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二
文章考
记
李汶：游天台纪畧
太史公疆识立言者，泝会稽，探禹穴，南游淮湘，北睇邹鲁，谓漫尔寄傲无当哉。余少躭物象，往往会意处，辄命巾车。天台为全浙西南隩区，兹行役苦棘，即捐置不复顾，兴逸窳乎缺矣。
詹春孟廿一日凌晨，戒徒御单车，往崇阴布护，阁雨欲滴。山岚海瀣，猝尔蚀剥。偊旅浒滨，脉脉不自适。无何，杲日东旭，屏翳尽撤。苍翠夹陌，芳蔼袭人襟裾。前眺岗左，溪图裒出，插空而横。东一岭，宛带芙蓉，中含洗肠井，绝为名胜。询之土耆，云「赤城山也。」引策而前，可十里许，为国清寺，梵门钜丽豁目。暨入，即荆棘樷交，瓦砾填委，鞠为圮址最後委葳处。石泉名杖锡泉，传为寒山、拾得卜麓卓锡塲。熟视浅澁，不联地脉，或释众所赝枉者。偏东有丹竈，俪存两岩。北逶迤数里，为真觉寺。东望为天台；双峯特起，望入云表。志载琳宫、琼宇诸蹟，卒无可问津者。西北为桃源洞，岁久湮谢，晨肇无据。
夫山隶野隶，奚抱灵异？而邂逅僊姝，輙协凤占。且半载七世，何悠谬而畔经也！僊人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有味乎其言也哉！北向围山壁立，乱草蒙茸；山际腰曲，羊肠仅余一綫。夹逼涧沚，乱石嵯岈，上下羣流，当其中者，搏激跳跃，澎湃怒号；细急繁匏，险訇惊霆。其大有不得其平者乎！
循崖数转，溪忽分两流，碧耀双瀑直下，恍小湫然。指示津吏，应曰「跌滩」。再遵迳而北，[山截]嵲山巅者石梁寺。西望巨宗，如渴虹下涧，骇驷驰原，渀漾浩溔。彺澜倒重峦而堕落，忽低透石梁峻阪，挂为飞练，喷洒石矼。盱衡石梁，复夭矫占拱，左右夹狮象两峯，即崇伯子之凿龙门，未有是巧。出天冶者，揖对移晷，盻悬流咄咄语曰：「浪淘尽，千古英雄人物，有之乎？安得偕若洸瀁，枕潄于旁，其乐且寿固无极也！」两力掖持，俯下危巅，暨没阶山麓，股[郧-口+夹]闲盘辟，惫竭矣！
入别寺少休，庖者具鸡黍，悠然酌数行。日已亭午，卒登舆出寺。僧自藂植中跽请曰：「此中万年藤也，斸之可杖。」即命取数枝来。苍[黑勾]纠结，不知经几何风霜，当是瓌奇物。它日躧芒鞵、曳长裾，闲倚此瘦筇，以徜徉兰臯禾陇之上。起而谛视，有不愕谭为天台赤城灵植耶？投之葛陂，拄之玉女，匪直贾，胡能辨之？益北深入，即抵万年寺。嵬峩雄胜，天台中上刹福地也。益北深入，盘磴不可步；亘拔旁峙，曰「钓山」。喧豗瀑流者，曰「钓滩」。逡巡过岭角，巨壑内石状堆叠。仰者如立，俛者如倚，斜者睨，卧者蹲。巉侧列劒攒戟，云尽僊人驱石也。夫蠢石何知，驱使转鞭，可血祖龙，竭精殚膏，穷终年望蓬莱不可卒致，又何能宰制羣僊而备汩汩？此役齐谐志怪有由哉！
迫暮，窥天姥峯，遐想太白《梦游》一吟，横肆跌宕，可为天姥万古增色。寻所题「雄绝佳丽」处，至磨灭未可一睹。余谓谪僊天才难以控羁；摧眉折腰，所自不屑。故托之乎梦，寄愤抒之耶？
