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待客之道
对方发出了邀请，按照草原部落的规矩，若是当面拒绝便是大不敬。
既然彼此都有了善意，何不顺水推舟？
高旭转身命顺子按原路返回，通知后方一行同伴前来此地汇合，顺便将留下的坐骑也一并带来。
乌桓神射手也以族语下令，只见留下的十余人纷纷散开砍伐树木，不一会便制作完成一个木筏似的架子，众人将木架子放在巨熊的尸身一侧，然后以几根树干为撬杆，齐声呼喝发力，将那巨熊上千斤的庞大身躯连拖带拽，以撬杆支着翻动到木架之上。
再将各自的皮索分成几股绑束在木架上，十几人分为三队，一同策马将沉重的木架向林外拖拽。
高旭则与那年轻头目一道在前引路，尽量避开陡坡灌木，费了一番工夫将猎物拖至平坦的草地上时，顺子也恰恰领着同伴赶到。
乍见一队汉人有十数人，且文士与军卒混杂在一处，那些乌桓人的神色皆有些紧张，惟有年轻头目泰然若定，面不改色看着一行人来至面前。
当瞅见队尾有两匹驮马走近时，中间以绳网横担着一名满身血污的伤者，然而其衣装及相貌上看却分明不是汉人，乌桓头目面色不由为之一凛，目光中的犹疑一闪而过。
十余匹马在草原上拖拽着巨熊回返营地，显然比在山林中穿越更为快捷省力，仅仅里许的距离须臾便至。守在营地中的数十人早已从先行回返的侍卫口中得知了喜讯，此时见到猎获的庞然大物被拖回了营地，皆高声欢呼怪叫着以示庆祝。
这个营地，如当初高旭打算设置的营地如出一辙，皆选在了山林与草地的边缘，取其进可攻、退可守之势。山林之中便于潜伏暗哨，若有来自山林的袭击，很容易被暗哨提前发觉。
若是在毫无遮掩的草原上发起突袭，却是由明向暗进攻，除非营地中所有人都失去防备，否则绝无可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哪怕是突袭改作强攻，营地之人还可进一步退入山林并依托地形且战且退。
这群乌桓人不简单！所见十几个帐篷皆扎得井然有序、攻守兼备，高旭见了心中暗自做了个判断。却不知是哪一个乌桓的部落，显然与昨日彼此拔刀相见的那伙乌桓候骑不是一路人，自然也不可能是那只神秘的黄雀。
快速扫视一圈，营地里有一顶更为精致的小帐篷被紧密围在当中，绣毯所制的门帘掀起处，只见那紫色衣袍一闪即逝，迟迟再未见那双小鹿皮靴子的主人露面。
被如此紧密遮护着，前呼后拥的侍卫随从，考究华贵的衣装，左右族人受命时的毕恭毕敬，都彰显那位蒙着面纱之人，定是该部落中的某位贵人。
正揣测间，那名年轻的乌桓头目走到身前，对高旭等人微笑道：“不知尊客来自何方？来此有何贵干？”
此时驮马所载的异族伤者也已经进入了营地范围，高旭注意到四周的乌桓族人却在逐渐围拢，隐约间已经形成了松散却错落有致的包围圈。乌桓人皆神色肃然，有意无意地窥视着场中的汉人，其绷紧的神情及姿态，皆表明汉人但凡有不对的苗头，便会群起而攻之。
难不成是请君入瓮？
见稍早前双方已经清楚无误得表示善意，这才会接受邀请来到对方营地做客，如今面对这神射手不动声色再度的试探，高旭便沉下脸来。
对方总计五十余人，还要煞费苦心保护那位贵人，自己这十余名汉军一旦猝然发动，在这小范围的营地之内，乌桓人也不一定能够讨得便宜。
只是——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的结局吗？
“原来乌桓人对待友善的远方来客，便是如此待客之道！”高旭作了判定后的声音不由高了几分，也藉此向伙伴们提醒加以防范。
闻声后的茂叔、郑清等人皆已严阵以待，而汉军那一什军卒，已然默契地聚拢成一个圈，将何咎等文士遮护在内。
“邀请客人入门，就要翻脸不成？！”何咎的手已经握住了飞鸿剑的剑柄，且恰到好处得补了一句，却没想到歪打正着。
依照长期的传统，只要是受到主人欢迎进入乌桓营地的客人，只要没有敌对的举动，是享受该部落保护特权的，客人绝不会受到含有敌意的对待。哪怕是有外人打算强行挑衅攻击，也会被该部落人所劝阻，若是一意孤行，甚至会成为该部落全体族人共同的敌人。
如今己方并无威胁，神射手带着族人摆出这副不友好的架势，不是在自辱名声吗？
