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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蜣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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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五六身为粪工头维护自己人的利益无可厚非。

    刘闸官、宋吏首这种衙门小吏都是属貔貅的,干吃不拉。吃进去的黑钱不可能再吐出来。

    白五六提出让他们补九个月的工钱,刘闸官的态度再次强硬了起来:“河务房哪里有一两千多贯钱补给你们?挑明了吧。我们身后是府衙。你若老老实实领着粪工接着做活便罢。如若不然,我就让捕快将你抓进大牢。锁在粪桶上!粪头锁粪桶也算是一景!”

    白五六拿起了一根筷子,横放在刘闸官面前的茶碗上。这是摆茶论事的规矩,双方谈不拢,一方将筷子横在对方茶碗之上。另一方则将茶碗拿起摔碎。

    白五六做了个“请”的手势:“刘闸官,照姑苏城的规矩。请你摔茶碗!”

    刘闸官其实没有胆量真去摔茶碗。他抓得了一个白五六,抓不了姑苏城的五百粪工。真把事情办绝了,阻塞了往城外排秽的隐风河,弄得城内臭气熏天。上官会一层层追查下来。宋吏首铁定会把他当成背黑锅的给推出去受过。

    到那时刘闸官的职位丢了不说,恐怕还要挨板子。

    刘闸官看了一眼宋吏首。

    宋吏首道:“依我看,大家还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拿不出一两千贯钱补给五百粪工。但拿出一百贯钱补给你白爷还是可以的。”

    一旁坐着的许无疾插了一句:“舅舅说得对。有事好商量。”

    白五六是属狗脸的。刚才还一脸怒色,义愤填膺。听到宋吏首要单独给他钱,他表情立马一变,换了一副笑脸。

    许无疾心中暗道:看来这白五六是看似仗义。其实亦是个贪财之徒。自古财帛动人心啊,才一百贯,他便能背叛他那五百粪工弟兄。

    白五六道:“嗯,没错,有事好商量。我也跟你们挑明了吧。五百粪工里,有十几号人是我真正的兄弟。其余四百八十多号人,我跟他们没深交。你们就拿出一百贯,我跟十几号兄弟不够分。”

    刘闸官问:“那你说个数目吧!一百五十贯,够不够?”

    白五六摆摆手:“不。”

    刘闸官转头对宋吏首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给他一百贯,他想要两百贯。给他两百贯,他不得跟咱们要四百贯?”

    宋吏首劝白五六:“白爷,适可而止吧。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已经退了,你也该做些退让。”

    白五六道:“二位想错了。钱,我可以一文不要。粪工们我可以让他们跟平常一样,每日清晨推着粪车挨家收恭桶。但我有另外一个条件。”

    刘闸官问:“什么条件,请说。”

    白五六道:“河务房把疏香眼包给我和手下十几个弟兄们两天。除了我们这十几个人,其余粪工两日内不得去舒香眼。答应这个条件,克扣工钱的事我不再追究。”

    白五六的话引起了许无疾的警觉:从疏香眼可以下得隐风暗河。包下两天,不让外人进疏香眼?要知道,两天后正是端午当日!

    许无疾笑道:“白爷,晚辈初入河务房。见识浅薄。不知你和十几个弟兄包下疏香眼两天作什么?”

    白五六笑道:“嘿,诸位有所不知!我有一条生财之道,关键就在于那疏香眼!”

    一听到“生财”二字,刘闸官眼前一亮:“有什么发财的路子,白爷倒是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啊!”

    白五六却道:“这发财的路子你们走不了。你们可知什么是蜣螂?”

    “噗嗤”,宋吏首笑出了声:“哎呦,看不出你还晓得文词儿呢!蜣螂就是屎壳郎。”

    白五六道:“没错!就是那东西。那东西别看吃大粪喝粪汤,却是一味稀缺的中药。姑苏城内各药铺今年开春后都缺货。疏香眼下面多得是屎壳郎。拿大网一抄就是几十个!我跟十几个弟兄只需两天,就能赚上三年的吃喝!”

    许无疾故意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问道:“既然这东西这么值钱。你为何不让五百粪工一起下疏香眼去捞?捞得多赚得多啊!”

