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氏钱铺
赵推官等三人皆双手被缚,无法去抽那生死芦草。
许无疾望向蒋琼:“就由你代劳吧。你可要谨慎些抽,需知人命关天呐!”
蒋琼笑道:“嘿嘿,那我不成了掌生死簿的阎罗王?呵,好玩的紧!”
许无疾看着赵推官等三人说:“自己的命掌握在他人手上,应该不好受吧?如果有人愿向都尉司坦白,我可以让他活,还会帮忙解救他的家人。”
三人沉默不言。
蒋琼搓了搓一双大胖手:“那我可要抽了啊!”
许无疾道:“赵推官是军中前辈。你先替他抽。”
蒋琼从许无疾手中抽了一根苇草。
许无疾笑道:“蒋狗熊,你第一根就抽到了短苇草!真是天意啊!天意让我杀了赵前辈。放走另外两人!”
赵推官身边的矮胖捕头和高个捕快听了这话立时脸色煞白。
正如蒋琼刚才所说,抽到短草的人,自己死,家人活。
其余两人,看上去都尉司会放过他们。实际却将他们推向了被十条龙追杀、家人被十条龙处决的绝境。
许无疾蹲伏于地,作势要用雁翎刀割开矮胖捕头手腕上系着的绳子。
矮胖捕头大喊一声:“别放我!我愿坦白!青龙便是推官赵平安!”
矮胖捕头招供,高个捕快不甘示弱,大喊道:“赵推官指使我们在月亮湖杀无辜百姓五人,伪装成水猴鬼杀人,好让百姓不敢接近月亮湖,掩饰溶于湖中的一万八千石盐!”
许无疾站起身:“早些招供不就是了?也省得脱裤子放屁。”
苏州知府胡惟智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他忍不住了,向赵推官提出了疑问:“赵平安,我来苏州前就听说过你!鄱阳湖水战时你悍不畏死,重伤十余处,瘸了一条腿。打集庆城那年你更是带着敢死营用命去填塞门刀车。你怎么会是张逆余党?还是十条龙里的小头目?”
两名手下已经指认了赵推官,他已无必要掩饰自己的身份:“没错。我就是青龙!没想到吧,一个明军老兵会是张士诚余党!”
许无疾问:“你是何时背叛了上位,投靠了张士诚当了叛徒?又或者,你本就是张士诚派入我军的暗桩?张士诚给了你什么好处?”
赵推官道:“本来我并非张士诚的人。”
许无疾追问:“这么说,你是叛徒?”
赵推官瞪了许无疾一眼:“可以这么说。”
许无疾凝视着赵推官:“叛徒变节,无外乎四种原因。钱、女人、不得志、仇恨。你是哪一种?又或者兼有?”
赵推官已毫无顾忌,破口大骂:“朱重八在五年前囚禁朱文正大都督时,他已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自追随义军,便在大都督手下做马弁。大都督两次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我虽是他的马弁,他却视我如兄弟!他是我的恩人!”
赵推官啐了口唾沫,又道:“洪都守城战有多惨烈,你们应该一清二楚!大都督带着我们拼死抵抗陈友谅的数十万大军。若无我们的舍命坚守,恐怕陈汉大军会长驱直入,拿下应天,把朱重八变成陈汉俘虏!可是战后呢?朱重八竟对大都督未行任何封赏!这公平嘛?”
许无疾却道:“洪都之战后,上位曾问过朱文正是否想要封赏。是朱文正婉言谢绝。”
赵推官骂道:“我们大都督那是自谦,居功而不自傲。他跟朱重八客气客气,朱重八竟就坡下驴!归根结底,还不是朱重八忌惮大都督军功太盛,军权太重?战后人人加官受赏,唯有最大的功臣未得哪怕一丁点封赏。大都督心里能没气?”
许无疾接话:“朱文正因此事不忿,开始与张士诚暗中勾结。此事已是众人皆知。他被上位囚于桐城是咎由自取。”
赵推官高喊一声:“放屁!论军功,徐达、常遇春、汤和,哪个比得上大都督?大都督还是他朱重八的亲侄子!他竟忍心软禁第一功臣!大都督后来稀里糊涂死在了桐城囚所。自古侄如子。虎毒尚且不食子!”
