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银
白五六和施掌柜喊起了冤枉。
许无疾凝视着两人,暴喝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
二人被这声暴喝吓了一跳,对视了一眼。
许无疾用一种肯定的口吻说:“你们是十条龙中黑龙的手下对吧?十八万两白银就藏在这下木厂中。当年长兴城之战时漂木藏银的法子很高明嘛?我看未必!白五六,你跟河务房包下疏香眼两天,不就是想在端午当日通过疏香眼将藏有白银的圆木投入隐风河?”
许无疾所说皆是猜测而已。将猜测以肯定的口吻说给案犯,显示自己掌握了真相,继而让案犯崩溃。这是诈供的技巧之一。
白五六听了许无疾所说,却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什么银子啊,圆木的。我要有十八万两银子,还用当个下贱的粪工头?早就买上上万亩好田,取上十几个妻妾,置办一所四进四开的大宅院当老太爷了。”
许无疾冷笑一声:“呵,看不出,你还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范。我已查明真相,你却依旧装傻充愣。你不入梨园行当个扮什么像什么的伶人着实可惜。”
白五六拱手:“官家,在下真的只是个粪工头。一个月拿一贯钱的下贱人而已。你把我家翻个遍,恐怕也凑不出五两碎银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许无疾指了指王三:“这人是个奇能异士。他有一桩本事,能够凭着鼻子闻出银子的味道。”
蒋琼在一旁附和:“对对对!王三,上!”
王三围着白五六转了两圈,又围着施掌柜转了两圈。随后他道:“我闻出来了,这两人身上有银子的味道。且这种味道不是来自于碎银,而是来自整锭的银元宝。”
其实王三是在故弄玄虚。白五六一身洗都洗不掉的粪臭味;施掌柜做木材生意,身上一股木香味。这两人身上哪里有什么银子的味道?
王三这是在配合许无疾唱戏,诈白、施二人而已。
蓝少将军有些不耐烦了:“许大哥,跟这两个张逆余党废什么话?我让锐卒弟兄们进下木厂好好搜查一番便是了!”
许无疾默许。蓝少将军颇为霸气的一挥手:“弟兄们,进去找银子!找到后必有重赏。”
锐卒们涌入了下木场。
许无疾等人押着着白五六、施掌柜亦进得下木厂。
下木厂是整个姑苏城内最大的木材交易、储存地。一抱以上粗,一丈长的上好大材圆木得有上百垒。每一垒有数十根,上下堆叠在一起。
另外还有几十堆杂材木桩。每一堆有上百截。
几千根圆木,几千截木桩搜查起来颇为费事。好在锐卒有三百人,人多好办事。
许无疾高声道:“诸位弟兄仔细搜查中间有木缝痕迹,以铁锔子固定的圆木或木桩。”
一众锐卒领命,开始在下木厂内搜查。
蒋琼挖苦王三:“三爷,你还是不及司里豢养的嗅物犬啊。若你是条嗅物犬,此刻应该已扑上去拿鼻子狂嗅银子味儿了。”
王三回骂道:“你也不急深山老林里的真狗熊。若你是头真狗熊,直接拿熊爪把圆木撕开就是了”
顾寒儿道:“你们俩少说几句话,没人拿你们当哑巴卖了。”
许无疾则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白五六和施掌柜。
许无疾发现,随着锐卒们的仔细搜查,白五六和施掌柜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已不似刚才那般镇定。
许无疾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施掌柜:“施掌柜,你跟张士诚以前的军师施耐庵是同宗嘛?”
施掌柜一愣神:“什么施耐庵。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小的只是个卑贱的商人,怎么会跟军师啊、丞相啊一类的大人物是同宗?”