    白五六笑道:“后生,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懂。你没听说过一句俗话嘛?物以稀为贵!五百粪工一起下疏香眼去捞屎壳郎,那屎壳郎就不值钱了。我和十几个心腹弟兄还怎么发财?”

    刘闸官道:“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白爷你生财有道啊!成,我们河务房这就下令,两日内其余粪工不得下疏香眼。疏香眼就包给你了。”

    白五六将刘闸官面前茶碗上的筷子取下。又举起了自己的茶碗。

    刘闸官亦举起茶碗,二人像是喝酒碰杯一般,碰了一下茶碗。这叫“碰碗为誓”。这是摆茶论事的最后一步。

    刘闸官不知许无疾的身份,此刻贪相毕露:“白爷,你们弟兄吃肉,让我也跟着喝口汤啊。”

    白五六笑骂道:“怎么,刘闸官不嫌肉是屎壳郎肉,汤是粪汤?”

    刘闸官一脸谄笑:“只要能赚银子,粪汤我也喝得!”

    白五六道:“成!两日之后,等我卖光了蜣螂。我给你一百贯钱的孝敬!”

    刘闸官尴尬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吏首,心中暗骂:今日真是倒霉。遇到姓宋的和他外甥,领着他们来了氤氲楼摆茶论事。若他们不在,这一百贯我岂不是可以吃整份?

    俗话说见者有份。刘闸官咳嗽了一声:“白爷说错了。不是给我一百贯钱的孝敬,而是给我们河务房一百贯钱的孝敬。”

    白五六一口答应:“都成,都成。那今日咱们就先散了?”

    刘闸官站起身,十分满意:“散了,咱们各自回去忙事吧。”

    白五六先离开了雅间。

    刘闸官忙不迭向宋吏首表功:“宋爷,没想到这回摆茶,不仅平息了事端,还一文钱没花。更赚回一百贯来。咱们还是老规矩?您五我三,剩下的二分给河务房的同僚们?”

    宋吏首一脸尴尬:“什么又是五,又是三的。我这人一向清廉如水。你收受贿赂可别拉上我。”

    在许无疾面前,宋吏首哪里敢公然受贿?

    刘闸官大惑不解。眼前的胖上司嗜财如命。平日里连大粪车从门口过,他都恨不能伸手尝尝咸淡。今日这是怎么了?毫无风险的一笔意外之财他竟不想分润?

    宋吏首吩咐他:“你先回河务房去吧。”

    刘闸官拱手:“是。下官告辞。”

    刘闸官走后,宋吏首朝着许无疾一拱手:“上差,天地良心。我一向清廉自守。在府衙里老实得如小媳妇儿一般,兢兢业业办差,老老实实做人”

    许无疾却道:“行了。你这点蝇营狗苟的事不归我们都尉司管。不过,你的所作所为我会告知你们知府胡惟智。下去吧。”

    宋吏首尚不知胡惟智被杨先生抓了,关在醉乡楼。他听了这话吓得面无血色:“上差饶命啊!”

    许无疾道:“快走吧。出去的时候把我那几位袍泽喊进来。”

    宋吏首忐忑不安的离开了雅间。不多时蒋琼、顾寒儿等人走进了雅间。

    许无疾将刚才白五六摆茶时所说,复述给了众人听。

    顾寒儿听罢疑惑:“这个粪工头白五六有鬼。包下疏香眼,我看捞屎壳郎是假。往隐风暗河中投入裹着银子的圆木是真。”

    许无疾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蒋琼道:“那事情简单了!咱们这就去疏香眼,下去把裹着银子的圆木查封。再把白五六捉起来严加拷问。”

    许无疾却道:“只有端午当日,城外斜塘河与隐风暗河交汇处的渔船渔网才会撤去。圆木应该还未运入疏香眼。咱们此刻去疏香眼,不但找不到银子还会打草惊蛇。”

    蒋琼道:“那怎么办?”

    许无疾道:“白五六应该还未走远。王三,刚才白五六出了雅间下楼,你见到他了嘛?认没认清他的长相?”

