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赘婿
师兄弟见面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有仇恨与暴怒。
蒋琼挥动沙包般的拳头，直接冲向了于小南。他将于小南扑倒，拳头狠狠的打在于小南的脸上。
许无疾等人好容易才将蒋琼从于小南的身上拉开。
蒋琼大骂：“于小南你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你还好意思提师傅？三年前师父让你我一同投奔吴军。临出发前你却不见踪影！”
于小南擦了擦嘴角的血：“二师兄，你错了，并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师父吩咐我，让我去投元廷！”
蒋琼目瞪口呆：“你投了元廷？”
一旁的许无疾道：“没错。他如今是鹰衙的鹞子。”
蒋琼一挥大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师父恨暴元恨之入骨！怎么可能让你去投元廷？你在诋毁师父！”
许无疾问：“蒋琼，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蒋琼讲述了一段往事。
蒋琼自幼便是孤儿，被赣州铁刀门掌门“冯百中”收养。铁刀门精于飞刀暗器，蒋琼学艺十年得了大成。
三年前的夜里，师父冯百中将他叫到了卧室，对他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冯百中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我观江南局势，东吴王朱元璋爱护黎民，定能结束乱世，还百姓以太平。他有开国帝王之资。你学艺十年，应不辜负所学，去应天投东吴军。为朱元璋统天下、终乱世的伟业尽一份力。”
蒋琼面露难舍之色：“可是师父，我舍不得离开您老。”
冯百中斩钉截铁的说：“大丈夫志在四海，师徒之情与安定天下的壮志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哦对了，你三师弟会陪你一起去。”
蒋琼讲述完一切。怒视着于小南：“师父对咱们二人满心期待！希望咱们追随上位，干出一番事业来！你呢？临出发前却不知所踪！”
于小南大笑：“师父曾说过，一众师兄弟中属你最为蠢直！果然如此！他老人家的话你还真信？我给你讲讲他当时是如何对我说的？”
于小南亦讲述了一段往事。
三年前，蒋琼从冯百中的卧室中离开后不久，冯百中叫来了于小南。
冯百中道：“徒儿啊，江南各路反贼蜂起。但蒙元朝廷始终是代宋的正统。你有本事在身，应协助朝廷，镇压诸路反贼。我在大都鹰衙里有个熟人。你带着我的举荐信去大都，投奔鹰衙吧！”
于小南问：“二师兄呢？随我一同去大都嘛？”
冯百中微微摇头：“不。他去应天。他这人蠢得很，非说元廷暴戾无仁，他该追随朱元璋与之作对。呵，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啊！”
于小南讲述完一切，蒋琼暴怒道：“你敢污蔑师父!师父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平生最恨暴元！”
于小南道：“人嘴两张皮。你不了解咱们的师父。我了解。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两方下注。无论天下依旧是元廷的，还是改姓了‘朱’，铁刀门都能屹立不倒。他不但将两个徒弟分别送往了鹰衙和都尉司。他本人跟鹰衙、都尉司的大人物亦有书信往来！”
许无疾在一旁道：“好一位八面玲珑的冯掌门。蒋琼，先将你们师兄弟的恩怨放一边吧。”
说完许无疾朝着花魁婉婷作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婉婷道：“我不见到一百两黄金，一个字都不会说。”
于小南笑道：“婉婷姐姐跟我不愧是床笫夫妻。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脾性。”
婉婷瞪了于小南一眼：“你把老娘卖了，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
