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见苍帝
裴府后院,主院。
窗前的紫薇开得正盛,挨挨挤挤的,仰着头踮着脚,侧着耳朵听书房里的人对话。
两道声音先后飘出窗外。
“夫君,你说……真能如我们所愿吗?”
“放心吧,夫人,据我对英王和陛下的了解,此事不出意外……会按我的设想走下去。”
“……”
“这几日你都没睡好,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紫薇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狸花猫叼着只小老鼠钻了出来。
威严的女声响起:“谁?!”
身量修长的男人俯首看了一眼窗外,回身安慰道:“一只贪嘴的猫而已,回去休息吧。”
“嗯……”
两人走后,贪嘴的狸花猫机警地左右探望一番,而后才迈着轻巧的猫步,几步跃到一棵高大的白玉兰上。
它没有将那只被它玩弄多时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鼠拆吃入腹,而是仰头一抛,将小老鼠扔到了面前的树枝上。
发出了讨好似的一声软绵绵的“喵~”。
苍郁树影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日光西斜,蔷薇树影下突然窜出一只“叽叽”叫的老鼠,下一秒,一只从天而降的老鼠同伴跌落到它面前,奄奄一息,最后一口气刚断……
一声凄厉的“吱”后,受到惊吓的老鼠一下子窜没了影。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光影交错间,隐约可见绿荫掩映里的一片青色衣角。
消失多时的岁芜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一只腿曲起,一只腿下垂,随着风的节律闲散地晃动着。
她摸着怀中乖巧蹭蹭的狸花猫,轻飘的声音带着些微感叹。
“之前,我也有一只猫……”
“喵~”
“它跟你不一样,它全身都是黑的,天黑的时候,如果不是它那双眼会发出绿幽幽的光,你根本都看不见它……”
“喵?”
“它还特别懒,想叫它去抓老鼠……简直是痴人说梦。”
“喵~”
“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它叫小黑……”
“喵~~”
岁芜说一句,狸花猫就紧跟着叫一声,有来有回。
像是一人一猫真聊上了似的。
撸了一会儿猫,岁芜就搂着狸花嗖一下跳下了树。
“好了,摸鱼摸得差不多了,该干正事了。”
岁芜将狸花猫往地上一放,潇洒摆手说再见。
“小狸花,咱们有缘再见了!接下来——”
“我该去会会咱们大苍王朝的皇帝陛下了……”
狸花猫在她身后,摆着尾巴,再次轻轻地喵了一声。
裴府上下无人知道,他们遍寻许久的“祝诗诗”就在他们主子眼皮子底下,来去如风,大摇大摆,自由自在。
一个时辰前离开裴府的英王去而复返,带来了裴父等候已久的消息。
虽然心中笃定有很大把握,但现实真如设想般进行,切实听到那一句“戌时入宫”时,裴父心中大事落定的喜悦还是无法掩饰。
裴父颔首道:“有劳殿下,今夜戌时,下官定然携妻女到宴。”
英王带完话就告辞了。
他是颜控,但不是傻,无论裴青徊被诅咒一事是真是假,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宜与对方过从甚密。
皇家,向来最为忌讳这一类巫蛊之事。
戌时初。
白日的光热散去,幽寂宫道上,裴父一行人在宫中太监的带领下前往长安宫。
祝诗诗垂首低眸,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往日不自觉流露的骄矜散去许多,反倒多了几分难言的忧郁。
她眼角余光掠过宫道两侧的守卫,心中总是难以自抑地想到。
他们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了吗?他们是不是在心里嘲笑她?
堂堂裴府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沦落到穿这种底层人才穿的破烂……
短短一段路,祝诗诗却感觉无比漫长。
事实上,哪有人在看她?
不说祝诗诗衣服外边还披了一件斗篷,视野受限难以看清,守在御前的侍卫哪一个不懂“不该看的别看”这个道理?
他们的目光只会落在该落的地方,对于别的一概不好奇也不关心。
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祝诗诗纯纯是因为太在意导致心态失衡,想多了。
长安宫,正殿。
英王已经坐在位置上有一会儿了。
待得宫人领了裴家人过来,一番君臣见礼后,躲在偏殿等着吃瓜的苍帝也踩着矜贵的龙步出来了。
又是一番君臣见礼,苍帝摆一摆手,发话:“今日只当是亲友小聚,不必过多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大家都轻松些!”
太监总管闻音知意,手一挥:“上菜——”
很快,大圆桌上摆满了精美的菜肴。
没错,大圆桌,为了体现这一餐确实是“亲友小聚”,苍帝根本没有实行一人一张小桌板的分餐制,而是所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
这也就让祝诗诗更加无所适从。
或者说,从进到殿中的第一时间起,她就想要逃离。
虽然苍帝下令将宫灯撤下一半,但殿内的光亮还是让祝诗诗感到十分难受。
若非身上的粗布麻衣多少为她抵挡了一些光源,让她能够勉强忍受不在人前显露汗涔涔的丑态,她真想一走了之。
苍帝的目光落在祝诗诗身上。
“这就是爱卿和平宁的女儿吧?”
“果然姿容绝色,难怪朕的傻儿子苦苦央求想要将人娶进家门——”苍帝含笑地一捋须,说完还睨了身旁的英王一眼。
英王的脸红了,小声叫了声“父皇”。
裴父苦笑:“陛下就别打趣臣了,臣这女儿——”
他适时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长叹:“唉——!”
转而望向苍帝,目光真诚又伤怀:“也不怕陛下笑话,小女如今穿不得好衣衫,吃不得好饭菜,就连多见一会日光烛火……都要忍受巨大疼痛!”
“下臣这心啊……当真是愁苦万分!”
“哦?”苍帝语气诧异,“这是为何?”
早在上完菜后太监总管便挥退了所有宫人,如今殿内除了裴家人和这对天家父子,便只剩皇帝的这位贴身大太监。
是以裴父没有支支吾吾,而是十分利索的,语气沉痛地说出了实情。
“六年前,臣将父母双亡的远房表亲——祝诗诗,接入府中……”
裴父声音朗润,这般娓娓道来时,乏善可陈的现实经历也多出了几分引人入胜的故事感。
“……臣完全想不到,她竟是变了一个人般,做出这般恩将仇报、毫无人性的恶事!”
说到最后总结时,裴父的语气明显多了憎恶。
苍帝不时点头以表赞同,代入一下……养在家中当半个亲女看待的表侄女,突然开始各种给家人挖坑,最后还害得自己亲女凄惨万分……
想一想,都是要气个半死的程度。
英王也跟着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完全被裴父的表述牵着情绪走。
然而下一秒,裴父话音一转,忽然起身至一旁朝苍帝行了跪拜大礼。
“……爱卿你这是何意?”苍帝连忙探手要将人扶起。
裴父抬起头,双目神光湛湛:“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
苍帝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暗芒。
“一个人,如何会在短时间内性情大变……如何能在一夕之间拥有神秘莫测的可怕能力?”
裴父语气低沉:“这当真……还是同一个人吗?
——或者说,现在的祝诗诗……还是曾经的祝诗诗吗?”
苍帝神色一瞬间冷肃下来,他垂眸目视他,语气沉沉:“裴卿这是何意……?”
裴父再一拱手,眼神毫无退缩:“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
苍帝慢慢收回了手。
而一旁,坐在平宁郡主与裴父之间的祝诗诗,笼在阴影下的一双桃花眼瞳孔紧缩,心中震颤。
她从未想到,被自己视作落后古人的裴父,竟在不知不觉中……歪打正着说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