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沧浪亭
许无疾等人收拾好了灶具,来到了大厅之中。
孙忠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快些!别耽误了我们孙太君的大宴。”
蒋琼抱怨道:“我们堂堂都尉司的校尉、力士、蝴蝶,竟被你当成灶下奴一般驭使。呵,兴义太君府的排场着实不小啊。”
孙忠瞥了蒋琼一眼:“怎么?不愿意去?我们孙太君是小明王的小娘。搁两年前,当今皇帝见到我们孙太君,还得恭恭敬敬跪地磕头称一声‘皇太妃’呢!”
孙忠拿老黄历说事儿。许无疾倒没有反驳。他拱手道:“孙管家说的是。我们这就去。”
王三已经离开醉乡楼,去抓捕蓝龙的手下。许无疾打算带顾寒儿和蒋琼前往兴义太君府。
蓝少将军见顾寒儿跟着去,心中未免生出了护花之心。他高声道:“我也去!”
孙忠瞥了蓝少将军一眼:“我们太君可没请你去赴宴。”
蓝少将军道:“我不是去赴宴的。是给许大哥、寒儿姐姐当帮厨的。”
孙忠指了指蓝少将军的官袍:“胸口站着一只狮子,是武官正二品还是从二品啊?这么大的官儿去我们府里灶下当帮厨?不怕委屈了自己?”
蓝少将军道:“嘿,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搁在两年以前,上位见到孙太君都要下跪。我去伺候伺候孙太君怎么了?”
孙忠道:“成,愿意去你就去。多个猴儿还多三分力呢。”
许无疾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请孙管家前面引路?”
孙忠却道:“且慢。蓝家巷‘一线天’风筝店的掌柜林大有被你们抓到了醉乡楼,对嘛?”
许无疾心道:林大有果然与兴义太君府有勾连。
许无疾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对。”
孙管家颐指气使:“带上他,一同去我们太君府。”
蒋琼怒道:“姓孙的,别蹬鼻子上脸!林大有给元廷鹰衙制造神火寒鸦,意图袭击都尉司据点。他是谋逆重犯。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们要人我们就得给?”
“啪!”孙管家二话不说,直接扇了蒋琼一个大耳刮子。
蒋琼愣在了原地。从小到大,都只有蒋琼扇别人耳刮子的份儿,今日竟被别人扇了。
血勇者怒而面赤。蒋琼憋红了一张大胖脸,撸起袖子:“动手是吧?”作势就要打回去。
许无疾当即拦住了他,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办案要紧。”
蒋琼听了这话,先是咬了咬牙。随后他大吼一声:“打得好!我不该顶撞兴义太君府的管家!我说孙爷,你看要不我再正反扇自己二十个大耳刮子,给你解气?”
蒋琼一席话把孙忠给逗乐了:“呵,为人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你这胖憨子还懂得当缩头乌龟呢。不错,前途无量。”
蒋琼不含糊,他一缩脖:“得,你说我是乌龟我就是乌龟!”
心中他却暗骂:等着!等老子跟许爷抄了兴义太君府那个反贼窝儿,定把你打出屎来。
孙忠不再搭理蒋琼,而是凝视着许无疾:“林大有不仅是我们孙太君的今夜的客人,更是有多年交情的故人。明跟你说了吧,孙太君知道林大有犯了死罪。他那臭脾气又不会认罪服软以求轻罚。故孙太君打算今夜当着你们的面劝劝林大有,让他将造神火寒鸦的密法交给朝廷,戴罪立功以保他命。”
许无疾道:“好。那就听孙太君的。来啊,去林大有押到大厅。”
不多时,几名锐卒将林大有押到了一楼大厅。
林大有见到孙忠,脱口而出:“忠爷。您怎么在这儿?”
孙忠答:“奉孙太君的令,前来救你。”
林大有顿时眼泪婆娑:“皇太妃?她还记得我?”
孙忠却道:“记住,以后不要再称她为皇太妃了。韩宋亡了就是亡了。如今是朱明王朝,懂嘛?朱明王朝!你得改称她老人家为‘孙太君’。”
林大有点头:“是。我不会给皇太妃,哦不,孙太君惹麻烦。”
孙忠对许无疾道:“许掌柜,哦不,许校尉。人齐了,走吧?”