许无疾笑道:“施耐庵先生如今就在姑苏城内。王三,你去接施先生来一趟下木厂,见见施掌柜,看他们是不是同宗亲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施掌柜隐瞒不下去了:“啊,你说施耐庵?他是我的堂兄。可惜自他发达以后,就跟我断了交往。”
许无疾狐疑的看着施掌柜:“还真是施先生的同宗。怪不得你能晓得当初施先生给张士诚出的漂木藏银妙计。”
施掌柜还在嘴硬:“什么漂木藏银?我从未听过。”
许无疾吩咐王三:“去,将施先生请到此去。”
突然间,有一名锐卒大喊道:“许校尉!又发现!”
许无疾连忙道:“什么发现?”
七八名锐卒合力,将一根圆木抬到了许无疾面前。领头的锐卒指了指圆木:“许校尉请看,圆木有横缝,上下以铁锔子固定。且属下以前是木匠出身。即便是上好的塞州黄檀也没有这么重。依属下看,这圆木当中藏着东西呢。十有八九是您所说的银子!”
许无疾笑道:“好!来啊,去寻一柄撬杠来。”
下木厂内一应工具俱全。不多时锐卒寻来了撬杠。
许无疾亲自动手,将圆木两侧的十几个铁锔子一一撬下。随后他踹了圆木一脚。圆木当即裂成两半儿。
“哗啦啦”。一堆十两的银锞子、二十两的银锭、五十两的银元宝从圆木中滚落在地。
许无疾拿起一枚,在手里掂了掂。他走到白五六和施掌柜面前,晃了晃手中的银子:“这是什么?”
白、施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施掌柜道:“这是哪路的江洋大盗丧了良心,在我的货木里藏匿银子?天杀的!连累我成了窝赃的了。官家,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生意人。”
白五六道:“官家,下木厂的圆木里有银子,跟我一个扒粪的何干?还请您高抬贵手,赶快把我放了吧。”
许无疾苦笑一声:“你们二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三粗略数了数那根圆木中的白银:“许爷,这里一共有大约五百两。”
许无疾道:“好,诸位锐卒袍泽们辛苦些,再接再厉,继续查找!”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一根根圆木或木桩源源不断的被抬到许无疾面前。
每根圆木藏有五百两、八百两不等。木桩则少一些,一截内藏有百两左右。
渐渐的,从木头中取出的白银堆成了一座小山。许无疾过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八万两。
张逆遗财中的白银被许无疾全部查获!
蒋琼一拍手:“噫!好!得来全不费功夫。遗财中的黄金、盐、铜钱已被咱们寻到。眼下白银也被找到了。这差事完成了一大半儿!”
许无疾却道:“查获白银并不算完。黑龙是谁尚不能完全确认。林春柳又下落不明。”
说完许无疾看向白五六和施掌柜:“张氏遗财中的白银已归于朝廷之手。你们二人还不招嘛?若能供出同伙,或许我会饶你们一命。”
施掌柜依旧嘴硬:“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这么一大堆银子是如何跑到下木厂中来的。”
就在此时,施耐庵在罗贯中、王三的搀扶下来到了下木厂。
施耐庵一见到施掌柜,脱口而出:“堂弟,你怎么在此处?”
施掌柜眉头紧蹙:“堂哥,你不是早就逃出姑苏城当隐士了嘛?”
许无疾问施耐庵:“施先生,此人是你的堂弟?他在你离开姑苏之前是做什么的?”
施耐庵答:“我这堂弟以前在张士诚的巡狩军中做百户。我离开姑苏前曾让他与我一起走。他却执意留下。”
许无疾又问:“施先生给张士诚出了漂木藏银的妙计,助张士诚从长兴孤城中运出银子。此事您堂弟可知晓?”
施耐庵答:“当然知晓。最初张士诚对我想出的法子不放心。让人先取五百两银子在姑苏这边的河道中尝试是否可行。那一根尝试用的圆木就是我堂弟锯开,掏空的。”
许无疾道:“那就对上号了。施掌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寒儿怒视着施掌柜:“快说,你在十条龙中是何身份。同伙都有谁?省得皮肉受苦。”
施掌柜闭口不言。
施耐庵苦劝堂弟:“亮亭,张士诚去年就已自尽。论得国之正,无人比得上当今洪武皇帝。你有何苦愚忠于一个死去的人。何况那个死去的人曾首鼠两端,背叛了反元大业?”
