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暗河
施耐庵出得这个谜题看似无人能够解开。
蓝少将军是个急性子：“施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白银到底藏在哪里。明跟我们说就是了。你若帮了我们。等我会应天去求上位，赏你个四品官当当。”
杨先生用鄙夷的目光瞥了一眼蓝少将军：“我师伯乃是淡泊名利之人。区区官位，在他眼中如尘土尔。他在乎的是江南万千百姓的平安。师伯，事情紧急，江南安定悬于一线，您还是直接告知我们吧。至于谜题，我们实在没有功夫去解。”
施耐庵捋了捋白胡须：“你们这么多人，难道无一人可解嘛？”
许无疾一直没说话，眼睛凝视着那长颈酒壶。突然间他眉头舒展：“既不用手触碰酒壶，又不能打碎酒壶，却要将筷子取出这办法其实很简单。”
施耐庵问：“哦？说说看？”
许无疾从桌上拿起一个茶碗，将水倒入了酒壶之中。筷子因水的缘故浮出了瓶口。
许无疾用手将筷子拿起：“施先生，我未用手触碰酒壶，这样算是解开了谜题吧？”
施耐庵笑道：“妙哉！看来明廷还是有聪明人的。”
许无疾急切的问：“施先生可否告知我等，白银藏于何处？”
施耐庵道：“白银藏于何处我不并不知晓。”
施耐庵此言一出，众人大失所望。
蒋琼直言不讳：“施先生，你这不是在耍着我们玩嘛？我们哪有功夫哄您老开心！差事都火烧眉毛了。”
杨先生道：“师伯，您这玩笑可开大了。我看您老还是先回客栈去。等我们办完眼下的这件差，再帮您寻找书稿。”
许无疾却道：“诸位可能误会了。施先生刚才就说过，他虽不知白银藏匿于何处，却知晓十条龙以何种方式将其运出城。施先生请赐教。”
施耐庵道：“赐教谈不上。你们可听说过七年前的长兴围城战？”
许无疾答：“听说过。七年前刘福通率老义军的七八个分支联手攻打张士诚控制的长兴城。攻城的义军分支便包括上位统领的徐达部。那场围城战打了整整一年，双方皆伤亡惨重。”
施耐庵道：“当时长兴被老义军围得水泄不通。失陷已成定居。长兴这地方地处浙西咽喉，张士诚领地一半儿的税赋，都要通过长兴转运。长兴城中有白银整整十万两。当时张士诚愁得两三天吃不下饭。江南诸侯争霸，今日我抢你的地盘，明日你夺我的地盘是常事。长兴城若丢了他并不心疼。他心疼的是城中那十万两白银。”
许无疾接话：“长兴当时被围成了铁桶。想要转运城中白银几乎不可能。类似于如今的姑苏。我已命人封锁各门，严加盘查出入者。白银若在城中，根本无法运出。”
施耐庵道：“当时张士诚小朝廷中，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城被围，银子只能拱手送予他人。但我替张士诚出了个主意。十万两白银平安运出城外。”
蒋琼有些不信：“施先生别是在吹牛吧？整座城池都被团团围住。十万两白银那么大的数目怎么能运出来？难不成你会仙术，能让白银插上翅膀飞出来？”
杨先生突然联想到了神火寒鸦：“莫不是将白银绑在风筝上，放飞出城？可风筝如何落到指定的地点？若飞到刘福通军中，岂不成了拱手送人？”
许无疾却从取筷的谜题中咂摸出了奥妙：“施先生，若晚辈没猜错，您的法子应与水有关吧？”
施耐庵笑道：“我看这位许校尉的确是个聪明人。没错。我的法子的确与水有关。”
许无疾道：“施先生。求您直言相告吧。您也不希望姑苏城内藏匿的白银，变成祸乱江南的军费，对嘛。”
施耐庵坐到椅子上，拿起了那根筷子：“罢了，不吊你们胃口了。我当时给张士诚出的主意是，利用地下暗河运出白银！”
众人面面相觑：“地下暗河？”
江南乃是水乡，许多城池都是水网密布。譬如姑苏城，便是典型的河网密布。许多街市都是依河而建。
