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覆舟
林大有是个宝贝。因为他有制作神火飞鸦的手艺。若他能为明军所用，明军的北定中原之战将更加顺利。
许无疾吩咐蒋琼：“把于小南、婉婷姑娘请到二楼东边那边卧房去。严加看管。”
蒋琼问：“怎么，今夜你不再审他们二人了？”
许无疾道：“不审了。我跟纸鸢店的林掌柜聊一会儿便去睡。待明早卯时起来再办差。”
蒋琼押着于小南和婉婷上了楼。
许无疾吩咐顾寒儿：“给我和林掌柜上一壶茶。林掌柜，请坐。”
林大有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
许无疾道：“林掌柜有制作神火飞鸦的手艺在身。为何不学你的师兄巧手黄，替朝廷效力？”
林大有冷哼一声：“哼，明廷的饭我可吃不起。”
许无疾又问：“即便不为大明效力，你也不该帮元廷鹰衙啊。私通元廷乃是死罪。”
林大有问：“早就听说都尉司办事狠辣。怎么，你要把我就地正法？”
旁边的蓝少将军一拍桌子，插话道：“你以为我们不敢？”
林大有微微一笑：“你们敢，但你们不会。因为你们还想要我制作神火飞鸦的手艺。”
蓝少将军怒道：“不就是神火飞鸦嘛？今夜许校尉缴获了二十多只，让工部军器局仿制就是了。”
林大有却道：“明军跟元廷打仗也不是一遭两遭。难道没缴获过哑了火的神火飞鸦嘛？你们仿造出来了嘛？”
蓝少将军语塞。
林大有说的是事实。明军与元军交战，多次缴获过哑火的神火飞鸦。军器局只能仿造其形，却仿造不了其里。仿造品毫无方向乱飞，根本不能投入实战。
许无疾问：“林大有，若你能为朝廷效力，你勾结元廷鹰衙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还会上书朝廷，为你谋个一官半职。”
林大有冷哼一声：“呵，明廷的官帽我不感兴趣。”
许无疾道：“对官帽不感兴趣，那你对钱感兴趣？你若帮明军造出神火飞鸦，我想朝廷赐你万贯家财不成问题。”
林大有站起身，怒视着许无疾：“我对钱也不感兴趣。”
许无疾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只要朝廷能给的都会给你！”
林大有哑然失笑：“呵，我只对给朱重八添堵感兴趣！”
蓝少将军暴喝道：“你敢对上位不敬？！”
朱重八是洪武帝参加义军前的名字。如今普天之下除了马皇后，谁直呼“朱重八”这三个字谁便是大不敬。
许无疾问：“林大有，你为何对朝廷，对上位抱有如此深的敌意？”
林大有道：“你可知我亲弟弟是谁？”
许无疾问：“谁？”
林大有答：“大宋小明王韩林儿的亲军百户，林二有！两年前瓜步渡沉船，韩林儿身死。我二弟也在那条船上！随小明王葬身了鱼腹！”
许无疾愕然。
朱元璋还是吴王时，尊小明王韩林儿为主公。两年前朱元璋派遣心腹大将廖永忠经水路送韩林儿前往应天。韩林儿的座船经瓜步渡时漏水覆舟，韩林儿和一整船的亲军全部落水溺死。
韩林儿之死有蹊跷，这是明摆着的事。至于是吴王朱元璋授意，还是廖永忠自作主张，如今已成悬案。瓜步覆舟之事已是朝中不可言说之事。
林大有咆哮道：“韩林儿死不死跟我无关！但我二弟也在那条船上！杀弟之仇我记一辈子！只要能给朱重八添堵，什么事我都愿做！鹰衙那个叫婉婷的小浪蹄子找我造神火飞鸦，我一口便答应了！”
许无疾苦劝林大有：“韩林儿覆舟之事乃是天意使然。说白了就是韩林儿倒霉。与上位无关。你二弟葬身江中，亦与上位无关。”
林大有哑然失笑：“许校尉，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嘛？”
许无疾无言。的确，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信。
林大有又道：“想要神火飞鸦？除非朱重八拿自己的命赔我二弟的命！我不怕死，有种你们就杀了我！我倒要谢你们在九泉下让我跟二弟团聚！”