许无疾等人出得醉乡楼,套了一辆马车。
蓝少将军朝着手下的李指挥吹了下口哨:“带两百锐卒,跟着我们!”
孙忠冷笑一声:“你们是去兴义太君府做饭的还是打仗的?带两百名锐卒作甚么?我们兴义太君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蓝少将军狡黠一笑:“小心无大错嘛。我可听说孙太君手下的一百家兵个个武艺高强,都是百战沙场的老兵油子。”
孙忠道:“罢了。横竖我们太君不是西楚霸王,你们也不是刘邦、张良。今夜的酒宴更不是鸿门宴。你们愿意带兵去就去吧。只是不得入府。只许在府外等待。当今皇帝有圣旨。就算徐达、常遇春进我们太君府,也不准带一兵一卒冲撞了孙太君。”
许无疾插话:“蓝少将军,就依孙管家所言吧。”
兴义太君府即是沧浪亭。
姑苏沧浪亭年代久远。最早可以追溯到宋开宝元年,吴军节度使孙承佑在此地建节度使别院。
北宋庆历四年,苏舜钦被贬姑苏,在节度使别院内筑亭,命名沧浪亭。他取号“沧浪翁”,写下千古名篇《沧浪亭记》。沧浪亭美名就此传扬江南。
南宋年间,此地是名将韩世忠的住所。
元时,沧浪亭成为僧侣所居。沧浪亭先后改为妙隐庵、大云庵。大明开国后,孙六娘上书洪武帝,祈求回归故里姑苏城。洪武帝大方的下旨,将沧浪亭赐予了孙六娘,作为兴义太君府。
众人来到了兴义太君府。很奇怪,府门前没有挂兴义太君府的匾额。而是依旧挂着苏舜钦所提“沧浪亭”三个字。
大门前刻着左右两道楹联。左边楹联上写的是“情横于内而性扶”。右边楹联上写的是“必外寓物而后遣”。这两句正是出自《沧浪亭记》。
府门两侧,站着二十名家兵。这些家兵全都是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头裹红巾,手持长枪。身上带着百战老兵的杀气。
蒋琼惊讶:“老义军的装束?”
孙忠道:“没错。本府家兵全都是老义军装束。这是当今皇帝特旨允许的。当今皇帝不忘本啊!他也是老义军出身。”
蓝少将军吩咐一众锐卒:“你们在府外等我们。”
随后蓝少将军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响哨。
孙忠怒道:“你做什么?别惊扰了府内的孙太君。”
蓝少将军用威胁的口吻说:“孙管家。我这二百袍泽一向听我的响哨行事。我若在府内吹一声响哨,他们拼了命也会攻入太君府。别看你这守门的二十家兵都是老义军。可我们豹勇营锐卒也不是吃素的,个个以十敌一。老义军也挡不住他们。”
孙忠冷笑一声:“你们要是敢对孙太君不敬,在太君府动刀枪。府内的八十家兵瞬间就能将你们剁成肉泥。还会给锐卒们攻府救你们的机会嘛?”
蓝少将军正要反驳,许无疾却道:“少将军,勿要多言。咱们进府便罢。”
众人进得太君府,迎面便是一池绿水环绕。众人上了一座石桥。石桥往北是一座土山,沧浪亭便坐落在土山上。山水之间则是一条长长的游廊相连。土山之东是明道堂,那里是兴义太君孙六娘和仆人们的居所。明道堂周围看山楼、翠玲珑馆、仰止亭环绕。
许无疾连连感慨:“沧浪亭果然名不虚传。虽名为‘亭’。实际则是用人力将山、水、居之精华建于二十亩的土地上。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
孙忠笑道:“那是。这里要不是一块好地方,当今皇帝能将此赐予我们孙太君居住?”
许无疾问:“厨房在何地?我们先过去准备?”
