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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周老太太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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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说,与有缘人,做快乐的事,乃因果轮回。人生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欠。也不知道,是不是残缺遗憾的人生才更折磨人。

    所谓求而不得最为痛苦,冥冥中却自有定数吧。

    周老爷子虽然少年艰苦,而周老太太的命途更是多舛。

    相比年轻时候的周老爷子,自学成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长得也是英俊潇洒,尤其那口才,开过光似的,更是了得。周老太太虽出生在一个有着显赫地位的书香门第大家族,却在不满周岁时被卖了给大户人家做童养媳。

    按说,以老太太的太爷是清末秀才,太太爷又是个老爷,当时家财万贯,土地、店面众多,名扬乡里乡外来说,是不太可能把自己千金往外卖的。奈何,她却真的卖了出去。

    说起她的家族,当时还流传着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话说清末年间,暴雨连绵导致江水水位骤升,家有稚儿待喂奶的秀才娘(秀才娘,秀才之妻的称谓,即周老太太的太婆),从隔江的娘家出来冒雨求渡;艄公见眼前孤身一人的秀色女子便有意刁难,摇头以暴风骤雨没停、风浪不定与过渡危险为由拒绝撑渡。

    最后听得太婆说家有幼儿待乳,晓得娘子渡得那么急只为幼儿,但问娘子夫家是哪户人家呀?太婆回道“老爷媳妇秀才娘,本身又是秀才女”,艄公一听便晓得了是哪户人家,便立马摇橹撑渡送太婆过江。

    如此显赫的家族,常说创业容易守业难,也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家道中落。传到周老太太父亲那一代也只剩几间店面了。她父亲在外经营营生,母亲在家孝敬公婆养育儿女。

    所幸的是,周老太太小时候特别聪明伶俐,长得也是可爱懂事。她的婆家当真把她视如己出,没有人敢欺负她。不管是男女还是老少,都真心把她放在心尖尖上来宠着。

    八岁那年,看着同龄的小伙伴上学,她特别羡慕,一步一个脚印,徒步5公里路程回到娘家向父亲想祈求个读书的恩典。

    “阿爸,我想回来上学。可不可以啊?”

    “你回婆家带钱带米回来,就可以读。”周老太太的父亲没有半点心软,这话直接断绝了她想上学的念头。

    “呜呜呜!”

    看着娘家的差不多同龄的兄弟姐妹开开心心上学,在周老太太小小的心里,是可想而知的无奈与不甘啊!可是,父亲的敷衍,娘家人的冷漠,她,一个小小的童养媳,又哪来的底气与理由拿婆家的米粮上学呢?

    都说子不言父母是非,可是,生而不养不教,又如何为人父为人母?

    伤心不已的周老太太回到了婆家,对于上学的话从此是只字未提。小小年纪的周老太太除了眉梢眼底偶尔流露出渴望学习的情绪,也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日本鬼子侵略我国的那场持久战争中,穷乡僻壤的百姓的生活虽然没城市人口伤亡惨重,却也是水深火热,上顿吃了愁下顿。白天大人小心翼翼出门弄点吃的,把孩子重重反锁在屋里以保安全。

    “阿妹,你们今天哪里也不能去,外面不太平,好多白俄仔(对敌兵的别称)。”阿嬷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个闪失。

    “嗯嗯,知道。白俄仔好衰的。”小小年纪的孩子表面是听话,玩心却比天还大,哪里能坐得住的。

    “阿嬷阿嬷,我们会乖乖听话,不会乱跑的啦。”

    “嗯,乖。总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应,更不准出门,好好在家里看着弟弟妹妹。知道吗?”阿嬷说完话,几个大人把门重重锁了才敢出门。

    “阿姐阿姐,阿嬷他们走远了,都不在家了,我们能不能从狗洞钻出去看看啊?就一小会,可以吗?”天性好奇的宝宝们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各自怂恿起比自己稍大一点的邻家姐姐来。