施掌柜语塞:“堂哥,我有难言之隐。”
施耐庵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跟这位许校尉说。新朝国号为‘明’。自然行的是光明正道。我想许校尉亦是一个正道君子。你若与他达成交易,他会信守诺言的。”
许无疾猜测:“施掌柜,你所说的难言之隐,是否是有亲友落在三龙王手中被当成了人质?”
施掌柜答:“我的妻子,两个儿子全在三龙王手中。”
许无疾道:“你放心。这两日内,有十几名前十条龙成员投诚了朝廷。我答应替他们解救人质。我一定会做到。你的家人迟早会与你团聚。前提是你得帮我,将十条龙连根拔起。”
施耐庵帮腔道:“亮亭,许校尉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又何苦执迷不悟呢?帮新朝就是反元。你当年随我加入张士诚的队伍,初衷不就是反元嘛?”
施掌柜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会与都尉司合作。请许校尉履行诺言,救出我的妻儿。”
许无疾问:“你的同伙是谁?”
施掌柜指了指旁边的白五六:“他便是我的同伙。”
白五六骂了一声:“软骨头!”
蒋琼在一旁笑道:“没想到十条龙的成员,竟以粪工头子作为身份掩护。胖爷我好歹还扮成酒楼跑堂呢。你比我还下贱啊,哈哈。”
许无疾没有搭理白五六,继续追问施掌柜:“黑龙是谁?”
施掌柜答:“我不晓得是谁。我只知黑龙蛰伏于兴义太君府。”
许无疾心道:黑龙蛰伏于兴义太君府?难道林春柳真是如假包换的黑龙?
许无疾又问:“其余诸龙和三龙王呢?你可知他们是谁?”
施掌柜摇头:“我连自己的直属上司黑龙是谁都不晓得。怎么会知晓其余诸龙和三龙王?”
许无疾再问:“你的其他同伙呢?平日可有接触?都是谁?”
施掌柜指了指白五六:“我一向与白爷单线联络。漂木藏银,转移城外的法子,是我通过白爷上禀黑龙的。”
线索又回到了白五六身上。想接着查下去,就要撬开白五六的嘴。
蒋琼嘲笑白五六:“呵,咱们办秘密差事的人都要寻一个掩护身份。你怎么会选粪工头这么下贱的身份?”
许无疾却道:“不对。粪工头并不是他的掩护身份。刘闸官说过白五六自十三岁起就在姑苏城里当粪工。挑了三十来年大粪,才混成了粪工头。此事姑苏城的百姓皆知。三十年前,张士诚还在白驹场当盐工呢。应该是十条龙这几年主动招募了身为粪工的白五六。”
蒋琼一拍脑瓜:“哦,原来如此。”
许无疾凝视着白五六:“做官断案,最重要的是分清黑、白。当粪工,最重要的是分清香、臭。与新朝合作,助新朝一统山河,还百姓以太平是香;负隅顽抗,执迷不悟。躲在阴暗的角落与朝廷作对,祸害江南百姓是臭。这你应该分得清吧?”
白五六怒道:“我读书不多,但我晓得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我推着粪车,满街收恭桶秽物时,人人嫌弃我是个奇臭无比的下贱人。甚至不拿我当人,只当我是一只滚粪球的屎壳郎。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是十条龙不嫌我出身下贱,招募我做了办秘密差事的官家人。这份恩情,我会用命来还!”
许无疾冷笑一声:“官家?呵。张士诚只是一个畏罪自尽的叛逆而已。他的余党根本不是官家,而是逆党贼人!”
白五六怒道:“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若先主打赢了张士诚,咱俩此刻谁是贼还说不准呢!”
许无疾针锋相对:“错矣!我朝上位受命于天,反元救民。即便败了亦是英雄。张士诚先反元又投元,首鼠两端,阻碍一统。即便胜了亦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