许无疾道:“朱文正是忧郁成疾而死,并非上位所杀。你因替朱文正的死心中不平,仇恨上位,所以投靠了张士诚一方?”
赵推官怒道:“不止这件事!大都督死后,我也曾劝自己,毕竟他朱重八才是主公。主公让臣死,臣不能不死。一统江南,问鼎天下,还百姓以太平是大都督生前之理想!我为实现大都督的遗愿,在战场上无惧生死。鄱阳湖大战我丢了大半条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到头来呢?我瘸了,不能再从军了。不说给我个四品知府,五品府同吧,至少应该让我当个七品县令!可是当年我从军中退隐,应天吏部只给了我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主簿的微职!”
许无疾微微颔首:“了然。仇恨和不得志,便是你背叛上位的理由。”
赵推官怒道:“没错!我被十条龙策反,并非因张士诚给了我多少好处。当初我接到九品县主簿的委扎时,我已打定主意,此生与朱重八不共戴天!”
胡惟智听不下去了。呵斥道:“你大字不识一箩筐。朝廷让你担任九品县主簿已是格外恩赏。更别提去岁还将你提升为姑苏重镇的八品推官。你有什么可恨的?说到底,无非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赵推官怒道:“姓胡的,你在战场上流过血嘛?你为一统江南负过伤嘛?凭什么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做知府?而我,一个百战余生的功臣只能做你下属的下属?”
胡惟智还想驳斥赵推官。许无疾却道:“胡府尊,如今青龙已被生擒。他十个手下八个被锐卒枪阵所杀。两个被抓坦白。一万八千石盐也已寻到。你又何苦跟他做口舌之争?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胡惟智跟着许无疾来到一个僻静处。
许无疾道:“胡府尊,十条龙大案出在你的辖地姑苏。按理说你插手此案合情合理。但你刚才也看到了,这种秘密差事凶险无比。刚才若赵推官的匕首没有选择刺向杨大官人,而是刺向你。你躲得过去嘛?你善于理政,但你不善于查案!故而我劝你还是将此案交给我们都尉司。”
胡惟智不置可否。
许无疾又道:“这样吧,若我将十条龙连根拔起,将张逆遗财全数寻到。我会禀报司里,算苏州知府衙门有协查之功。事情我们办,风险我们担。有了功劳算您一份,如何?”
胡惟智的口风略有松动:“嗯,这让我考虑片刻。”
赵推官和十名捕头、捕快暴露身份,已经让胡惟智信了许无疾的话:苏州府衙四处漏风。
他初到苏州府衙上任,手底下的府衙属官、吏役当中不知还有多少张逆余党暗桩。冒险参与十条龙大案,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胡惟智打定了主意:“好吧。十条龙大案还是由你们都尉司查!若有用得着我胡某人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应天官场人人认为我喜争功。我帮你却不是为了争功!而是为了姑苏百姓!我上任姑苏,代天牧民,百姓如我亲人一般。张逆余党想祸乱百姓,我胡某人不答应!”
胡惟智的这番话有七分真。人没有非黑即白。喜争功也好,善弄权也罢,跟爱护治下百姓有时并不矛盾。
许无疾拱手:“胡府尊大义,在下佩服!”
胡惟智狡黠一笑:“不过嘛。我还有个条件。”
许无疾问:“什么条件?胡府尊请说。”
胡惟智答:“盐,百姓活命之根本也。我出任姑苏,上位曾召见我,命我稳定姑苏及周边几个府的盐价。月亮湖里的那一万八千石盐可否交给苏州府衙?那些盐本是张士诚取之于民。新朝缴获之,用之于民乃是大善。”
许无疾一个校尉,其实本无法做主。但胡惟智所言“用之于民乃是大善”打动了他。
许无疾道:“好吧,就依胡府尊所言!杨大官人雇佣的盐工、准备的熬水取盐诸般家什都是现成的。胡府尊将盐工、家什带走便是。”
胡惟智伸出了手掌,与许无疾击掌盟誓。
洪武元年五月初一,酉时正刻,日暮。青龙及两名手下被许无疾等人押送回了醉乡楼。遗财中的盐已被移交给苏州府衙。
距四十八个时辰的时限,还剩四十三个时辰。
十条龙尚存赤、黑、黄、绿、蓝五龙、东南北三龙王及手下尚未捕获。遗财则还剩白银、铜钱、布匹、粮食、胡椒五种尚未寻到。
今天白天的差事虽办得凶险,但还算顺利。
回到醉乡楼后,许无疾先耗费半个时辰审问了青龙赵推官和两名手下。这三人对其余诸龙和遗财一无所知。
幸好杨大官人死前留下了“沈、钱铺、蓝”这条线索。蓝龙应与沈氏钱铺有关。
许无疾命锐卒将赵推官和两名手下严加看管。他去厨房做了晚饭。众人边吃边商议如何查沈氏钱铺。
醉乡楼大厅之内。许无疾、王三、蒋琼、顾寒儿、蓝少将军围桌而坐。
蒋琼已经迫不及待,伸手拿起饭碗,“嘡嘡嘡”三下五除二吃了个一干二净。众人还未曾动筷夹菜,蒋琼两碗米饭已经见底。
蓝少将军目瞪口呆:“不愧是都尉司的狗熊。好饭量!”