孙忠却道:“不忙去厨房。我先带你们去见我们孙太君。”
众人上了土山,站在在沧浪亭边。
沧浪亭边,兴义太君孙六娘正在练剑。
这孙六娘别看是“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时代的人物,但其实年岁并不大,也就四十岁而已。
她一身短打扮,身材玲珑高挑,手中宝剑挽出一道道凌厉的剑花。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她虽皮肤白如凝脂,但眼角微微上扬的鱼尾纹,透露出她经历过黄河起事时代的沧桑。
都说梁红玉风姿绰约。可惜梁红玉是宋人,许无疾等人只能在戏文里听到她的风采。但今日见到孙六娘,他们仿佛见到了梁红玉在世。
蒋琼这厮,竟情不自禁的低声说了八个字:“巾帼女雄,风韵犹存。”
顾寒儿连忙用手指拧了下蒋琼的肥屁股。
蒋琼吃痛:“哎呀,我说的是实话啊。”
孙忠怒道:“再胡说八道,仔细我撕烂你这胖厮的嘴。”
孙六娘练了一刻的剑。众人便在沧浪亭边等了她一刻。终于,孙六娘挽了个剑花,宝剑入鞘。
孙忠上前,拱手道:“都尉司的那帮人来了。”
孙六娘朝着许无疾等人望了一眼:“林大有也带过来了?这群人倒识相。”
孙忠道:“是。领头的那个许无疾很识时务。”
孙六娘道:“把他们喊到沧浪亭中吧。”说完她径直走入沧浪亭坐定。
孙忠朝着许无疾等人一招手。许无疾等人走了过去。林大有也在其中,不过依旧被麻绳绑着双手。
进入沧浪亭后。许无疾下跪抱拳:“在下都尉司聚财校尉许无疾,见过兴义太君。”
其余人亦下跪抱拳:“见过兴义太君。”
林大有则背着手磕头:“皇太妃,哦不,太君,小人终于又见到您了!”
孙六娘道:“大有?起来吧。”
林大有起身。许无疾等人也跟着起身。孙忠却呵斥道:“孙太君让林大有起来,没让你们起来。”
许无疾连忙道:“是,属下唐突。”
孙六娘喝了口茶,随口道:“嗯,今年的西湖狮峰龙井格外回甘。难得朱元璋还记想着我这个义军老将,让他家标儿专程给我送来新下的龙井茶。”
许无疾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孙六娘口中的“标儿”乃是当朝太子朱标。难道最近太子微服进过姑苏城?
孙六娘话中有话。言外之意是:我若有反心,太子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将他杀了。
许无疾壮着胆子:“敢问太君,这西湖狮峰龙井是何时送进贵府的?”
孙忠骂道:“何时送进府的与你何干?”
许无疾解释:“狮峰龙井保存颇为讲究。我有个保存之法。需先确定何时送入贵府。”
孙六娘瞥了许无疾一眼:“不用拐弯抹角。你是想问太子何时微服来得我府上对吧?两个月前。”
许无疾道:“属下不敢打听太子行踪。确实问得是茶。”
孙六娘没有搭理许无疾。又喝了两口茶,将茶盅放在桌上:“你们四个都是拱卫司的人?哦,现在改名叫都尉司了。”
许无疾答:“属下与顾寒儿、蒋琼是都尉司中人。”说完他一指蓝少将军:“这位蓝少将军则是”
孙六娘打断了许无疾:“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穿着二品武官服色,又姓蓝。他一定是常憨子的妻弟。”
孙六娘刚才直呼洪武帝名讳“朱元璋”,又将明军双壁之一的常遇春唤作“常憨子”,足见她的胆量有多大,资历有多高。
蓝少将军有些不乐意:“我姐夫是中书平章军国重事,太子少保,征虏副将军。不是什么憨子。”
孙六娘轻蔑一笑:“哦?当年怀远城外的小傻憨土匪,如今也开衙建府,起居八座了?”
许无疾轻轻拉了下蓝少将军的后襟,示意他不要再跟孙六娘斗嘴。
孙六娘又道:“现如今都尉司的头子还是婊子养的毛疆和姓杨的酸书生?”
许无疾答:“回太君。正是。”
孙六娘冷笑一声:“呵,一群阿猫阿狗,如今都成了人物了。在我眼里,如今的朝廷也就一个徐达堪称英雄。左丞相李缮常只是朱元璋手下的一个账房先生。御史中丞刘季只是个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
孙六娘说话的口气颇为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