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金篇》24
多年后的某天,我听说竹夫人诞下了一个女儿,名叫银子;再后来,竹夫人过世,竹小姐带着银子又去了北方,至今再无消息。
我这段并未开始的爱情匆匆结束,我来不及缅怀又被卷入了时间的漩涡,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竹夫人和星儿,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我今后的人生,于是,我辗转到了夜总会场做少爷。
我始终觉得,我这样的人,烂就该烂到深渊里,不要想去奢求情爱与真心,我要做的,就是每晚把自己灌醉,流连在女人们的床上,如果价钱合适,男人我也能接受。这似乎更应了我当时说过的一句话,现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语成谶。
我说:“我他妈就像一坨狗屎一样!”
确实,我是那种喝得醉倒在路边都会有人嫌弃地绕开的人,在喝的烂醉如泥的时候,我也会觉得人生无望,将自己扔在出租屋破烂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口中鼻中是酒精混合着呕吐物的味道,脚边不时有老鼠爬过,我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笑了,笑声自由而癫狂,笑得身体颤抖,然后是剧烈的咳嗽,我不得不弯下腰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只虾米。
日上三竿我会起床,吃两口泡面对付一下,天刚擦黑继续奔赴我的战场,在那里,我得到了女人的夸赞,得到了笑脸,得到了爱意,即便那些是虚伪的,即便那些是让我听到都会脸红的,我还是笑了,然后一杯又一杯灌着辛辣的酒,在舞池中尽情摇动我的身姿。
这就是我全部的本钱。
曾有几回,我的心脏剧烈抽动,都被我按着强压下去,然后灌自己几杯酒,等着那股痛觉消失后继续扬起我可悲的笑脸服务于来光顾我的客人们。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更不会有人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在这里,人们尽情狂欢,只为了释放心底里压抑的兽性。
人们是兽,人们就是披着一张皮的兽。我在灯红酒绿中看清了人性,我在推杯换盏中看到了欲望,并狂笑着其中的肮脏。
等到白天,结束一身的疲惫,或许是在某酒店,或许是在某人家里,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仿佛能洗干净我一身的污秽和肮脏的灵魂,然后收拾好我的衣物,拿走属于我一晚体力劳动的小费。
这样的我,穿梭在这个城市,游走于夜晚,像个幽灵,像个被遗弃的破烂抹布。
多亏了酒精,我摆脱了阿布唑仑的依赖,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天旋地转,昏昏欲睡,再然后是呕吐,剧烈的呕吐。每当我吐的时候,五脏六腑皆是错位一般的疼痛,就连心脏都有窒息一般的感觉,我却迷恋上了短暂的升天之术。死一会儿,没多久,我又醒过来了。
我无数次祈祷自己死在心脏停搏的一瞬间,又失望于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可我知道,我又要去做我以前耻于此、如今却不得不这么做的工作。
我肮脏的灵魂在无耻绽放,我无耻且下流的人生在床上得到了夸赞。
在独自一人的夜晚,我也会思考生命的意义,如若我早知人生的剧本,还会选择再来这人世间一趟吗?天杀的,我想打死我都不会了,我更想现在死掉,来生做猪做狗,不想再成为人,成为我这样悲哀的人。
在我做夜场的时候,我之前寄出去的作品被一家出版社相中,并给了我部分报酬,也就是在我得到报酬的那一刻,我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我染上了病。关于这个结果我并不例外,反而略开心于我的作品得以出版——我之前写过很多我自认为不错的东西,可没有人愿意看我一本正经的故事,反而那本书是低俗恶趣味的,却意外获得了世人的赞赏并为此大肆宣扬,我越来越看不懂世人究竟想要什么。如果与我期望相反皆是世人所喜爱的,我只能逃避于世人。
在那晚,我破天荒地没有去上班,而是买了好酒好菜回到我的出租屋。我咳嗽一声,有血绽放在桌面上,我毫不在意地擦去血迹,并郑重地将那本书摆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我端起酒杯对那本书说:“谢谢你。”
然后自己坐到对面抱着那本书捏着嗓子:“我才要谢谢你。”
我诧异:“你谢谢我什么?”
我又丢丢跑过去抱起那本书回答自己的话:“谢谢你肮脏的灵魂被世人看见,我才得以大受称赞。”
我苦笑一声,饮下一杯烈酒。
也就是在我得到那笔报酬的第二天,我父亲病重于家中,我赶回那个破败的家时,婶婶和奶奶已等在床边,泪眼婆娑,而我宿醉还未醒,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床边,我那已经气若游丝的父亲身边。
我想哭,眼泪却已经干了,看着父亲虚弱的样子,我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声音沙哑的厉害。
“父亲……”
听到我的话,虚弱地父亲勉强睁开双眼。
“阿金……你来了……”
我点了点头。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并未吭声。
父亲的脸上爬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发着混沌的颜色,视线不知道聚焦在哪里,大概是我脸上,是我脸上的皱纹,还是我鬓间的白发,亦或者,只是我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的眼睛?
“从小便没有母亲疼你,到如今你变成这样,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啊,他又提起关于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对于那女人的记忆,我能想起的只有满心的自责和痛苦,在我的记忆里,曾经开朗美丽的母亲却因我的诅咒而死去,我从不敢告诉父亲这个原因,我怕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与恨意,除此之外,还有我小小的侥幸心理————若我不说出这件事,我的负罪感会减轻一些。
“不……你没有对不起谁,父亲,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父亲摇了摇头,我才看到他如今已骨瘦如柴。
“你不要自责,我看到过你趴在床边祈祷的样子,也看到你哭的不能自已的样子,所以你不要自责……”
我心头颤动了一下,隐约觉得父亲知道了些什么。
“以前我们家穷,你母亲……负担太大了,是为了你上大学……”
或许是父亲已病入膏肓,他说话已经没有逻辑性,我尝试着从他话语中找出逻辑以理清我所听到的东西。
“父亲……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