但许多人不晓得。姑苏城交错的水网，只是“明河”而已。在人目光无法看到的地下，还有许多地下“暗河”。
暗河往往直接通往城外。
施耐庵将筷子放在桌上：“我当年给张士诚出的主意是，让长兴守军准备一百根一抱粗的圆木桩。将圆木 的一劈两半，中间掏空。再将白银放入空洞中，将两半大木桩重新合二为一，以铁锔子固定。然后将大木桩放入地下暗河。经水流冲到城外。这主意果然奏效。十万两银子就这样在刘福通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拒绝的运出了长兴城。”
许无疾眼前一亮：“果然是掩人耳目的好法子。地面上的韩宋军已将长兴围成铁桶。他们怎么会想到，白银会从他们地底的暗河运出？”
顾寒儿在一旁道：“我听醉乡楼隔壁的王阿爹说过。姑苏城地底下有四五条地下暗河。都是在城外与地上明河汇流。按照施先生所说，十条龙可能用七年前的这个法子，经地下暗河运银子？”
蓝少将军突然发话：“不可能的！十条龙若用这法子，等于自投罗网，将白银拱手交给大明。”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蓝少将军身上。在众人看来，蓝少将军只是个骄横跋扈的少年武夫。他懂什么计谋智斗？
杨先生道：“蓝少将军，张士诚曾用这个法子从长兴运出过十万两银子。十条龙故技重施很合理。你为何说不可能？”
蓝少将军道：“杨秀才，你可识得我们李都督？”
杨先生答：“他是上位的亲外甥，又是五军都督中的首席。我自然识得，只是没有深交罢了。”
蓝少将军又道：“李都督随军北征之前，在姑苏城驻守过整整半年。他早就想到城内的张逆余党可能利用地下暗河向城外运人、运物。故他下了军令，暗河与城外明河相交汇处，一律以渔船摆成一字长蛇阵。各渔船间连接以渔网。这样一来，地下暗河中流出的任何东西都能被渔网阻拦！每艘渔船上，还有三到五名士兵轮着当值。”
杨先生道：“哦？竟有这事？李都督真是神机妙算啊！这样看来，十条龙的确无法利用运河往城外运银子。”
其实李都督亦算是杨先生的政敌。他说的是违心之言。
许无疾却道：“杨先生，恕属下直言。现时下结论为时尚早。属下建议，去找苏州知府衙门的河务房吏首。先搞清楚姑苏城内有多少条地下暗河。各条暗河与城外明河的交汇处又都在哪里。”
顾寒儿帮腔：“杨先生，我看无疾言之有理。应先搞明白姑苏的暗河状况。”
杨先生颔首：“好吧。就依你们所说。”
许无疾吩咐王三：“你去一趟苏州知府衙门。将河务房吏首叫来。哦对了，让他带着姑苏水网图。”
王三领命而去。
许无疾朝着施耐庵一拱手：“多谢施先生指点迷津。”
施耐庵摆摆手：“宋人张载有言。读书人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无法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但也绝不能坐视别有居心之人，陷百姓于战火。我给你们这个线索，不是为了在新朝面前表功请赏。只是为了保护百姓。你们无须谢我。”
说完施耐庵在罗贯中的搀扶下起身：“好了，事情已告知了你们。我也该走了。”
杨先生道：“师伯，我送你。”
施耐庵却道：“好好留在这儿办的差吧。不劳相送。”
说完一袭布衣的施耐庵飘然而去。
许无疾由衷的说了声：“施先生真乃心系黎民百姓的大儒啊。”
杨先生嘲笑许无疾：“你这个画栋师称不上读书人。不懂了不是？你若用‘大儒’二字形容我师伯，我师伯会觉得自己遭受奇耻大辱！“
许无疾拱手：“是属下浅薄了。”
众人坐在大厅中，一边等待二楼雅间蒋琼的审问结果，一边等待王三带回府衙河务房吏首。
