水、微风宜人。
靠近山麓林边的大营角落里,有一个简易的小帐篷,外头还特意围着一圈树篱。当小七有些窘迫得从中钻出之时,一抬首却望见那亭亭绰约的乌桓少女,正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等候着她。
月光如水,笼罩在少女的身影上,那袭淡紫的衣裙似乎泛起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宛如一颗紫色的宝石般引人注目。
小七痴痴看着,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缓步向少女走去。
听到身后轻响,少女并没有转身,只仰面看着月光温柔迷蒙,轻声问道:“你喜欢他?”
小七停住脚步,半响才明白过来也似,有些莫名的急切道:“什么啦?喜欢他?他是何人?”
少女侧转身,星辰般的双眸凝望着小七,淡淡一笑道:“我看得出来,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乌桓少女并未开口质问小七为何女扮男装的难言之隐,让想好了诸多借口的小七无所适从,而被这突然的意外弄得措手不及。
怎么就喜欢了?你又凭什么确认?
“你的眼神分明在说你喜欢他。”乌桓少女接着幽幽道,“我也喜欢,可我不会生气。如果可以,来日你要好好待他,他……很好。”
少女的眼中似乎升起了若有若无的迷雾,似乎心中有些纷乱纠葛,不待小七答话便回转身要离去。
小七却上前一把扯住了少女的衣袖,有些气急败坏,有些心慌意乱,还有些被窥破心事的恼羞成怒,连迭声问道:“你等等,你是何人?你怎知我如何想?为何说这些给我听……没有人能替我做主,你却要我好好待他?”
“莫名其妙!”小七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表示自己的不快。
少女却没有被小七的失礼举止所困扰,只静静看着小七,等她一股脑说完,少女莞尔一笑道:“你该是比我年幼的,我叫贝娅。”
然后垂首轻声道:“我快要走了,不能再陪他了……没有人替你做主真好,我真羡慕你……”说完缓缓抽出被扯着的衣袖,认真看着小七的双眼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看着贝娅忧伤的表情,竟然一腔恼怒随之烟消云散,下意识得讷讷回应道:“燕……燕双。”
“真好听!燕子双飞!成双成对,你们汉人真会取名。”
贝娅笑道,反手牵着燕双的手,“快回去吧,久了惹人生疑。”
“你……说你要走了?”燕双小声得问道,乖乖被少女牵着,竟是丁点未想到甩脱。
然而少女只是微笑不语,再不开口说话。
见乌兰贝娅牵着那个长相俊俏的汉人男子回返,大帐前的乌桓侍卫们皆面色古怪,却无人敢于动问,只目不斜视做雕塑状。
贝娅放开一脸窘色与忸怩的燕双,微微点头示意她进去,再无多言,只轻转身婷婷静静得离去。惟留燕双恍然如梦般立在身后,呆呆看着她远去的孤单背影。
燕双满腹心事,郁郁垂首回至席间,却见到高旭的目光正疑惑地审视着自己,忙将身形避在燕大宽厚的肩背之后,此时心中充塞的全都是贝娅幽怨的眼神,还有那几句似有深意的话语。
宾主皆欢,宴席既散,高旭出来见到大熊与哈吉并排坐在汉军营帐前等候着他,点点头却又不想回帐歇息,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与烦闷,遂信步向营外走去。
哈吉伤势恢复得极好,此时尚不能舞刀弄剑,却已可以四下走动,大熊更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二人便在高旭身后默默跟随。
郑清的铁匠小屋整日炉火不断,这几日已是将天铁矿石尽数熔炼完毕,此时分为几个铁胚开始轮流锻打,乌兰勃特的弯刀已拿来了样品,按照乌桓人喜爱的草原弯刀形制锻打便可。
高旭则已画了张草图交给郑清,样式却是铁匠从未见过,仿佛将大汉环首刀的惯用形制压短了几分,刀身也宽了几分,刀首打算以黄铜精雕猛虎兽头来配重,整体约三尺五寸长,厚背宽刃。
如今还只是个铁胚,高旭曾建言使用灌钢法与折叠锻打法交相进行,一为“灌”,二则“宿(辟)”,兼具所长。灌钢法可以减少反复折叠、锻打的次数,不仅可提高其效,也可加速其成,还因其法操作简便,易于掌握,日后摸索积累经验后便于推广。
郑清闻言也是跃跃欲试,时至今日已不是头次与高旭独辟蹊径,采用新的锻造淬火之法,如若是新法试用得当,辅以罕见的天铁材质,天下无双的利器就将诞生在他的手中。
郑清遂夜以继日地辛劳忙碌,炉灶不熄,锤声不止,伙同乌桓原有几名铁匠帮工,轮换着将熔炼的生铁浇注在熟铁上,以重柔铤,反复熔炼使熟铁渗碳成钢,再折叠百辟锻打,祛除杂至,积层锻合为精钢。
今夜的高旭却有些心事重重,行至铁匠砧台前,脱去上身衣衫,伸手接过乌桓铁匠手中的大锤,向郑清颔首示意,两人又配合默契地如同在西猎屯子里一般,叮当节奏响起,小锤定位,大锤翻飞,明显超过方才乌桓铁匠与郑清不甚熟练的配合。
高旭在挥洒汗雨之际,仿佛忘却了烦恼与杂念,整个身心都沉浸其中,犹如在铁花四溅中淬炼升华。
呆呆望着高旭双手举落之间,汗珠顺着结实健硕的肌肉群往下滑落,大熊和哈吉面面相觑,才知这汉家少年竟有如此绵续持久的体力与爆发力。
直到郑清再次将粗成的刀胚塞进炉灶里,大口喘息着对高旭道,“幼虎,今日便如此吧,一时也急不得,每日按部就班,切莫伤了身子。”
高旭闻言也长吁一口气,将大锤交予身旁乌桓人道:“出番力气流些汗,酒劲也散了,身心便轻快许多。郑伯也早些歇息,明日我便带些人手随乌兰大人赴那赛牧会。大人有所交代,但有所需,郑伯可去找那老萨满商议。”
意兴阑珊回至乌兰大营内时,高旭望见那顶独特精巧的小帐之内,却依旧燃着一灯如豆。
几束微弱淡黄的光线自帏帘缝隙中穿射而出,帐内却静悄悄的,也不知此时那小鹿儿又在做什么,是辗转难眠,抑或托腮痴想……
高旭静静地立在清凉晚风中,望着那顶小帐,久久不语。
角落里的一顶毡帐,无声无息揭开了一条小缝隙,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却在悄悄地,一瞬不瞬望着那月色下的挺拔身影。
有人嘟着嘴暗自念叨,我—喜—欢—他?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