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演员
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却不显任何的颓势，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迹象。更大的阴云汇聚于维尔根市的上空，翻滚着雷鸣与闪电的怒吼。
当最后一丝天光都被阴云给遮蔽后，滂沱的雨水都如同倾倒的浓墨，为世界添上了晦暗与阴霾。
神恩时八时，却黑的如同黎明前的夜。
而随着阴云而来的，则是一则重磅到令人无以复加的消息，如海潮一般席卷，迅速传递。不过半天的时间，便传到了维尔根市人尽皆知的地步。
——新晋的鸢尾花侯爵遇刺，刺客协会表示对此次事件负责。
这一则消息，随着《知讯日报》超乎往常一般的刊印量以及余下三家报社的鼎力相助下，报童与送报员不断奔走，被带到了维尔根市的各个角落。
在游行的影响还未消歇的情况下，这则消息就如同深水炸弹，掀起了新一轮的风与潮。
工厂里。仅有的休息时间中，工人们聚集在那一张《知讯日报》前，由识字的工人将上面的新闻念给一众工人们听。
不紧不慢地将报纸展开，照着那头版的文字一个个地往下读：“新晋的鸢尾花侯爵遇刺……”
念着念着，识字的工人就不说话了。后面有等待后续的工人不满地嚷嚷道：“诶？这不是刚开头吗？怎么就不念了？”
很快就有工人肘了肘他，低声说道：“嘘，你忘了吗？前天的游行，鸢尾花侯爵不就是……”
……
“陈云先生……”
索拉娅攥紧了手中的日报，心情无比的紧张与担忧。当她拿着这一份报纸去询问主编时，得到的却是告诫，以及不要探求的指示。
“索拉娅，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不要多闻，不要多问。”主编摇了摇头，劝告道，“上面大人物的事情，就不要过多地去探究。”
忧心忡忡的索拉娅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有心想要了解陈云现在的安危，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陈云先生，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
“死啊！你快死啊！你怎么不死啊！”审判庭的拘留所内，班杰明·肯特捏着手中被派发进来的日报，肿胀的脸上带着十分快意之色。
从昨天的日报当中，他得知了这个来自异邦的蛮夷居然是游行的始作俑者，甚至还继承了侯爵的位置。怒火和嫉妒交加的心情让他近乎失了智般地把那份报纸给撕了，留着后面一帮的拘留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小老弟？你是怎么回事啊？
和报纸多大仇多大怨啊……我们每天就那一份报纸！
于是，班杰明就被群起而攻之。但好在进拘留所的不过都是犯了小错的人，也不会下死手，一人给了一拳，直到警卫见情况不对跑过来制止了之后，便四散而开了。
独留班杰明一人倒在地上抽搐着，原本肥胖的身体更显臃肿，眼里尽是怨毒的神色。
而无论是游行，还是自己进拘留所，以及昨天被打的事……这两天以来遭受的一切苦难，他都近乎偏执地堆砌到了那个东华少年身上，恨不得敲骨吸髓为快。
于是在看到这则新闻后，快意与激动两种情绪交织着，手部骤然用力……
想要握拳……
撕——
“……”
瞅着那被自己撕成了两半的报纸，班杰明脸上美好的笑容一僵，背部开始渗出细汗。
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可当自己将头转到了身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不轻不重，力道正好的巴掌：
“你tm今天还来！”
话音落下，便有着数十个大汉围了上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
……
……
而对于这一份消息的火速传递，有人好奇，有人担忧，有人狂喜，当然也会有人……害怕。
新晋的鸢尾花侯爵如果在这个时间遇刺的话，那么这顶帽子会扣在谁的头上，只要是聪明人都会心知肚明。
哪怕你认为不是我干的，我认为你认为不是我干的，你又认为我又认为你认为不是我干的……
猜疑起来了怎么办呢？没关系，先干掉那个嫌疑最大的。于是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反制的措施也在此刻如约到来。
半天的发酵与酝酿之后，忽然有质疑的声音响起：真的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杀鸢尾花侯爵吗？会不会是传的假消息？鸢尾花侯爵此刻在哪？
还有，证据呢？作为维尔根市知名的，具有较大影响力的《知讯日报》，难道你就凭一纸消息，就断定陈云是被刺客协会刺杀的吗？
然而很快，还未等舆论的火苗燃起，这一份质疑就被卡特声泪俱下的控诉给推翻了。
或者说，无赖。
维多利亚最高审判庭上。
在一众的书记官、仲裁员、法警以及最高审判官的注视下。
卡特佝偻着身子，颤抖的手甚至连手杖都无法拄稳。原本梳得平整的头发也杂乱无章，遮住了他无神的双眼。抬起头时，精神矍铄不再，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如同一个最卑微的老人一样。
他乞求道：“韦伯斯特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话音落下，便有数不胜数的目光落在了卡特的身上，或匪夷所思，或瞠目结舌，或难以置信，同时，却都在传达着一个意思：
「信你就有鬼咧！」
「现在的世道都这么魔幻了吗？一个九阶的魔法师来审判庭申冤？！你个阴险狡诈的老逼登，这次又在打什么算盘？！」
区别于其他人，韦伯斯特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不让人读出任何的想法，金色的瞳孔微低，注视着下方的卡特。
他开口道：“你有何冤屈？”
“是那群贵族！他们派了杀手来刺杀我们联合魔法学院的老师啊！”卡特大声地控诉着，那群贵族所犯下的恶行。
那蓄于眼里的泪水便在此刻决堤而出。
话音刚落，便有辩驳声响起。
“胡说八道！”一位仲裁员忽地腾起身来，不顾周围同事们诧异的目光，愤怒地指责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控诉，你可有证据？！”
