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补上未完的真相与空洞的躯壳
“我想，现在离完成我欠任女士的委托，只剩最后一步了。”
落日余晖从挡风玻璃前照入车内，驾驶座上的骆方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抚着置物槽中的一颗外表透明，内部则充斥着黑色雾气的珠子，披着骆方换下的摄像师工服的吴瑶躺在后座上，看着那颗珠子思索着。
尤记得早晨的时候，它还是吴家聚阴僚中的一只无法抹消的魂垢，而此时它已经被骆方炼化成了暂时装载任诗灵魂的容器。
“包括这颗珠子在内，你从一开始就调查并安排了这么严谨的计划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的真相？为什么要复活任诗？你到底是谁？”满打满算，见面不过两天的时间，从自己遇见骆方开始，吴瑶时刻不停地见证了他给自己生活带来的剧变。从自己第一次见到骆方，就无条件信任他口中彻底复活任诗的方法，到现在揭露出他家族和未婚夫与任诗之死之间隐藏的真相，只用这短短两天时间，他就彻底动摇了吴瑶二十多年得以形成的世界观，就算她之前表现得再怎么冷静，此刻她内心的好奇心也该顶破极限了，她控制不住地问出了一直憋在自己心里的话。
“到了目的地，做完最后的这一步，我会跟你和任女士好好解释我的原因的，相信我，耐心点。侦探的天性就是解开真相，当然也包括侦探自己的。”骆方语气平静。“快到了，我将在那里补上未完的真相与空洞的躯壳。”
车辆行驶上了位于人迹罕至的常城市郊外的金凰山，堪堪能够通下一辆小型轿车行驶的崎岖泥路与环绕在两侧的茂密松林印证着这里的偏僻与冷寂。越通向山顶的路越加难走，一路上两人无言的驱车行驶着，直到临近山路的尽头，到达已经无法再驱车往上的小路。
带着存放任诗灵魂的珠子，骆方率先下了车，吴瑶沉默着紧跟上骆方的脚步，向着杂草丛生，向没有人烟存在痕迹而布满杂草的小道走去，两人就这么一边挥手拨开眼前的不知名草物，一边静静走了大概五分钟，终于，并不宽阔的山顶风景在两人眼前现出真身。
一座矗立在狭隘山顶的小土丘进入了两人的视野。
骆方看着土丘缓缓开口，一改往日轻浮的调调，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说道：“我们来了。”
“这里是……”吴瑶敏锐的察觉到，骆方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不符合他平日风格悲伤。
骆方并没有回吴瑶的话，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珠子放在土丘前，对着它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就是为了告诉你呀——现在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为它提供多余的火种了，人间的烟火，已经可以经由辛劳的人们自己的手，倔强又永恒的燃烧和延续下去了，你就放心去吧。”
猛地那么一瞬间，有一股发自灵魂的悸动，再次从吴瑶的内心传来，就跟第一次见到骆方时，她脱口而出交出父亲的那一次类似。只不过这次与之不同的是，那股悸动正表达着一股浓郁的悲伤，浓郁到一缕泪水从她附魂的人傀眼中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骆方回头看向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的吴瑶，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这里不久之后，可能也要被挖空填平，建起人们用双手亲自搭建的新建筑，芸芸众生最终都要往前走，终归连这里都要不复存在了，我想看到了这些，你可以安心了，所以，我来道别了。”他转身从山顶俯视下脚底，已被夜幕笼罩的高楼大厦与万家灯火。
看着那个并不伟岸的背影，吴瑶的灵魂前所未有的颤动起来，她感觉自己魂魄里的某个来自远古的部分正在被剥离，但她的躯体中并未感受到有任何痛苦的不适，只是那如同潮水般袭来的悲伤夹杂着一丝解脱般的喜悦，仿佛将她精神中的另一个意识抽离了出来。
“孩子，不，吴回。走吧，虽然我现在还有使命在身，不能陪你同去，但，你已经足够辛苦了，我想重黎他也是这么想的。”听到重黎两字，那颗装载着任诗灵魂的珠子像是有了灵智一般开始隐隐晃动起来。
“父亲。”
“爹。”虽然在场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但是骆方的心里依旧收到了两个年轻男子传来的声音。
“吴瑶。”骆方用释然般的语气叫起那个名字。
“之所以你会对任诗有如此深厚的情感，我想除了你们两之间真挚的感情之外，更多的也可能来自你的先祖留在你们家人中的血脉中残存的吴回的灵识，和任诗她体内流转的那个血脉中重黎的灵识互相产生的呼应。”骆方的话音也终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一下。“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兄弟俩终于还是寻到了彼此。”