纵观天台，管蠡所窥测者，大都若此。偻指夙遘，盛矣美矣！标壮游矣！而尚或痗吾思也。天台险骇崎岖甲寰宇，兹迂涂蹇步，邅回於欹侧鸟道中，颠眴而未敢竖目。跬步失戒，将阽干危。即所得亦附赘矣。泝绎垂堂骑衡之旨，缅怀怙亢习险，恬不挹损者，斤斤有余惧焉。谨聊记其一斑，漫书于东剡之舟中。
王士性：入天台山志
志称天台山高一万八千丈，山有八重，如张大帆。以其上应台星，故名「天台」。天台山以华顶为绝顶，如桐柏、赤城、瀑布、佛陇、东苍，皆其别号。神邕以赤城为天台山南门，徐灵府又以剡县金庭观为北门。天台山山脉起大盘而委为四明。其过天姥，发顶落地为五支。其入山四漫而非一途。
自余为桃源主人，结庐洞口，不啻数十至矣。其始也，从国清入。盖丙戌秋，观海普陀，与天刑生探禹穴。而归时也，抵县，出北门，过神蹟石，咫尺国清矣。然西观霞标在望，意不能舍，遂先趋焉。道书玉京洞，十大洞天之一也。岩皆赤色，望之如雉堞，因名赤城。绝顶浮屠七级，飞泉喷沫，落於中岩。中岩寺嵌岩中。昙猷洗肠井，井边青韭今尚生也。下山东十里，入国清，浮屠比赤城倍之。然不见九里松矣，惟余「万松径」三字，围八尺。凿石山门，寺负五峯如扆。石坎泉盈尺，普明师卓锡而成。左廊三石错立，则寒拾旧竈石也。智顗建台山十八刹，此为定光授记第一道场。
出门于桥际崖，沿涧度盘回岭以入。涧水自高山落，与石齿啮，喧豗呌号，如玑如练，如翔鸾凤，倐忽万状。别涧而上金地岭，坐定光招手石，指银山称佛陇焉。寺号真觉，则知大师所从蜕骨双石塔存。其未至塔头也，路侧有大慈寺，倚大雷峯，傍智者泉。寺毁，而唐梁肃石碑一座，尚树于畛壠间。东望灌莾中，寺在其下，反颜其额曰「高明」。路旁巨石，僧指堂书「天台山」，并隶「教源」二字。近白云峯下又有太平寺址，盖三寺相掎角焉。东北为司马悔山，道书第十六福地。又北为灵墟，则白云先生所栖息焉，亦七十二福地之一也。或者以天封当之，咸从金地别一岐而东行。既踰岭，折而西北数里，两崖如阙，钜石踞其表。置风蓬，蓬起驱石如舞，人行不成步。即六月，披裘而栗，名「寒风阙」。过阙数里为龙王堂。西岐乃去石梁，东则上华顶。东上华顶，经察岭，乱石飞翥，所在成趣。石有峡焉，为书留云汉徵君高察隐居也。又数里，下双溪，上天柱峯。磴道偪亥，下舆，拾级而上，十里至竹院。佛弟子真清，兴教源丛林精舍。经声喃喃，足称娑婆净土。转峯左侧路三里许，上下二深池绾谷口。沦漪破绿，金鱼数千头，最为高出之胜。池中为驰道，度莲华峯下，为华顶禅林。出其左三里，踰岭有王右军墨池焉。上为太白堂，堂废池存。余为建三楹，貌二公于中，颜以「万八千丈峯头」。再上二里则绝顶也，智大师于此降魔，旧有塔与礼经台。时方盛暑，露坐，见天星大于拳，动烨烨堪摘，且皆四垂胫脰下。
夫兹山虽高，视地高耳。庄生所谓远而无所止极者，其视下苍苍亦若是耶？何得星辰四顾在下，且大于他特倍蓰，心诧焉！凉颷起谷中，杂天地二籁以号，竟夕不成寐。计漏下五鼓矣！道人报海底日上，与生急披衣起。东方大紫气笼聚。黯黮中，上有金缕万丈，正射余衣上，余大呌：「云海荡吾心胸矣！」道人曰：「未也已！」片时，则一赤轮如熔银汁荡潏而上，前五色尽灭。始知向所见影也，是为第二月哉！