半个时辰过后，蒋琼悻悻下得楼来：“杨先生，许爷，哦不，许校尉。孙忠那厮的嘴太严了。我给他上了三样大刑，他却只字未招。真怀疑这人是钢筋铁骨。”
蒋琼平时称许无疾为“许爷”，在杨先生这个顶头上司面前可不敢再称许无疾为“爷”。此时醉乡楼里的“爷”只能有一位。那便是杨先生。
杨先生倒是并不怎么吃惊：“酷刑对付得了一万个普通人。却对付不了一个执迷不悟的人。”
许无疾问：“孙忠如何了？”
蒋琼答：“已经晕死过去了。上刑之事是慢工出细活儿。看来至少得一两天功夫，才能撬开他的嘴。”
杨先生道：“事情迫在眉睫。我不会给你一两天。”
就在此时，王三带着苏州知府衙门的河务房吏首回到了醉乡楼。
大明官制将九品及以上定为“官”，无品级未入流者则为“吏”。
眼前这位河务房吏首姓宋，身材肥胖臃肿。他虽是无品级未入流的小吏，在知府衙门中却也有一号。因苏州府境内河网密集，运输多靠河运。故他这个管河务的小吏位卑而权重。河务房吏首称得上是一个肥的流油的差事。
许无疾问王三：“怎么去了半个时辰才将他带回？”
王三愤愤然：“朝廷有制度。官吏不得嫖宿烟花柳巷。可这位吏首宋安昨夜却在青楼中过夜。日头都老高了，他还没去衙门点卯。我好一通打听，才将他从婊子的被窝里拽回来。”
杨先生一拍桌子，怒斥宋吏首：“身为府衙吏首，却嫖宿妓寨？犯在我们都尉司手中算你倒霉。按律应杖五十，流两千里！”
肥胖的宋吏首磕头如捣蒜：“小的错了！请诸位上差饶命！”
杨先生问：“你是什么出身？”
宋吏首答：“小的以前在元廷平江路衙门中干河务吏。后来逆贼张士诚管了平江，小的留任。姑苏归于王化后，小的继续留任。”
杨先生骂道：“原来是三姓家奴！”
许无疾插话，给了杨先生一个台阶下：“杨先生。此人历仕三朝，是个老河务。想来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杨先生颔首：“好吧。”
许无疾问宋吏首：“可带来了姑苏水网图？”
宋吏首答：“这位王上差直接将小的从怡红院带到了此处。小的没来得及回衙门拿姑苏水网图。”
许无疾道：“王三，你是怎么办事的？”
王三压低声音：“我是怕杨先生和你等急了。”
宋吏首开口：“诸位上差急着用姑苏水网图？无须回府衙去取。小的可凭记忆画出。绝对分毫不差。”
别看这位宋吏首私德有亏，但在差事上绝对是只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许无疾皱眉：“你别是在信口开河吧？姑苏城内大大小小的河道有两千多条。主河道有七十多条。你能全部画出来？”
宋吏首道：“一柱香功夫内，小的能画出七十多条主河道。至于两千多条小河道，需给小的两日功夫。”
许无疾追问：“地下暗河呢？能准确画出来嘛？”
宋吏首答：“姑苏城内的地下暗河共有十三条。小的可一一画出。”
许无疾道：“好。先把地下暗河全部画出来。再将暗河在城外与明河的交汇处画出来。王三，去取笔墨来。”
杨先生笑道：“看不出，你这好色之人竟能有如此本事。怪不得蒙元、张逆和本朝的姑苏地方官都离你不得。”
宋吏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小的在姑苏城内干了三十年的河务。别的不说，河务之事在小的心中如明镜一般。”
王三给宋吏首拿来了笔墨纸砚。宋吏首给众人露了一手。不多时，他画好了十三条地下暗河的分布图，以及与城外明河的交汇处。
许无疾拿着这图问蓝少将军：“图上的城外明、暗河交汇处，李都督都派了渔船、士兵看守嘛？”
蓝少将军仔细看了看：“皆派了渔船、士兵看守。十条龙想通过暗河往外运银子，绝对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