正说着话，李指挥跑进了屋，将一布袋黄金倒在了桌上：“一百两，一两不差。”
婉婷见到黄金，跟于小南的动作一样。直接拿起一片金叶子，在嘴里咬了一下。
片刻后婉婷拿起金叶子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是十条龙所藏张氏遗财中的黄金啊！”
许无疾眼前一亮。果然元廷鹰衙跟张逆余党十条龙有所勾结。不然婉婷怎会识得张逆遗财中的金叶子？
许无疾问：“你嫌这批黄金原属张逆，不愿要？”
婉婷却道：“怎么不愿要？黄金就是黄金，在谁手里就是谁的。”
许无疾道：“那好。我开始提问，你要如实回答。”
婉婷颔首：“请问吧。”
许无疾问：“你在鹰衙中担任何职？”
婉婷答：“我是鹰衙驻姑苏的鹞头之一。说是鹞头，我手下只有于小南一只鹞子而已。”
许无疾又问：“你的上线是谁？”
婉婷答：“上线的身份我不晓得。每隔五日，胭脂坊给我送来的脂粉盒子中会出现一道上线的指令。”
许无疾问：“桃坞桥边卖糕点的黄婆婆是你的同党吧？”
婉婷答：“我不知道。鹰衙在姑苏城中至少有七队鹞子。我和于小南只是其中一队而已。各队鹞子之间相互并无联络。”
许无疾再问：“今夜用神火飞鸦攻击醉乡楼，也是你上线通过脂粉盒子给你的指令？”
婉婷答：“正是。”
许无疾问：“制造神火飞鸦的匠人是谁？在何处？”
婉婷反问：“你可知蓝家巷边的‘一线天’纸鸢店？”
许无疾点头：“怎能不知。那是姑苏城内最有名的纸鸢店。每年清明姑苏城中放飞的纸鸢，恐有一半儿出自‘一线天’。”
婉婷道：“‘一线天’的掌柜林大有便是造神火飞鸦之人。”
许无疾转头吩咐李指挥：“你立即带人去抓捕林大有。抓到人后直接押往醉乡楼。”
李指挥今夜算是跑断了腿，但他毫无怨言：“是，许校尉。”
许无疾又问：“林大有也是鹰衙的人嘛？”
婉婷答：“他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
许无疾终于问到了正题：“你跟十条龙有直接联络嘛？关于十条龙在端午节制造杀戮，转移张逆遗财的事，你知道多少？”
婉婷答：“我只联络过一次。一个月前十条龙的人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放入脂粉盒子中，等待我的上线取走。至于端午节的什么杀戮我一概不知。”
许无疾问：“你说的那人是谁？”
婉婷答：“沈氏钱铺姑苏分号梁掌柜的姑爷，梁知礼。”
沈氏钱铺，梁爱莲的卧房之中。
梁爱莲坐在床榻边。她这颗梁掌柜的掌上明珠自小精通算学。自十三岁起便帮父亲打理银钱账目之事。梁掌柜没有儿子，将她当作儿子一般培育。姑苏分号的账目大部分都是她经管。这位才智不输男儿的千金小姐，整日里累得七荤八素。
此刻，她的夫君梁知礼正在帮她脱绣鞋洗脚。
梁知礼是本不姓“梁”，入赘梁家后随了妻姓。
自古赘婿不好当。他刚将妻子的脚按进铜盆里，梁爱莲发出一声惊呼：“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啊！”
梁知礼连忙道：“啊，我兑些凉水。”
梁爱莲骂道：“废物，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好歹是个七尺男儿。既不会做文章谋个官职，也不会清算账目帮我爹的忙。整日里除了白吃干饭，你还会做什么？”
粱知礼似乎已经习惯了妻子的谩骂。他忙不迭的认错：“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我这就去兑凉水。”
说完梁知礼起身转头要走。
梁爱莲骂道：“站住！怎么，说你两句你不服气？没有我梁家，你到如今还是分号里一个每月拿两百文的学徒伙计！我也是命不好，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呢？”
梁知礼唯唯诺诺：“你骂得对，骂得好，是我忘本。”
梁爱莲怒道：“有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拿了家里十贯钱，给你那老不死的爹娘对嘛？你已经姓了梁，把钱往外拿等于吃里扒外！”
梁知礼一脸委屈：“这事是老泰山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让我拿十贯钱，给我家里人修缮祖屋。”