日轮渐高，溪源草木如画。东眺四明，西招括苍，南望雁宕，北睨钱塘。四方千里，隐隐可瞩。羣山伏地，仅如田塍；而此山了然上出，如悬一朵青莲。花方开而瓣垂垂也，昔人故以华顶名之。始悟夜对星辰，非为羣山无碍若天下垂故耶？斯一游也，足雄生平矣！然犹未半天台也。
其继至也，则由桐柏入。盖余家台城，由间道龟溪可步南山。乃引二僮，自跨一蹇驴，信宿翠屏。西下数十里，至寒、明二岩。二岩洞一山，以脊相背而倚。明岩道不容轨，两石峙如门夹之。岩窦嵌空，飞阁重橑，半在岩间。不复覆以茆瓦，即石成檐，如赤城也。洞口有帽影马迹，俗称为闾丘太守胤遗像。胤谒寒山、拾得于国清。竈中追及之，二僊拍掌笑，入岩去。岩阖，闾丘蜕焉。崖上飞泉百丈，以铁索斜接之。又北行转五里余，始至寒岩。马首望岩，真如天上芙蓉十二城，亦仿佛行黄牛峡也。
寒岩石壁，高百丈如屏，洞敞容数百人，夏至不见日影。一石方正，则寒山子宴坐处也。西临绝壑为天桥，堂宇皆置岩下。时有翠色入户牖，堪挹。又北行五里，过清溪，入护国寺，寻桃源。绣壁夹涧，岞崿而立；水流乱石间，声如佩环者十里。三折乃至其奥，每折似堂皇扄户，不见去来。中有潭，清洌沁骨，名「金桥」。立潭边，仰望三峯如罨画。而东峯特秀，上有石如绾髻，名「双女峯」。昔人见双鬟戏水，或云其精灵所为。然蓬[卄/习]嶮岨，难于悬度。
余乃于离别岩下，凿石通道，构一室于洞口，为桃花坞，扁以「俪僊」。屋头种桃千树，茶十畦。买山田二十双计作菟裘。它日二娥，想当相俟于桃花碧落间也。左行麓至紫凝山，瀑布悬流一千丈，陆羽第为天下十七水。又数里，上桐柏岭。始入山岭，行可一里，宫其上。豁然夷旷，环以九峯：玉女、玉泉、华琳、玉霄、紫霄、卧龙、莲花、翠微也。
道书七十二福地之一，谓王子晋治之。又云伯夷、叔齐为九天仆射，治桐柏宫，今宫有二子像。玉石铿然，非山所产也。司马氏遗迹亦已杳然。宫有醴泉，前有女梭溪。从印山转南，水口为三井，下流入瀑布中。自桐柏西行五里，至琼台，台在大壑之心。石山空起，状如削瓜。下俯百丈潭，心骨惊悸。沿流南转至双阙，皆翠壁一抹，森倚相向。宋山人张无梦结趺焉，称「僊座」。折而回，仍过崇道观，行罗汉岭数里而入万年寺。寺抱八峯，晋白道猷所振锡而营也。门外巨杉百本，其大参天。凡供五百大士，必于是邀请。家司宼公建阁其後，藏慈圣所赐经。出寺又且十里，而至慈圣寺。寺当山西北僻处，经岁无游人，良修真者所栖也。东五里，穿丛樾，路绝。复攀藤而进，乃得断桥。两崖接栋，中不合者，一线飞流注岩下，如帘状，成二石池，有龙居焉。石壑之最奇者也。又循鸟道西十里而至石梁。山壁对峙，一巨石如长虹横架之。龟脊莓苔，广不盈咫，前临万仞壑。上游涧水二，并流堕石梁下，如震雷画夜鸣，非遗生死，真莫能渡。上有昙华亭，楹半外垂，王龟龄碑刻存焉。其前身此桥严首座也。傍为盖竹洞，三十六洞天之一。志称石桥方广寺，五百应真示现处，隐于石中。樵人牧子时闻钟声之响，然皆不可覩矣。
