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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久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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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梦中吓醒起来走出房间,才发现老牛已经把早餐摆在了餐台上,温热的牛奶杯底压了张字条,人已不知去向。顿感失望的我迫不及待拿起来一看,只见白纸黑字写着:你很好,我会努力向你靠近。

    不去扯些有的没的,老牛这一番操作就挺意外的,以他那种胡作非为的人来说(任性的程度),能做到君子一言,有点意思。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尤其周家老屋,几乎连续剧一样地每天晚上在梦里回放。梦里还是七八岁时的光景,还是那个借着玻璃瓦的微光入迷地翻阅棚顶上书籍的那团小小身影,谁料就几个十年,就年将四十,而那个年代的红书《耕耘集》、《毛主席语录》、《山海经》等等等早已不知所踪。

    那个年纪没上学的孩子,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农忙时节跟着大人出现在稻田间、麦穗间玩耍、晒稻谷时坐在晒谷坪旁边的阴凉处或放牛外,我还是有大部分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虽只认得简单的字,看不明白的,就看书里的配图,比划着,学习着,也自得其乐。

    周家老屋是一栋上三下三两头横的泥砖土壁,座北朝南,靠近河边,侧面有口大池塘。池塘边上住着几家外姓人,有家门前种了棵古老又高又大的杨桃树,每年杨桃果垂挂的时节,树下总有左邻右舍的孩子流连忘返,眼馋的不是趁着四下无人时攀爬上去摘几个解解馋,就是拿着弹弓把果子射下来,更甚的是有的会拿着石子一轮子猛砸。就会掉下几个小果子下 来。然后,小点的孩子也能偷偷捡一两拿回个家去切个五角星状的片片蘸着盐巴,酸酸的、咸咸的,吃得也挺过瘾,现在想起来还会吞口水。

    那个时候的我们呀,算是自找乐子、自寻趣味,同时也是自生自灭的吧。

    印象最深的,是外婆来家小住的日子。

    老爸老妈常年奔波在外,农忙时节忙着外面的活,不是农忙时节,老爸就出门搞副业,老妈上山砍柴、割草什么的,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里伺候完孩子吃喝拉撒,还得就着昏暗的油灯帮人家缝缝补补,基本上家里的重活都是老妈大包大揽了去,外婆就煮饭什么的,外婆的相貌很宽拓,只是因为历史原因被严重残害,使得她的腰背直不起来,走路就是驼着背走的,但即便如此,外婆还是一副宠溺的笑容,如春风吹拂着平静的湖水,让人倍觉温暖。

    记忆中,外婆每天早晨把大铁锅里面的水烧开后下米,煮到六七分熟便用镏机盛起,把饭汤冲进猪食桶里的猪菜,再把饭倒进饭甑隔水蒸或锅内用文火焖一下。外婆手巧,在我们家就喜欢文火焖,饭好了,铲剩一些,撒把盐花、油下去,把糊在锅内的饭揉成一团,递我和周敢一人一团。

    “倩倩,好吃吗?”

    “香!好吃!外婆香!我还要吃。”那个饥荒年代,七八岁的小孩子看到美食必定是流着口水、吃到美食必定是欢呼雀跃的。

    “哈哈哈,这小嘴甜的,讨喜。以后呀,外婆天天都给你们做饭团,天天吃,只要你们不腻。”外婆的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呀,住不了几天,又回去了。

    那时候的外婆,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侄子侄孙。

    我呢,每次外婆回去之后,总免不了懊恼一番,别人家里有爷爷奶奶护着,我们爷爷奶奶早逝,家里爸妈出门干活之后,连口水都是自己去水缸里舀来才有得喝。

    “小倩,带你去外婆家好吗?”每次外婆回去没几天,大舅就会骑着单车来家里接上我。

    “好呀好呀,外婆的饭团好吃。”听得长辈这么一说,我倒是喜不自胜,眼里心里都是外婆做的饭团子。

    这个时候,谁要是跟我抢,我跟谁急。那是我被接到外婆家的第二天,常年不对我们笑一下的大舅母突然跑到我面前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饭团子。我被这波骚操作吓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如果眼神能杀人,我估计那个可恨的大舅母早被我千刀万锅了。

    “怎么?你家里没得吃?跑外婆家里蛀饭了?小小年纪,瞪什么眼。”大舅母凶神恶煞的样子,刻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害怕她一口咬下去把我的饭团子吃没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吃我外婆做的,不是你的。”眼看着我的饭团子就要进了大舅母肚子里,我据理力争,说完还硬气地嘟着嘴。

    “别跟个孩子一样逗,吓到倩倩你就知衰。”外婆放下手里的火操棍把饭团子抢了还给我,然后推搡着大舅母,让她滚。大舅母嘴角扯了一下便出门了。

    我在外婆家住了好些天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不安分了,跟外婆说,我想我爸爸了,我要回家。