梁爱莲一脚踹翻了铜盆：“还敢顶嘴！我爹那是跟你客套客套。你还当了真！跪下！”
梁知礼无奈，只得跪下。
梁爱莲一脚踹在梁知礼脸上：“你给我记住了。你如今吃的，穿的，用的，皆是我梁家的！我梁家给你的东西，随时可以收回！”
梁知礼磕头：“是。我牢记夫人教诲。”
梁爱莲道：“罢了。我懒得生你这个废物的气。去把站柜的徐郎叫到卧房来。今夜你睡隔壁。”
梁知礼这个赘婿简直毫无尊严。梁爱莲毫不避讳的给他戴绿帽，他竟得帮妻子喊姘头过来。
男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梁知礼低眉顺眼的走出了房门，去帮妻子找姘头。
那位徐郎住在外院。梁知礼去外院途中遇到了梁掌柜。
梁掌柜问：“这么晚了，你去外院做什么？”
梁知礼吞吞吐吐：“回老泰山，我，我去外院帮爱莲取些东西。”
梁掌柜叹了声：“唉，别是去帮她找什么人吧？”
梁知礼支支吾吾：“哦，不，不是”
梁掌柜面对这个逆来顺受的女婿有几分愧疚：“知礼，是我自小太过宠溺她了。罢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在外人看来，梁爱莲落落大方，聪慧过人。可实际上她却是个乖张跋扈的大小姐脾气，且水性杨花。
梁掌柜当初为她选夫君。怕选个有脾气的男人，到头来人家会开出一纸休书，使梁家脸上无光。
无奈之下，他才从沈氏钱铺的伙计中选了最老实的梁知礼。
梁掌柜望着女婿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且说集芳雅叙那边。
许无疾从婉婷嘴里挖出了梁知礼这个名字。
蒋琼道：“我这就带人去抓了梁知礼？”
许无疾却道：“不急，已近子时了。咱们先回醉乡楼。”
蒋琼道：“你都说已近子时！离四十八个时辰的期限还剩下四十个时辰。时不我待啊！”
许无疾色变：“你知道我的规矩。再急的差事也要睡觉！人在困倦之时容易犯下大错！”
当年许无疾在武昌查抄陈汉遗财时，曾连续十八个时辰不眠不休。在极度困倦时下了一道命令，导致十三名手下死于非命。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道疤。
醉乡楼的人今早卯时便醒，备菜准备中午迎客。辰时接到司里的唤醒命令。算下来他们已经十个时辰未睡，更别提这一整天在姑苏城内跑断了腿，极度疲惫。
许无疾打算回醉乡楼去，让众人睡两三个时辰再继续办差。他不想重蹈当年的覆辙。
蒋琼是个急性子：“可是只剩四十个时辰的时限”
许无疾道：“你都说了还剩四十个时辰。难道咱们要四天四夜不眠不休？人不睡觉是会犯错的！特别是咱们经办的秘密差事，那是一步错步步错！回醉乡楼！”
许无疾跟蒋琼押着于小南、婉婷返回了醉乡楼。
于小南有些不忿：“说了放我们生路。怎么又给我们捆上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许无疾却道：“我若出尔反尔，装金子的布袋就不会挂在你们身上了。我是怕放你们走，鹰衙、十条龙会杀你们灭口。待我将姑苏城内的鹰衙鹞子、十条龙成员一网打尽，再放你们走不迟。”
婉婷道：“小王八蛋，咱们就听许校尉的便是。”
就在此时，李指挥也押着一线天纸鸢店的掌柜林大有进了醉乡楼。
林大有见到婉婷便明白了一切：“小浪蹄子，你卖了我？”
婉婷微微一笑：“任何人都有一个价码。只要价码合适，我可以出卖任何人。”
许无疾道：“林大有，你是我今日要审问的最后一人。”
说完许无疾坐到了椅子上：“在下都尉司”
林大有脱口而出：“都尉司的聚财校尉许无疾嘛。我早就晓得。”
许无疾心中惊讶：我蛰伏姑苏九个月，自认为天衣无缝。但我的真实身份似乎尽人皆知！
不过许无疾还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哦？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林大有道：“巧手黄是我结拜兄弟。他认识你。”
巧手黄，江南有名的造炮匠人。当初拱卫司准备诛杀张士信，让巧手黄赶制了精确无比、威力巨大的神威七稍石炮。
在那场炮刺行动中，画栋师出身的许无疾负责画了阊门城楼的草图，参与测算了石炮的落点，得以与巧手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