    “好呀,好呀。我们一起去。”邻家姐姐点头。

    于是乎,稍微大一点的周老太太和邻家姐姐从狗洞里爬出去,偷偷看外面的情况。待大人披星戴月赶回家来,见屁大点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也是一阵后怕,以为受炮轰了呢。

    周老太太后来说,外面的兵是一列又一列的在跑步,特别多,并没见在村里停留多久,都说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

    “阿妹,米缸里没多少米,不够煮饭,今天的饭你们就别煮,等我回来再煮。”阿嬷临出门时又一再叮嘱了周老太太。

    “好的好的,知道了。”人小鬼大的周老太太表面应得乖巧,实际上心里又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了。

    “阿姐,走,我们去舂米。”这不,阿嬷一出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拉上姐姐。

    两个小不点,小心翼翼地往碓房挪着一箩谷,舂米的工具是碓臼,一口座落在地上的大青石凿成的碓窝,上面横装了厚木嵌着碓锥,人只要站在上面另一端就能把碓锥吊起,一踩一放就能把谷壳舂烂,带筛子一筛雪白的米便跃然眼前。

    两个小家伙不够力气,就弄了根绳子,一头套紧碓头,一头攥在手里,踩的时候顺势拉扯,碓头便被吊了起来。

    (注:碓臼,是农耕时代我国劳动人民一种常用的生活用品。在生活用具中,碓臼是最简单耐用的东西。它分碓窝和碓锥两部分。碓窝是在一块方形的大青石中间由石匠雕凿出的一个圆窝,有40厘米来深,上粗下细,非常光滑;碓锥是由一坨长形青石所制,也是上粗下细,下端非常光滑,其整个要比窝小一圈,为的是舂东西时不碰手。碓窝凿有若干斜凹槽,碓锥凿有若干斜凸槽,以便提高功效。碓臼的功用一般是用来舂数量不大的糙米、杂粮、米粉和面粉,还兼带着打糍粑。--百度)

    “阿妹啊,你们都饿了吧?阿嬷马上做饭很快就有得吃咯。”

    “嘿嘿,我们早把饭煮好啦!”孩子们一脸得意,大声回答。

    “煮好啦?乖乖,哪里来的米呀?”阿嬷惊讶极了,抱起周老太太就问。

    “猜猜!”

    “我们自己舂的。”小伙伴争先抢过话匣子。

    “啊?你们?在哪里舂的?怎么舂的?”阿嬷更加惊讶了。

    “碓房呗。”周老太太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小模样甚是可爱。

    然后,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不足之处自然是周老太太来补充说明,大人们一听,竖起了大拇指都乐坏了。

    穷乡僻壤的封闭,扼杀不住快乐的童年,却也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难过。

    周老太太九岁那年,婆婆的烂脚发了炎又肿又红,还流着脓,周老太太心疼婆婆,陪着她寸步不敢远离,喂婆婆吃饭、洗澡,摘草药回来捣烂敷在婆婆烂脚上,不停地换药水……婆婆常说,有女如她,是上天赏赐更是幸福。

    周老太太十七岁了,村里开办夜校,夜校老师正是发仔第二子(也即我老爸)。到周老太太十八岁那年,也即公元1956年,周老太太和她的邻家姐姐报了名,去了我老爸的班上。那还是个点箴烛的年代(注:箴烛,用来照明,是一种纤细如蜡烛的山竹,喜欢长在深山老林里)。

    周老太太她们上个学,还得点着箴烛穿过乡间的田埂、再穿过几个村子才到得了夜校。

    那个时候,晚上八九点人们都已进入梦乡,只要有人走动,隔壁村几只恶狗吠得特别狠。周老太太虽一心想要求学,奈何她的邻家姐姐不愿意再上学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去。

    到底是乡下,贫困、闭塞、交通不便,一个人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至此,周老太太的求学梦瓦解。

    她的满腔热情,瞬间被浇灭!