“证据？还需要什么证据吗？”卡特惨笑着说道，“你们做事，还会出现证据吗？那些连韦伯斯特大人都解决不了的悬案，又是怎么出来的？”
“现在是老师，之后呢？学生，主任督学，副校长……下个，下下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难道就是为了联合魔法学院校长的位置么？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贪恋着这份权利不放……”
“之后呢？你们还想要干什么？连审判庭里面都有你们的人被插了进来，是不是说明……”
每一句话，都似乎在消耗着卡特的气劲一般。当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后，卡特便倒在了控诉席位的椅子上，惨笑着看着前方的一众审判庭公职人员。
“你，你！”冲动站起的那个仲裁员眼里闪烁着震惊，以及……后悔。察觉到周身有几位同僚审视般的目光投射而来，背部便有冷汗渗出。
「他怎么敢的……」
「怎么就把这件事拿到明面来说？」
“这两件事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
卡特轻吐口气，惨笑道：“那你是不是变相承认了，陈云遭遇的刺杀是你们的手笔呢？”
“韦伯斯特大人，维多利亚的律法里面是没有保护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这一条么？如果有，那么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犯下罪行？”
“胡说八道……”
“肃静！”韦伯斯特开口道，声音在审判庭里荡起了回声，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压回了肚里。
“先坐下。”韦伯斯特看了一眼那个站起来的仲裁员，接着便又扭头看向卡特：
“可有鸢尾花侯爵遭遇刺杀的证据？”
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维多利亚的法律规定了，没有证据，无法立案。
于是，所有人都目光聚焦于卡特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卡特缓缓开口，声音艰难：
“……没有。”
「没有证据？」
刚坐下去的仲裁员恨不得立刻起身，却按耐着，心里早已把卡特的父母都问候一遍了。
一众的公职人员也都愕然了。
「没有证据，那你tm的来审判庭干什么啊？！当这里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吗？！」
“人证，物证，目击证……我都没有。”卡特抬起头，包含着希冀，“可是就让凶杀这样逃之法外了么？”
沉默中，韦伯斯特开口道：
“我很抱歉，但是律法使然。”
“无法立案。”
于是，卡特眼里那最后一抹光，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如被抽去了灵魂。
……
当卡特被秘书搀扶着从审判庭走出来后，便有一大堆不顾暴雨的记者拿着相机和笔记本走了上来。
“卡特校长，刺杀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特校长，鸢尾花侯爵此刻在哪里？”
“卡特校长……”
待到众记者都停下了说话，一个个期待着卡特的发言。
“我……”卡特的嘴唇颤抖着，很快就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能难看的笑容，“我没能为我的学生，为我们学院的老师讨回公道。”
“没有任何的证据，就连陈云，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韦伯斯特大人他……也没有办法……”
说完，便拄着手杖，在秘书的搀扶下离开了，渐行渐远。当众记者转头时，便只能看到那落寞的身影。
沉默中，有人率先开口道：
“卡特校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就是贵族做的完美无缺么……”
“嘘，别说了……”
……
……
神恩时十四时。
联合魔法学院校长办公室。
“我说，你的演技是不是太夸张了？”陈云抓着手里最新的报纸，卡特那似哭似笑的笑容便跃入眼帘。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落魄老人一样。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与他平时的性格与模样大相径庭，出现了些许的错位感。
“夸张不夸张，有用不就行了吗？”卡特靠着椅背，笑着说道，“不瞒你说，其实在成为魔法师之前，我的梦想一直是成为一个演员的。”
“为什么呢？”陈云颇感兴趣地问道。
“因为钱，还能得到尊重。”卡特感慨道，“当然，不过是小时候的想法罢了，现在倒是清醒了不少。”
或者说，变得更现实了。
这时，陈云忽然问道：“话说回来，不是只要您帮忙把消息散播出去么？为什么还要去一趟审判庭呢……”
唯独这点，陈云不知卡特的寓意何在。
“不过，还是谢谢您。”陈云郑重地答谢。
卡特想了想，说道：“就当是，为了给你上一课吧。”
“四家报社都有着我的股份，于是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下达一些指示，就像是今天这样。我没有任何的证据，那么去审判庭有什么用呢？那该死的法律，没有证据就无法立案。”
“可是当我实话实说了之后，便有人愿意顺着我的意思想下去，过度地去思考和揣摩。”
再加上，这个该死的世道，早有无数的人对那群高高在上的贵族怨声载道了。
于是没有证据无法立案=贵族们掩盖得太好的等式就此成立。而真实的情况，还会有人去注意吗？
接着，卡特就笑着说道：“因为我现在是大人物啊，九阶的雷魔法师，联合魔法学院的院长，国王陛下身边的近臣……名头多得自己都数不清。”
“就算是说句假话，都会有人奉以为真……而归根结底，不过‘尊重’二字。”
——有人会愿意尊重我。
说到这里，却没有给陈云思考时间那样。忽地就站起了身来，拍手唤醒了还在思考的陈云。
“好了，不用想了，你一定会明白的。”卡特笑了笑，“现在，该去面见国王了。”
“正好你就在我这里，免去了艾伦去找你的功夫。”
话音刚落，便有敲门声以及那位骑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校长，车已经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