林大有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许无疾本来是想搂草打兔子。在抓捕十条龙，寻找张氏遗财时，顺手为明军弄到神火飞鸦的制造方法。
奈何林大有将大明视作仇敌。看来也只能将林大有先看押起来，待正事办完后再想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了。
许无疾吩咐李指挥：“将林大有也看管起来。记得给他嘴里塞块麻布，省得他咬舌。”
李指挥拱手：“是。”
已是子时四刻。许无疾安排好轮换值夜的锐卒，回到卧房准备睡觉。
他睡觉前在卧房门口拉了一条线，线上拴了一个铃铛。若有刺客半夜入房行刺，铃铛会成为警钟。
许无疾躺到了床上。他心中盘算：四十八个时辰的时限已过去了八个时辰。今日虽凶险万分。但至少找到了黄金、盐两项张逆遗财。紫龙慧明身死，青龙赵推官被活捉。另外还顺手抓了两个视财如命愿意合作的鹰衙鹞子。
今日的差事办的还算顺利。如今蓝龙和铜钱的线索指向了沈氏钱铺。婉婷又供出梁掌柜的女婿梁知礼是十条龙的人。明日可以顺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
都尉司办事，最怕没有头绪。在一团乱麻似的差事中找出线头，事情便好办多了。这根线头就是梁知礼。
许无疾闭上了眼睛。心中默数着：一贯钱，两贯钱，三贯钱准备好好睡一觉，明日好有精神查案。
突然间，他听到了铃铛的响声：“当啷。”
许无疾下意识的从枕下抽出了雁翎刀，他大喝一声：“什么人？”
一个黑影走了过来：“我。”
那是顾寒儿的声音。
许无疾收起了雁翎刀。顾寒儿点燃了蜡烛。
许无疾道：“寒儿，如今咱们已被唤醒。无需再冒用假夫妻的身份，更不必再同居一室。今夜你到别处去睡吧。哦我明白了，你是睡不习惯别的房间？那我将卧室让给你。”
顾寒儿却道：“不。你别走。今夜我要给你一件东西。”
许无疾问：“什么东西？”
顾寒儿没说话，默默脱衣服。
许无疾下意识的扭过了脸：“寒儿，你做什么？”
顾寒儿道：“我今夜要给你的东西是我的贞操。”
许无疾一愣：“贞操？”
都尉司的蝴蝶以美色诱惑敌方，套取情报，执行暗杀。贞操这个词对于蝴蝶们来说是一个笑话。
顾寒儿脱得只剩了肚兜和秽裤：“无疾，我说我还是完整的，你信么？”
许无疾问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这四个字说出口，他便感到后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寒儿道：“我潜伏张士诚伪王府两年。传回了无数情报。任何人都不会信我在伪王府这两年守身如玉。但我告诉你，我的确是完整的。因为我认了张士诚的妻子为义母！她保护了我。伪王府中多少色中恶鬼想染指我，都碍于她的面子不敢下手。”
许无疾用手掩着自己的眼睛：“原来如此。你这两年着实不易。先把衣服穿上吧。”
顾寒儿却道：“无忌。咱们接的是要命的差事。十条龙也好，鹰衙也罢，都是些亡命之徒。谁知道明日咱们当中谁会不走运，见了阎王？或许明日我便会身首异处。我想，我该在死前把贞操献给我所爱的人。”
许无疾无言。
顾寒儿又道：“都尉司有个叫宋忠的老百户。他是出了名的爱花天酒地。他曾说过，在都尉司效力，如同刀尖儿起舞。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故而，都尉司中人该及时行乐。这话虽不雅，却在理。”
许无疾道：“寒儿，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但我”
顾寒儿问：“你喜欢那个叫秋雁的小丫头，对嘛？”
许无疾沉默。沉默便是默认。
顾寒儿道：“无所谓。今后你要娶她便娶她。但今夜，我会将我的贞操给你。”
许无疾从床榻上起身，走到了顾寒儿身边。顾寒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着心上人的轻薄。