    王三笑道:“巧了!白五六以前在咱们醉乡楼吃过一次饭。那日蒋琼装拉肚子躲懒,我伺候的桌儿。故我本来就认得他的长相。”

    以酒楼为掩护搜集情报有着诸多好处。其中一项便是能跟四头八面的人打交道。

    许无疾道:“白五六应该还没走远。你速速下去跟紧了他。”

    市井小偷出身的王三最善于跟踪。作为小偷,要将自己悄无声息的融入人群,且不能引人注目。八年的应天街面小偷生涯让他成为了一个跟踪高手。

    王三领命而去。顾寒儿问许无疾:“咱们呢?先回醉乡楼等消息?”

    许无疾却道:“不回醉乡楼了。若让杨先生晓得白五六这条线索,他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来,让咱们再次无从下手。”

    顾寒儿道:“是啊。我算看明白了,杨先生善于用人,却不善于办实际差事。我怀疑”

    许无疾道:“怀疑杨先生对咱们撒了谎,林春柳并不是死了,而是跑了,对嘛?”

    顾寒儿点头:“正是。”

    蓝少将军插话:“办秘密差事跟打仗差不多。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杨秀才那厮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也不知上位为何如此看重他。”

    顾寒儿颇有见识:“历代帝王总是要用有本事的人,也要用没本事的人。”

    蒋琼坐到了椅子上:“得。咱们就在这儿喝着茶,等王三的消息吧。”

    半个时辰后。王三回到了氤氲楼的雅间。他满头大汗,先拿起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许无疾问:“有线索了?”

    王三答:“白五六先去找了几个粪工,不知说了什么事。又去了一趟城西的下木厂。

    城西下木厂,乃是姑苏城内交易、存放木材的地方。

    白银、圆木、暗河、疏香眼、下木厂。所有的线索已经汇集到了一起。

    许无疾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下木厂应该就是十条龙藏匿十八万两白银的地方。藏匿的方式便是将白银贮于木中。

    许无疾站起身:“时不我待!蓝少将军,你立即调集三百名锐卒,在氤氲楼前与我们汇合。咱们这就去围了下木厂。”

    蓝少将军拱手:“得令,许大哥!我这就去。”

    许无疾又吩咐王三:“你带十名穿便衣的锐卒,准备抓捕白五六。”

    王三道:“我跑着回来的。此刻白五六应该还在下木厂。”

    许无疾颔首:“嗯。但愿此番能将人和银子一网打尽。”

    顾寒儿叹道:“我现在就怕林春柳是真正的黑龙。若如此,岂不逃脱了兴义太君府僧鬼案的首恶元凶?”

    说这话的时候,顾寒儿还在愁另一件事。那便是杨先生提出纳她为妾之事。

    一刻之后,蓝少将军带来了三百名锐卒。众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城西下木厂大门前。

    无巧不成书。白五六正跟下木厂的施掌柜走了出来。迎面撞见了许无疾等人。

    许无疾大步走到来了白五六面前:“白爷,咱们又见面了。”

    白五六一愣:“你不是河务房的胥吏嘛?怎么身后跟着这么多兵马?”

    许无疾亮出了自己的腰牌:“白爷,重新认识认识。在下大明都尉司聚财校尉,许无疾。”

    白五六目瞪口呆:“你是都尉司的人?”

    “噌”。蒋琼抽出斩马刀,横在了白五六的脖颈上:“没错!我们是专抓张逆余党的都尉司!”

    许无疾转头望向白五六身边的人:“你是何人?”

    那人答:“小的是下木厂的掌柜。”

    许无疾问:“哦?下木厂掌柜?姓什么?”

    掌柜答:“姓施。”

    许无疾笑道:“施掌柜、白爷,说说吧。你们把十八万两银子藏在了下木厂的何处?”

    白五六和施掌柜已被制住,反抗无用。干脆开始装傻充愣。

    白五六道:“官爷,冤枉啊!小的就是个出苦力气的粪工头儿而已!整日里粪里来,尿里去,挣些微薄的酬劳养家糊口。没曾想今日在氤氲楼得罪了官府中人。您就权当小的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施掌柜亦开始喊冤:“冤枉啊!小的做生意一向是童叟无欺!府衙修缮的上好木材,都是小的捐的。小的对新朝一向是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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