    婆家喜欢发仔的第儿子,有人来说媒,周老爷子也喜欢周老太太,周老太太起初并不同意来着。

    “阿奶(土客家对母亲或婆婆的称谓),我不嫁。”含着泪,周老太太可怜兮兮地对婆婆说。

    “你想嫁到哪里?又想嫁得远远的?不行!我就要你嫁近点的人家,这样我才可以天天看得见你。”婆婆怎么也不同意,还说,周老太太要是不听话就诅咒她。

    可怜的童养媳,在婆家的软磨硬泡之下妥协。当年,周老太太就被周老爷子娶了回去,据说婚房还是跟别人家借了两间房才匀了出来的。

    周老太太嫁过来以后,和周老爷子一起养家糊口,夫妻俩含辛茹苦地把一个大家庭撑了起来,为两个小姑子和小叔子供书教学,可是,夫妻俩的付出没人放在心上。闹矛盾的时候,小叔子直接开口骂周老太太是“地主婆”,小姑子整天在外面冷言冷语挤兑周老太太。

    一次,周老太太在跟我们聊起过往的时候,她说,她好后悔。也许,应该坚持回娘家待嫁的。(在旧社会,如果娶了童养媳的娃不幸夭折,那娘家是可以讨回女儿待嫁的)。

    可那个时候,娘家已经破败,她父亲从香港经商回来的途中被人陷害,以私藏枪械罪被抓,没几天便被处决,含冤九泉。可怜她的母亲也没能躲过厄运,捆绑的麻绳直勒入骨头,绑紧衣袖、裤脚、蚂蚁……最后留一口气,所幸她的母亲生命力顽强,最后活了下来,却也从此带着一身病痛,到离世……我那可怜又可悲的外公外婆啊!

    周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闹过一次离婚,那时候,周老太太刚坐完月子。她答应了周老爷子的要求,离婚后,带着长女不再嫁。周老爷子把再娶的新媳妇也带回了家里,两个女人的矛盾不时上演。

    那时候周老太太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且不说小姑子小叔子的嫌弃,婆婆和妯娌也是跟着挤兑嫌弃。想想看,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子,带着个孩子,丈夫另娶她人,家里没人帮扶不得止,还落井下石!

    “阿幸(周老太太名字),我儿子对不起你!我们老周家对不起你啊!”周老太爷怕儿媳妇另嫁他人,经常抱着孙女痛哭流涕。

    周老太爷心疼儿媳妇,在周老爷子犹疑不决的时候,实在是没办法了,周老太爷以断绝父子为由,勒令儿子务必把新娶的小三送回娘家。

    一方面周老爷子的愚孝,一方面可能也真真切切体会到这种婚姻的不道德和不融洽,只能走这条路,把小三退了回娘家。

    有人说周老太太与周老爷子破镜重圆,苦尽甘来,以后的日子指定红红火火。听天由命吧,周老太太说,原本也没想过再找人家,原本只想好好把女儿养大。

    破镜真的能重圆吗?看看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就知道。只是,后面生儿育女,日子过得甚是清贫。

    周老爷子起早贪黑地贩卖松脂,自行车骑着翻山越岭,路遥坎坷。

    周老太太也是起早摸黑。缝纫机一遍遍,踩响整个村落,响彻云霄。

    长辈都说,周老太太好人有好报。是的,周老太太很惜福,她说,人生无常,我们要共甘共苦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偶尔说起往事,我们会问,为什么外婆家舅舅他们不帮扶一下咱们家?周老太太说呀,咱们家只有给他们的,他们哪里会帮扶咱们家呢!

    确实,在我们的印象中,条件好起来的舅舅们就是说话豪爽,金钱物质方面对我们这些晚辈可还真没有豪爽过。哪怕,给个一毛几分我们买纸笔,也算是帮扶过。

    周老太太每每说起她娘家来,她的心里都是有些难过的。她说,她娘家人是不要她的,但她又不能不要。从小爹不要娘不爱的孩子,自求多福吧。

    “你们爸是好样的,他对你们外婆对你们爷奶,那是相当孝顺的。这点,和他年轻时候犯的错相抵了。”周老太太不记仇,但是她没忘记周老爷子给她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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