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请问她好在哪里？
1921年春，河北省沙坪镇，镇长陈兴思家中。
“老爷！你说什么？！”身穿最新款阴丹士林旗袍的大太太康秋芳，用一只手捏着手绢擦拭眼角，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厅堂外面，整个人气得直哆嗦。
“那群吃里扒外的家伙！这是要逼死我们呐！先是逼着我们家捐大洋筹军，现在又逼着我们燕儿嫁给那土匪头子，我可怜的燕儿啊！”
“你光在这儿吵，有用吗？有本事去找向丰茂吵啊！”陈兴思被康氏吵得头疼，却只会窝里横，心里烦闷得很。
康秋芳被陈老爷呵斥后，惊吓加上郁堵，差点昏倒在地上，还好旁边的老妈子是个懂事儿的，急忙上前扶住她，坐在柚木竹纹圈椅上，急忙又是扇风又是添茶的。
陈兴思用带着碧玉扳指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柚木案头，他心里头何曾没有大骂过向丰茂那群人。
直系军阀段睿曜段将军下属的一个兵团来沙坪镇驻军，团长叫向丰茂。本以为自己身为镇长，与军队搞好关系，送吃送喝的即可。
没想到昨儿在酒桌上，向丰茂提出要以招安土匪为目的，让他女儿去和亲。当时众人正喝得尽兴，陈兴思酒过三巡，以为对方在开玩笑，结果枪顶在脑袋上了，酒也醒了，向丰茂说出的话是段将军的意思。
陈兴思心里好不懊恼，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原本想着与本镇或其他镇上的高门商户联姻，为自己的财路和仕途添砖加瓦。现在倒好，浪费了不说，送去的还是土匪窝子，传出去名声全毁，让自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父亲！”此时，一只油光锃亮的皮鞋踏进前厅的木质门槛，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银边圆眼镜的男子出现在厅堂里，正是陈家大公子——陈光耀。
“怎么回事？我听说妹妹要嫁人了？！之前不都说好跟王家三公子结亲吗？我都和王志远结交了这么久，他还请了我好几顿酒呢……”陈光耀还未讲完就被康秋芳瞪了一眼，立刻闭嘴。
这是母亲在暗示他父亲心情不好，少说两句。
陈光耀坐到康氏旁边的椅子上，小声和她嘀咕：“妈，怎么了这是？”
康氏抓紧儿子的手，摇摇头，和陈光耀嘀咕：“那王志远请你两顿酒，就把你搞定了？我们家芷燕可没那么廉价。”
“来人呐，再去找找两位小姐，怎么请半天都不来？”陈兴思对一旁的管家陈弘发话，语气听似平静，面色却铁青，在陈家待久了的陈弘知道老爷已经在发火的临界点了。
早些时间，陈家三太太司徒清房中。
“昨日教你们俩看的账本，都看出来哪些问题？”司徒氏家里是商贾出身，又有一个开明的爹，因此自幼开蒙，读书识字、看账算数，只是后来父亲与兄弟相继病逝，家道中落，为了支撑娘家，也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嫁给陈老爷做三房太太。
但好在她年轻貌美，又聪明伶俐，深得陈兴思的宠爱。
“三娘，我看了账本，发现其中有三笔开支数目有问题。”二小姐陈芷燕率先开口，并拿出账本翻到有问题的地方，展示给司徒氏看。
司徒氏瞧了一眼，“嗯，你觉得应该如何纠正？”
“这三处都是同一个下人领钱时出现的问题。芷燕觉得应该把他带过来审问清楚，若是存心的就赶出家门，永不录用。”
陈芷燕今年刚满22岁，生得细皮嫩肉，是大夫人的第二个孩子，眉眼间可见大夫人年轻时的影子。当然也少不了一身时兴丝绸旗袍作衬托，耳垂上戴着红亮的碧玺耳环，脸颊和唇上都涂着粉蝶轩最新的胭脂，整个人显得娇艳欲滴。
司徒氏暂时没有做出评价，而是开口问旁边一直不作声的三小姐陈芷柔：“芷柔，你会怎么做？”
比起陈芷燕，她长得清汤寡水，身着一件深蓝粗布料的旗袍，比下人的穿着好不到哪里去。头上梳着两个麻花辫，脸上不施粉黛，也没有首饰，整个人素净得像一杯白开水。
这样打扮不是司徒氏苛待陈芷柔，而是陈芷柔自懂事起自己的选择。司徒氏起初很奇怪，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捯饬得跟下人似的，后来随着她与大夫人的接触渐深，才明白芷柔的用意，从此没有再阻止。
“回阿娘的话，我觉得姐姐的治家方式并无不妥，不过我认为应先去此人采购物品的店铺询问后再拿人，可防止其抵赖。”陈芷柔低着头，怯生生地小声回答，像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似的。
司徒听完两人的回答，点了点头：“不错，你们都说的很好……”
此时，一个下人在门口通报：“三太太，老爷让您和两位小姐去前厅，有要事商议。”
“好，马上就来。”司徒氏回复下人后，便要动身。
谁知陈芷燕突然说道：“三娘，芷柔她一个问题都没找出来，请问她好在哪里？”
“呃，”司徒氏被问得一噎，其实她心里知道芷柔聪慧，但不善争抢。
奈何二小姐好像总要争个先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回道：“芷柔的补充对你的答案有所帮助，你们俩人都需记住，凡事都要谋定而后动。”
司徒清希望这么说完，芷燕能明白自己的用心。
“三娘，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觉得昨天的作业，明明我做得更好，为何你两个都夸，难不成是因为芷柔从小在你身边长大？”奈何陈芷燕还是不依不饶。
陈芷柔其实不是司徒氏的亲生女儿，而是二太太方婉婉的女儿。方氏死后没多久，司徒氏进门，看小女孩可怜便求老爷让她养在身边。
老爷宠爱新妇司徒氏，遂应允。
这么多年过去，司徒氏待陈芷柔就跟女儿一样。她怜惜芷柔幼年丧母，但在学习上从没有偏袒过丝毫，甚至比教陈芷燕还要严厉。
她知道芷柔的出身和地位远不及芷燕，所以学会了藏拙，故很多话在陈芷燕面前不会明说。
“芷燕，你做的很好，比你妹妹还要好。”司徒氏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让陈芷燕心头舒服不少。
此时，管家陈弘亲自来到司徒氏门口，“三太太，二位小姐，老爷在前厅等着急了，请即刻前往前厅。”
三人赶紧起身，一行人疾步前往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