眼见两名汉人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出言道破，并针对乌桓人的古老习俗进行当面嘲讽，那乌桓汉子便有些尴尬。
说起来确实是惭愧，对方已经屡次表示出善意，且协同乌桓人将如此沉重的巨熊运回营地，自己这方不仅未奉上热情待客的醇香奶茶，却立即翻脸不认人，这无论如何有些理亏，绝非我族待客之道……
此时那头目讪讪得无言以对，转首向人群中一名扮相怪异的长者看了一眼，神情窘迫得解释道：“还请来客切勿误会，只因我等……并不知客人真实身份，才如此失礼盘问……”
还未待说完，便听那精致小帐篷里传来一句清脆的娇声呵斥，乌桓族语虽听不明白，高旭等人却见周围原本如临大敌的乌桓人闻言后，皆尴尬笑着放下手中兵刃，回转身去各忙各的了。
只有那面相与衣装皆迥异于乌桓族人的长者，玄色长袍大袖，斑白冲天发髻，髻上还插着一根赤红骨刺，犹自寒着那张枯瘦无颊的长脸，无言却阴鸷地紧盯着高旭一行人。
高旭见危机解除，便松缓了语气作出回应：“晚生高旭，乃辽东郡府五官掾史，奉命出使北地草原，为结好乌桓、互通回易之事而来。”随后向身后随从一指，“这些都是随我出使的掾吏及护卫。”
“原来是为互易之事出使！尊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明日我等必引尊使去见部族大人。”乌桓头目闻言立即改换了口气，礼敬有加之余，终于还是忍不住，指着驮马边依旧昏迷的异族汉子疑惑道：“只是，那……那人又是何来头？”
“此人是我们在路上所救，昨夜有股匪贼偷袭我们，被击退后却在他们营地中留下了此人。”高旭言简意赅，将昨夜之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将对方是乌桓候骑的细节忽略过去以免节外生枝。
“因其一直昏迷，尚不知晓来历和身份。”高旭对此却毫无隐瞒。
乌桓头目见这汉人年纪轻轻便是大汉辽东郡所遣来使，暗自嗟呀之余，对其所述也没有理由去怀疑，加之己方的举动的确是失礼在先，遂主动报上姓名道：“我，呼伦，乌兰部百夫长，还请尊使勿罪。”
此时一句阴恻恻的话语传来，“我乌兰部的莫日根，有谁敢轻易罪之？更别说是来自异族的外人……”声音刺耳，且发音古怪，那个冲天髻的长袍老叟言罢，也不理睬众人的反应，板着脸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敢问莫日根是……？”高旭看着那背影离去，转头向面前的年轻头目好奇询问，呼伦面露一丝窘迫，小声回复道：“部落的神射手。”说着躬身礼请高旭等人在营内择地扎营。
高旭早已看清楚了地形，在乌桓营地里最为靠近林地的一角，选了块宽敞的空地，吩咐同伴各自将帐篷扎起来。
正忙碌间，有十几个乌桓人鱼贯而来，各自捧着胡饼、果蔬、马奶酒、奶茶等物，皆点头微笑着表示善意，也不言语什么，只将诸般物品齐齐摆放在汉人的营帐边。
高旭寻了个附近已经燃起的篝火堆，示意茂叔等人将鲜嫩肥美的黄羊肉端过来，再命人去林中采集些树枝削做签子，今夜亲自动手给大伙烤新鲜的黄羊肉加个餐！
有了身边这些精壮的乌桓人守护着，高旭示意大伙都放松些，哪怕是为了精致小帐中的那位贵人，这些乌桓人也须尽心职守，丝毫懈怠不得。高旭等人夜间宿营于此，尽可以高枕无忧得好好歇息一回。
随着烤肉的油汁淋漓、香味四溢，五彩斑斓的晚霞也开始涂抹在西面的天际。
高旭将行囊中携带的各种小陶罐、小皮囊都一股脑取了出来，围着篝火，在架烤的肥美肉串上时不时洒上些精心调制的粉末，阵阵引人垂涎欲滴的烤肉浓香，渐随微风四处飘散。
正俯身细致打理着火候差不多的烤肉，耳边传来了一句汉话发音有些别扭的赞叹。
“好香啊！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虽然吐字有些生疏，声音却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那双做工精美的小鹿皮靴子再次出现在高旭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