“不，不单纯是那样的！”吴瑶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此刻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哼……嗯……”从骆方的口中传来一阵好似来自远古的音律，他合上眼睛，唱起那无比优美动听的歌，那颗珠子与吴瑶操控的人傀身体里，突然各自散出两缕一红一白的雾气，那轮廓就仿佛被抽出的两具沧桑的灵魂。
在骆方持续不断的吟唱中，两缕灵魂状的烟雾渐渐散去，与此同时，在包括吴瑶、吴玉婷、吴子明在内的吴家所有直系血脉心中，也一齐生出了一股离别的愁绪，直到两缕烟雾渐渐散去，那种感觉也逐渐消失。
“谢谢，父亲。”烟雾彻底散去之后，一阵声音也回响到了无人能够触及的骆方心中。
“两年前，一个先辈的灵魂转生到了当时已经一无所有的我的身体里。在我与他神交这些年间，我明白了前辈的夙愿，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调查找寻他散落的后人，以及两位儿子残留在世间的灵识。为此，我创立了一个奇怪的侦探社，不仅接收一些灵异超自然方面的业务，且在一早就开始调查了你还有任诗。只是前辈一直以时机还未成熟，顺其自然发展为由阻止我插手。直到这件事的发生，看见你对任诗那真挚的情感在你不顾一切复活她的行为下面得以真正展现。这才终于得以证明你们与他们那血缘之间不可抹消的羁绊，于是，释解这个延续了如此长时间的兄弟之间的斗争与孽缘的机会，终于在此刻才得以把握住。”骆方用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恭敬语气缓缓说道。
“这么说，前辈你是……”就在这一瞬间恢复了驱动身体能力的吴瑶刚刚开口，却发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回到了原本身体中，她已经回到了大厦内的女厕所。
一切都在她心里彻底串联了起来，只是此时她已经失去了人傀身体的控制权。
而此时捧着那本吴玉婷给予的人傀密术抄录本的骆方，从身体里释放出了一只浑身由火焰构成的赤色大鸟。
“赤鷩，要拜托你全力淬炼这具人傀的五体了。我看看，将它的肉体浴火，将精纯的火力由心脏经由经脉而始传至五脏六腑之中，即可抹去所有前者留下的诸如飞魂锁之类的咒蛊印记，重构人傀肉身的生机。”
听到骆方指令的大鸟尖啸一声，由口中吐出几乎可以焚尽一切的剧烈火焰烧向站立在原地不动的人傀，奇异的现象紧接而生，被不断灼烧的人傀肉体在可以摧毁一切的火焰下并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开始逆反常识般的重组，在衣物被灼烧殆尽而失去掩盖的肉体下，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逐渐重构。
“然后是浴火重生的最后一步。”骆方拿起土丘上珠子，将它连带着任诗的灵魂一齐扔向沐浴在火焰中的躯体。
“叱呼吸唵响唎娑诃。”
骆方口中碎碎念道。
待他话止的同时，不断吐出火焰的大鸟顷刻间停止了自己的输出，飞回了骆方体内。
“我，这是在哪？诶，我的伤口呢？”
一个良久未出现的声音从已经彻底重构为任诗面庞的人傀嘴中吐出。只见她抬起双手，打量了一下自己裸露在外的白嫩肌肤，又抬头看了看周边陌生的环境和面前那让自己厌恶的猥琐男人的脸庞。
“你，你做了什么？”任诗看向骆方，懵逼的眨了眨她那充满智慧的美眸。
“诶，我说你可是长点心吧，亏你之前洗澡的时候能堂而皇之的接受自己全身都是缝合伤口，没有发现一点异常。”骆方切换回了那个轻率的语气。
“我上星期好像是有一个晚上突然失忆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醒来就已经躺在医院了。”任诗好像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占据人傀身体时那异常显眼的缝合线。
“这么说，之前你说的我有生命危险就是这个？现在你把我治好了？”任诗一脸天然的面庞不禁让骆方都感叹起她的神经大条。
“比起这个，我后面慢慢再跟你解释吧，那个……”骆方指了指任诗一丝不挂的身体，然后迅速绕过她的身后，以非人的逃窜速度向山下奔去。
“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意识自己在骆方身前被扒光了的任诗那羞耻的尖叫回荡在山林里。
“你对我干了什么！你别跑，我要报警，把我的衣服还给我！！！！！！”一复活过来就活跃得令人安心的任诗，迈开大腿向着骆方逃窜的方向追去。
他们身后，那个一直没有显露出面貌的土丘忽然被一阵无故而起的大风吹散了岁月覆盖在其表面的泥沙，露出一个刻有字符石碑。
“南方赤帝丹灵真老三炁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