是夕宿海会庵，明日从间路上山，不经天柱而登华顶。大雨雾，一无所见，然余所构堂成矣。其又至也，则从楢溪入。楢溪者，欢溪也，为处士顾欢而名。孙兴公所谓「济楢溪而直进」是也。时崑仑山人王子幻访余于丹丘。余取道自资福寺送之。过陆龟蒙所铭「怪松」，循苍山而西，三十里至慧明寺禅林，始入欢嶴。沿溪入十里，抵天封寺。寺最钜丽，右楹有异僧以木屑缚为柱，常存。东为智者岭，中有卓锡泉。过天封，一涧从华顶流下。亦循涧上十里，而至二池。入寺，子幻已先侯太白堂矣。山高风寒甚，草木不生，惟太白堂前三娑罗树，四月花开如芍药。寺前一杉一桧，绿成阴耳。余则咸烟雾栖扄，度非中秋左右，无镇日晴。又雪甚早，时方霜降，山顶已三日雪封山矣。余挂二竹筒酒，蛤蜊百枚，持钲夜火冲虎迹而至。顾池中有巨石，呵冻蘸墨池水，为书「崑仑」二字。昔王右军之来以许玄度，李谪僊之来以司马子微；余何敢望二子？且使後人识「崑仑」二字生于石上耳。
信宿，买舟而别。子幻曰：「右军昔游恶溪，乐其奇，书『突星濑』于石。君舟行谛视，其在否？」余唯唯，竟不知所在而归。其他从护国寺，从天姥岭，咸寓足焉，而独未从山北上。天姥者，天台之来山也，故称「姥」焉。天台山北水二，石梁水流入剡，双溪水流入明。天封水东流过甯海入海，万年水西流出王渡入剡。余皆会清流而下灵江。
王生曰：「余读《天台山志》，盖自古神僊窟宅。彼洞天福地之说，儒者谓诞不经。然宇宙大矣，圣人存而不论，然哉！」及余行山中，见其川谷盘护，气象自不类人世，则又疑信半焉。久之，见上有灵芝、醴泉，又木有罗汉、菩提，草有观音、长生，花有娑罗，药有茯苓、黄精，则非独人有之，于物亦然。
屠长卿：新建天台祖庭记
说者云：「西教东流，始自汉明之世。」余独谓不然，如来之教，广周沙界，何限东西？徧厯僧只，讵始东汉？东汉以前，佛法密持世道；东汉以後，佛法显被羣机。凡情见有显密，圣教原无晦明。汉明以前，若非佛理主持，则世道曷繇建立哉？自世尊倡教，诸祖传心，西土之尼珠独朗；自摩腾驼经，罗什译义，东方之清旭甫昇。魏晋六朝之间，法席如云，盖顶成荫；佳言若露，入口皆甘。
然而未明列圣之心宗，尚昧如来一代之化意。于是笃生天台智者大师，大苏妙悟，灵山亲承，约畧五时，开张八教。以五义释经题，以四释消文句。定而三止，慧而三观。曰具曰即，曰一念三千。总摄六度，融会万行，并谭《华严》、《阿含》、《方等》、《般若》，归宗《法华》。判一代时教，为佛法司南。真可谓抗折百家，羽翼千圣者矣！冯太史云：「大师得之南岳，南岳得之北齐，北齐得之龙树，龙树得之释迦。大阐於智师，而非始于智师也。」传至章安，结集文言，功同庆喜。荆溪弘赞义例，力并章安。自是而後，台教浸衰。四明法智师，以罗云之後身，续佛陇之慧命。立阴观妄，别理随缘。性恶性善，独阐幽宗。惟色惟心，举扬奥义。明三观单复之旨，阐十境互发之论。辟异端而扶正，备众体而集成。台教中兴，则四明尊者是也。