    无可奈何,小舅只好把我送回了周家老屋。然后,就不断地跟小伙伴们炫耀外婆做的饭团怎么怎么好吃。

    “一搓一团,说有几好吃是假的。”隔壁家顶顶漂亮的小姐姐往往嗤之以鼻。

    “哈哈哈,看起来你就是很想吃的样子?但我偏不告诉你怎么好吃。”周敢会及时发声把她怼回去。

    “哥,要不,下次叫外婆做多几个带回来?给点小姐姐吃。”小姐姐明明在使劲吞着口水,虽然嘴上不认输表情却出卖了她自己。我小心翼翼地扯着周敢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

    “谁要吃你的!不稀罕。”分明恼羞成怒的小姐姐却装着一副傲慢的样子,果真是死鸭子嘴硬。

    “人家说了不稀罕,以后少管闲事。”周敢甩开我的手丢下一个白眼就大步走了去。

    “姐姐,下次我留给你吃。”我弱弱地把手伸向她,悄悄咪咪地附在她耳边说。

    收到了我的示好,小姐姐终于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也不知道那时小小的我,哪来那么多善念。

    没有月亮的夜,星星点亮了祥和的小山村,老人家说,上夜鸡叫防贼,下夜鸡叫防火。这话说出来,绝对是骗我们没读过书的小布丁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就妥妥地锁住了想飞的小脚步。

    晚上八点多钟,兄弟姊妹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前,黑灯瞎火的,各自睁着眼睛扒饭,有时候又早早便趴在饭桌上睡着了。等到大人们从外面忙活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多。冷锅冷灶的,辛苦忙活一天的爹妈点灯起火,好不容易做好饭叫醒孩子们,孩子们只会上演一出又一出梦中吃饭的好戏,有捧着菜碗就扒的,有抓着筷子扒桌子的,有捧着饭碗光扒饭的等等,各种洋相层出不穷。尤其夏天,就更尴尬了,身上被蚊子叮咬大包小包,又痒又痛。

    看到这里,或许你会觉得好笑,那个年代,有着疼你的长辈,很幸福了。当然,心酸也是会有的。

    你能想象得到,春耕时节,七八岁的孩子把做好的饭菜用竹篮子杠着,一步一歇送到插秧地父母跟前那种成就感吗?夏收秋收的时候,顶着酷日守在晒谷坪上,天上稍为过一点乌云便吭吭哧哧一阵猛扫猛装,然后等你把谷子收拾完、或没来得及收完,天上放晴或滂沱大雨吗?

    最为崩溃的是,你把谷子收作了一堆,却发现居然没有箩,天上却已经下起了雨点……

    那时候多想自己懂看天相,能保证自家谷子不被淋雨,还能不挨骂。

    神奇的是,一个大爷说村里流传过一个老人会看天相,说有那么一天乌云滚滚,大伙都在抢收着自家晒谷场上的谷子,只有他一人悠哉游哉地摇着扇子老神在在。众人不解,问之,其答,你们尽管收,雨不会落到我处。就在大伙云里雾里的时候,雨下来了,果然,到了他那个位置就绕道而下。

    由于经常犯迷糊做错事被责骂,又正是叛逆期,时间一久便把我养成了一个急性子、性格怪僻且逆反心理非常强的孩子,有一次,小伙伴怂恿我去河里洗澡。

    因为衣服被老妈锁在房里,我居然“骂”了老妈一句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巧被老爸听了去,讨了一顿好打。嘴里还骂了“怎么这么不孝”之类的话。

    只记得当时感觉好害怕,自己这么反骨,会不会长成别人眼里的坏孩子。虽然不是很懂“孝”字的含义,就是看老爸如此严肃、正经的神情,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万一谁点了星星之火,那下一瞬就立马燎燃的势头。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把我从遥远的年代拉了回来。一看是老牛,心里不由纳闷,自从我生日那天装醉留宿后,这还是头一次大清早来电。

    “黎倩,是我啊,老牛呐,你起床了没有?”

    “没呢,那么早找我干嘛?”我假装睡眼惺忪,搓着绷紧的脸。

    “没事就不能给你电话?真个是不解风情的女人,煞风景。”老牛很不满意我的用词。

    “解风情又如何?难道有饭吃不成?没事我继续睡觉。”某牛头大清早找不自在,活该。

    “算了,不跟你个小女子一般见识。你赶紧下楼,喝茶去。”老牛改用命令的口气。

    “不去。”我赌气把电话摁断,让他凉快去。

    “周黎倩,限你十分钟下楼。”老牛知道我不会接电话,居然改发信息,惯用的伎俩。

    想来,老牛可能真是想我了?那么,我是不是听他的?倔强的另一个自我却有点不甘心,心里叫嚣着“凭什么!”