蒋琼拿起木勺又去盛饭:“第一碗也就是塞塞牙缝。”
许无疾夹了一块肉,放进顾寒儿的碗中:“醉乡楼已被元廷鹰衙盯上。下晌我们出去办差,这边可有异常状况?”
顾寒儿答:“没有任何异常。哦对了。不知是谁的风筝断了线,落在了二楼廊边。”
说完顾寒儿一指大厅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只黑燕风筝。
许无疾点点头:“嗯。没有异常就好。”
蓝少将军边大快朵颐边问:“许校尉,沈氏钱铺那边你打算怎么查?沈万山是帮过朝廷的人。查他名下的钱铺分号,恐怕会有麻烦。”
王三附和:“沈氏钱铺到如今还在帮朝廷的忙呢!这九个月咱们酒楼收了最少三十贯伪张天佑通宝。全是去沈氏钱铺兑成的大中通宝、洪武通宝。”
王三的话提醒了许无疾。许无疾道:“苏州府衙早有告示。城中伪张天佑通宝一律到沈氏钱铺兑换本朝钱币。寒儿当初拿到的遗财清单里注明天佑通宝有五十五万贯之多。五十五万贯钱堆起来是一座山!城内也只有沈氏钱铺有这么大的钱库装得下这么多钱。”
顾寒儿道:“你是怀疑,沈氏钱铺是十条龙隐匿五十多万贯铜钱的地方?”
许无疾点头:“正是。所谓铜钱,其价值并不在于上面铸的字,而在于铜本身。即便最普通的铜匠铺,也能将大中通宝改铸为洪武通宝。虽是伪币,但常人很难察觉。只要铜的份量足够,便无人在意。沈氏钱铺既然受姑苏官府委托,兑换城中伪天佑通宝,他们的钱库中堆积五十多万贯伪天佑通宝并不违背法度。”
蒋琼一拍大腿:“说的对!那沈氏钱铺绝对干净不了!”
许无疾道:“我看咱们吃完晚饭便去沈氏钱铺,探究一番。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转头许无疾又吩咐顾寒儿:“你还是在醉乡楼看家。”
顾寒儿却道:“又让我看家?都尉司有轮换看守人犯的规矩。我已看了一下晌的家,也该轮换为蒋琼或王三了吧?”
许无疾道:“我是校尉,有安排手下差事的权力。”
顾寒儿知道许无疾这是在照顾她。但她希望自己能够跟随在许无疾身边,出生入死。
顾寒儿面露不悦:“遵命,我的校尉大人。”
蒋琼在一旁聒噪:“要说许爷还是体贴咱们内掌柜啊!不愿意内掌柜担风险。”
顾寒儿瞪了蒋琼一眼:“我们已从蛰伏中被唤醒。掩护身份已作废。这里没有什么醉乡楼的内掌柜,只有都尉司的‘蝴蝶’顾寒儿!”
蒋琼吐了下舌头:“是是是。我不过开几句玩笑,你怎么还当了真。”
在另一桌吃饭的李指挥看了过来。欲言又止。今日下晌,李指挥一直率领部下协助顾寒儿守卫醉乡楼。
许无疾问:“李指挥,你有话说?尽管言来。”
李指挥道:“寒儿姑娘似乎忘记了跟许校尉说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