自是而後，法复衰微。於是妙峯百松师，以上智之质，悟入于妙宗一钞；绍天台之宗，振起其如綫一脉。而其徒无尽灯师，又以宿慧种智，宣扬而光大之。近世台教中兴，则妙峯百松是也。余谓百松之风，直踵智者；灯公之积，庶几章安。世必以余为知言。
余又谓，无尽灯公嗣台教，大行于佛陇。介山如公衍台教，盛传于武林。无穷芳公衍台教，盛传于四明。亦犹法智之专席于镜水，慈云之旁出于西湖也。
无尽师近于佛陇，建天台祖庭。中供释迦教主，东侍文殊，西侍弥勒。盖以台教宗于《法华》，即采经首如来入定，弥勒腾疑质于文殊之意。与他寺位置不同。座下东侍梵王，西侍金刚力士。盖取庶母二弟发愿，一愿为梵王启请，一愿为力士护法，助嫡母千兄贤劫成佛转法轮之意。两旁设二十九祖，始于迦叶，终于法智，而末设百松先师像陪位焉。则将来者灯师之位，又何可不增，盖有待耳。
呜呼！台教者，论时节为时教，总佛印为心宗；通诸门为一门，合众派为一派。如来复起，不能易也。而昧者谓台宗为支离，不知诸门而一门，登堂无二众；派而一派，会海则同。诠事则周遍而罔遗，诠理则圆融而无碍。一心随缘而有万法，万法缘冺而归一心。开权显实，因迹会本，此教之所以为妙也。若以台教为支离，则八十一卷《华严》，其支离亦甚矣！且天台一脉，禀教世尊，岂容轻诋？
是地为佛陇之故墟，枕幽溪之深秀。人烟僻绝，山水郁盘。乃智师结庐说法之场，人天环遶弘护之处。无尽师即高明故基，剙祖庭新宇，上弘祖法，下烁羣蒙。登莲华之宝座，则岳渎趋蹡，龙天围遶，若抉翳而震聋；宣贝叶之妙音，则香云馥郁，花雨缤纷，咸润枯而苏槁。以应时之宿德，建振古之名蓝。道德既极其崇高，山川复当其秀朗。若无尽师者，安知非天台应化、四明再来也？兹地也，始为檀越者，宰官秀水冯太史梦祯，临海王中丞士性。继董役者，比丘传衣法得附书。
万厯辛丑十月朔，赐进士第．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明州屠隆和南撰
王邑侯：重建国清禅寺记
弇中梵宇，惟四纪及七刹着，而天台之国清，并列其间。台山绝巘，起百粤，对娑罗，頫瞰蓬莱沧海，是曰「华顶峯」。华顶之阳，有灵墟、佛陇、石梁、桐柏、桃源、赤城，蟠踞东西，并擅幽阒。自中南下，纡余蜿蜒，可五十里，则旷焉宅坪。环以五峯、二涧，蜺旋祥云如屏。崖瀑飞寒，洼泉碧弘。盖台越精秀，山海环丽。所融而结之者。智锡飞空，灌堂列雁，於是有梦杖护蓝、椉虎松关、逐马闾丘、顿策泉涌、叩门涧西、领戒遇潭、诵经盈水。如三隐一行、沩山、赵州辈，神异百出。而又大业、大中、景德之朝，有良函宝篆，则金地分华；有牙像贝多，则鹫峯炳燿；有颜鲁公、柳散骑藻墨，则飞白争辉。兜率有台，香积有厨，新罗有园，协净土之规焉。宸奎有阁，雨华清音，更好有亭，三贤无畏，雷音有堂，摹祗林之相焉。七塔列峙，九级凌空，陂塘千亩，万松夹径，集莲池宝界之观焉。此国清所以名也。