    最后没抝过自尊心,硬是把自己又哄着睡了,任楼下的老牛左等右盼的,那又咋样?我把手机一关,然后继续来个葛优躺,说来也蹊跷,居然被周公约了去了。

    “黎倩你怎么了?快开开门,我的手都快拍起泡泡了。”正睡得香,门经老牛的摧残掌拍得地震似的,他这牛脾气也够呛人。

    “什么鬼?我就睡了个觉能咋地。”我披衣开门,强压住极速狂跳的弱小心灵,打着哈欠问“你的手起泡泡了活该,把我的门弄坏了你还得赔我。”

    “瞧你这小气扒拉的样子,得。这是给你买的早餐,我走了。”老牛把一袋东西塞了给我就把手缩了回去,转身下了楼。

    我诧异地站在门口,搞不清楚状况。

    偶尔追电视剧到凌晨,西子就又会逮着我讨论熬夜的问题。

    我说了我是个孤僻的女人,不失眠偶尔熬熬夜算正常吧?我想。

    “周黎倩,我结婚了。你,快点祝福我吧!啦啦啦……”聂雨来电。

    “真的呀!太好了。祝福祝福!新郎哪里的?摆几桌?”我惊呼,有点忘乎所以。

    “谢谢!不摆了的,新郎是戈,你的初恋情人。”聂雨犹豫了一下才说。

    “哦,祝福你们!改天请你们吃饭。”我笑着,心里暖暖的。

    聂雨再婚,新郎是戈。

    参加了他们的宴请,只有双方的父母兄弟姐妹,小怡和我,戈的孩子没到场我一点也不惊讶。

    早前就听肖琴说过,戈的前妻是个狠角色,不会那么轻易放孩子过来培养感情的。

    我还是跟肖琴参加同学会时见过戈,时隔一年多了吧,一直不怎么联系。

    我注视着眼前那两张写满幸福的脸上,已然沧桑了许多。

    “聂雨,戈,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举杯,说的都是心里话。

    “非常感谢!”一对新人异口同声,还蛮有默契的。

    小怡这孩子,望着眼前那对新人,端着酒杯头一仰一饮而尽,我想制止都来不及了。想必这孩子心里一定也是难受的,娘要嫁人,新郎不是自己亲爹!

    “小怡,谢谢!你是聂雨的孩子,也是戈叔叔的孩子,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你回家。”站在小怡面前的戈手里紧紧攥着聂雨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丢掉的样子。

    聂雨幸福地靠在戈怀里,小鸟依人般,笑脸盈盈,更显得娇艳妩媚。

    听说再婚后的聂雨停职停薪、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已经不再和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也听说戈对聂雨百依百顺,却是特别不喜欢聂雨和周敢有联系。

    许是害怕再失去,或是太过在意聂雨,周敢那边自然也觉得不联系也好,毕竟大家都各自成了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转眼年关又近,大家都在忙着加班赚钱,准备过大年!

    颇为欣慰的是小丰的学习,听他班主任说,各科成绩都不错。可心也忙着做家教,联系也不怎么常,正好给我空间忙碌。

    “黎倩,”就在我楼下,老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哎哟!是你啊。把我吓了一跳。再说了,我怎么就不能晚回家?以为个个都象你这样幸福,只管自己吃饱喝足抽烟嫖赌?”我被吓一跳,再看老丁那疲惫不堪的样子,边从包包里掏钥匙边问,“来多久啦?怎么也不吱一声。我家可不是酒店,任你来去自由。”

    “我等你一晚上了,打你电话关机。”瞧那德性,一副小媳妇似的委屈状,叫人不忍直视。

    “关机?没有吧!”我掏出手机一看,“呵呵,是没电了。来找我没啥事吧?”

    “没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进了屋,老丁半躺在沙发上眯着眼四周打量着。

    “收起你那狗鼻子狗耳朵狗眼睛。这儿不需要你的嗅觉。”讨厌死老丁那一套,抓奸似的鬼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哈哈哈,我哪里敢!只是怕你不方便,打扰了你们二人世界。”

    听那阴阳怪气,真想一掌把他毙了。

    “再埋汰就给我滚。”我没开玩笑,然后把脸一沉,拿着睡衣进了洗澡间。

    等我洗刷完毕,老丁居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有那么累吗?”我小声嘟了一句,再没看他,拿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就去睡了。

    听着老丁均匀的呼吸从客厅传来,再闻着他的烟味,心里居然感觉特别的实在。

    我还爱着老丁么?或是我从没忘记过老丁?不免想到之前那些是是非非,自觉我周黎倩真是贱到家了,被人抛弃了还能这么逆来顺受?

    “孩子们身上流着老丁和你的血脉,有着那么共同的记忆。”一个声音响起,我的心“咯噔”颤了一下,居然有着一种无法克制的疼,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那老牛呢?他在我心里算什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带入了迷惘的深渊,无法自拔,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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