但许无疾并未对她越礼，而是给她披上了衣服。
许无疾道：“寒儿，你值得更好的人。我配不上你。”
顾寒儿转头望向许无疾，一双明眸仿佛能喷出火：“这是一个蹩脚的理由。”
许无疾道：“我不是柳下惠。更不是和尚。但我不想害你我给不了你未来。”
顾寒儿反问许无疾：“难道你能给秋雁未来嘛？你若爱她，便该远离她。你是一个身边充满危险的男人。你与她在一起，只会给她带来无数的危险，无尽的灾祸。”
许无疾道：“不管我远不远离她，我今夜都不能与你发生任何事。”
顾寒儿问：“就因为我是司里的蝴蝶，你觉得我不干净？你不信我贞操尚在？”
许无疾道：“我从未觉得你不干净！只是今夜咱们还是分开睡吧。放心，接下来的四十个时辰，我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你潜伏敌营两年，如今天下太平了，你理应享受一个普通女人该有的安生日子。待差事办完，我会求杨先生给你除了司籍。再替你寻个知书达理的人家嫁了。”
顾寒儿突然保住了许无疾：“可我只想嫁你。”
许无疾如遭雷击，好久还缓过神来：“可你刚才说了，我是一个身边充满危险的男人。谁嫁给我，此生便与危险相伴。”
顾寒儿道：“我喜欢与危险相伴。习惯了。”
许无疾推开了顾寒儿，走到床榻边拿起了雁翎刀：“我今夜去跟蒋琼同住。”
说完许无疾拎着雁翎刀走到了门口。
顾寒儿却道：“慢着！”
许无疾转过了头：“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够逼迫我做。”
顾寒儿笑骂道：“德行！你以为我今夜非要睡你嘛？蓝少将军身份尊贵，年少英俊。王三阴柔俊美。还有那位李指挥，虽五六十岁了，但颇有沙场老兵的英武之气。我把贞操给谁不成？”
顾寒儿这是在说气话。
许无疾道：“那你叫住我是要做什么？”
顾寒儿道：“我是提醒你，今夜去跟王三同住。蒋琼那死狗熊呼噜声赛响雷。跟他同住你今夜睡得着嘛？”
许无疾微微颔首，离开了卧房，去了王三的房间。
每个人都有秘密。王三也不例外。
王三还未睡，而是坐在桌边摩挲着那柄铁折扇。铁折扇便是他最大的秘密。
许无疾推门走了进来：“怎么，还没睡？”
王三放下铁折扇：“嗯。睡不着。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许无疾道：“我今夜与你同住。”
王三道：“怎么不睡自己的卧房？”
许无疾答：“我的卧房给了寒儿。”
王三”哦“了一声，走到床边拿起被褥：“你是校尉，我是力士。今夜上司睡床，我这个当下属的打地铺吧。”
许无疾道：“用不着。你睡床，不用管我。”
王三提醒许无疾：“我总觉得今日差事办得太顺利了。”
许无疾望向王三：“你察觉到了什么？”
王三微微摇头：“不，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知道，我不光鼻子灵，预感也很灵。”
许无疾道：“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明日卯时还要起身，继续办差。”
许无疾打好了地铺，躺倒又开始数一贯钱、两贯钱、三贯钱。不多时他便昏昏睡去。
洪武元年五月初二，卯时正刻。留给许无疾等人还有三十七个半时辰。
许无疾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双眼。他走到床边，摇醒了王三。
不多时，众人在一楼大厅聚齐。许无疾则进了厨房，煮了一锅面条，简单炒了几个小菜。
许无疾、蒋琼、顾寒儿等人有面条和小菜吃。几百名锐卒却只能就着随身水囊里的凉水啃锅盔。
许无疾高声道：“诸位锐卒弟兄，你们辛苦了。等差事办完，我一定在醉乡楼摆下几十桌席，亲自下厨好好犒劳你们！”
李指挥道：“许校尉无需客气。弟兄们自从了军，便没吃过几顿正经饭，打仗时断粮更是常事。有锅盔吃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