国初甲子，摧以风[雨/延]，嘉隆之季，荐以攸。於是山门古塔，岿然独存，而衰徵睹已。甲午秋，法师如通自虎林至，愀然欷歔，自嗟来晚，乃遂筑丈室、作法堂。明年建佛殿，广轮仪旧，飞栋雪耸。通归寂，法嗣性省，於以暨茨[怡-台+厥]墄，藻饰庄严。缻锡辏合，众园丛布。人翕然称中兴云。
落成之岁，余适来眂台省，及性芳数十辈，佥以为遇奇。遂伐石乞记，余未遑也，顾亦有动於此中。华彝教异母驮氏，而取其佑善利民之意。先大夫康公，即兹东冈作亭，志复无，亦曰徼有休惠焉。四恩之重，释道所先。开皇树刹，仁寿清夷。嘉梦之祥，叶如应响。自今伊始，福田辟乎，皇路清乎，此吾之动于中者一也。逖稽往劫，绵邈难穷。大都赞兴循环，龙象协候。二桑门者，敏识峻操。讲席继登，宗风丕振。负荷力广，起废孔多。而兹又因岩壑之灵，应循环之运，所以旋复若斯之易也。貌座蜚芬，妆涂渐盛；其先园亭池合，与夫藻墨金光，奚而弗复见？云居息念，露地嘘醒诸志禅乘，列传灯为青原、黄梅、道林、大珠、神秀、天龙之侣，又奚而弗复闻？云谷停骖时，忘南访道，竹溪论仁，荷屋梦堂，与蟠庐虚白，亦并时起。佛窟村薮，以斯得名。中叶式微，贤书缺。有间，类宫既作，余以天时人事，卜其鹗起蝉联，当协畴曩。由斯以镜，殆若合符。此吾之动于中者二也。
且吾观之，先尝有再作雨华亭者，间关草创，迄无完美。性芳杖屦，三德随臻。而宪台吴公、司理刘公、虞衡方伯司谏王公，又多方振於上，诸檀施蒸然协于下。无几何时，[厂钦][厂英]如昨。考成有日，宠锡自天。龙藏诸书，交辉金碧。天人之际，良可知已！爰是庸引古今薄胪废举，庸以志感。若廼顗顶关荒，并升天座，三僧协力证果，宜均皈依尊宿，挥訾道场。性芳之劳，续於瑄冕，则以竢後之志僧宝、传高僧者。
邑侯王孙熙撰
王士昌：立雪斋记
自佛法入中国时，黄面瞿昙四十九年不曾说出一字。且道雪山上得个何等消息？衣鉢直传至今，如第二月，以指作观，乃能使天梵雨花，鸟鹿听受。所谓自利利他，一茎化为丈六，安欲冷湫湫地向鬼窟安身。九年壁间面孔，未梦见如来在。神光不自信，心行苦集道，自断其臂，不过寻头于古镜之前，觅珠於贫衣之内。於雪山遗言，了不干涉。一花五叶，雪色未消；曹溪此滴，东流不返。观水於澜，千涛万壑，不失淄渑之味，固不在色相间也。
余家先司寇，雅好深探，於此缘不浅，结庐天台万年山中。时蕴上人，以一衲供四方行脚，苦集圆满。忽夜见宝光，如燃千佛灯，诧为雨花法瑞。且曰：「国藏远征，天赐绯衣锦袭。山灵震动，为空中发海潮音者旬日，斯亦奇矣！」上人涅盘後，雪堂师嗣法传灯，衣鉢不替。陆宫保平泉，为颜其斋头，曰「立雪」。问序於余，余笑曰：「神光见法指为月，自断其臂，衣鉢以传。雪上人欲收曹溪滴耶？雪山千尺冰，请问天雨六出时，释迦在座，当演何法？」上人曰：「唯唯！不为痴人广说，不为佛子密说；遍大千恒河沙，各各断臂已，吾衣鉢乃传耳。」余笑而述其语如此。
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