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
天台山幽溪沙门传灯撰
文章考
明
夏鍭：游石桥记
游石桥必自国清始。由国清憇足佛陇，常止宿焉，余愿之久矣。
是日，与潘尧卿、王子春，同宿佛陇。明日，既十数里，山水渐益幽佳。结束会聚，穷为异观，以日中至寺。僧德茂遇灾後，扫烬砾，覆草屋八九间。客来，觅袈裟，要客入坐；具茗菓，导客去。沿涧绝流有屋，负岩而出，曰昙花之亭。倚槛先得之。横亘两山，平卧飞泉，状若梁欐。
既偿所愿，去。由亭右下，揆其端而坐。隤雪之溜，惊雷之音，水石倐忽，耳目不暇。其下绝壑，延颈视之，窅然深色。践履危峭，逡巡偃伏。一水自西北岩上飞出，适会在此。合流转势而来，趣下桥腹而灭。其间可三四十步，止者泓澄，动者峻激。分布石面，有所未浃，则皆滑净可坐卧。余翫而乐之。既乐而去，复攀亭右，投桥下，循线路，披木叶。逶迤既彻，仰视石梁，已在半天。其下悬流数百尺，贮以石潭，深处黝黑。出其盈流两山间，未究其极。始入，砰揈幽寂，凛神震魄，不暇为状。徐窥梁下，见其缥渺疏明，呀豁澎湃，倾崖歕壑，惊珠骇玉，追霏杳荡。与游者接润，凄眉怆目，疑有而无，宜其久而不欲去也。
明日将行，复往一观。既下而上，噫！可谓雄瓌绝特不常设者矣！余始疑其不为之於中州大国而於，此若有以列而藏之，使人不得见焉而以慕造物者之设，是亦诡矣！然又惜其名天下、更古今，而实不传於外，是吾侪邦人之责也。於是始为辞，以遗闻而未见者。
夏鍭：始得隐岩记
余既得杨家丘，望其北，始指问之王子春、潘尧卿曰：「是崖然者，俗云开口岩。古之人未有至焉，今之人其有先吾二人者邪？」乃道北郭，至神蹟石祠。上山始折而东，出一嶂，仰见盘石覆载土山上。达其上，平正可憇。自其上仰而近焉，侧如堂墙，危压土山。上山行三百步，岩前列松守焉。人来如履门墙，若将睹其室家之奥也。始入，向之压者起而覆焉，状类立担。堕其前如重阶，阶上可十数人居之。檐下视二三尺，皆异草托焉。铺积缀插，间置鲜稿，如线如钩；摇风滴雨，时堕一珠，可俯仰翫。周览而息，酌酒还坐。嘉卉傍罗，揽不即除。松韵崖上，坐见根株。清意自凉，风来助之；荡拂左右，凉纳襟袖。
众皆意满。尧卿唱声，引指触崖壁，笑曰：「此可无醉，可以其名为却醉。」即呼而定居其上。则遥峯平参，明川微映，塍阜环麓，并目一见。而邑居不去，亦在左右背。比为清梦，如却醉，而加隘。前有石三，如虎牛一字卧。石间椭平，可置席。余尝假寐於此，遂以名。出清梦，无覆有台，攀摩不可上。惟见重岩如危垣，古甓赤肌黑容，冠然藂蔓，佩然滋芳；泼蓝为藓，遗粟为苔。世有善工画不欲售也，他日操梯从之，果得异焉。亘以浅檐布足於外而居其下。余手牵茅棘，坠之崖下，而进修掩，却醉则岩之第二成也。余以其名为石阁，居其上，则松见亲狎戏。拾岩上小石掷之，应手角角，入耳可喜。降而察之，始悟所谓无覆者，下一成其尽也。既尽且覆，所谓第二成者，始附土上壁下。复入，类人两目。余以右为山厨，尧卿呼左为石巢。厨以受壶斚，巢以设坐卧。名以其能。巢之覆展於厨宇下，津黑美藓固其上，灿如联星，可数玩。出石巢覆尽丈许，有穴如石巢而深，余不能易其名，曰「外石巢」。则升於其上，与松絜长，而岩之览备矣。合而举之，以名曰「隐岩」，始讳其陋。是岩也，遁於近，覆於青天之下，无一纶之翳而眼不察，谁守而固？谁匿而微？果有隐也哉！或曰：「是岩遗於人者，非也？」乃寘石其处。」
卢濬：游石桥诸山记
余忧居既，大祥。以事出，得览明岩诸寺。犹以石桥、华顶诸名地未了为缺也。越月余，四月初三，约舍弟希大、姻契范同馨偕行。次日，予先诣五峯。俟之至，遂踰金、银二地，抵大慈寺。寺前有「佛陇」二大字；东南有石盘，周遭四五丈，左书「天台山」三大字于石壁。皆体隽而画劲，可羡也。
俯瞰高明寺，隐隐丛莽新条中。予笑曰：「寺在山下，反曰高明，其禅家语乎？」住持清廉为具午餐讫，乃攀崖跨蹬，步陟始崇。途多水田，色腴种耗，盖土高风厉故也。忽值平冈，藉草列坐，倾壶劝酬。同馨亦洗酒分乾餱於舆夫，抚劳之也。踰十里，入石桥界。山木翳焉，足以蔽日；涧泉洌焉，可以濯缨。怪石谽谺，鸟声上下，恍非人世。暮始至其地，则友山许先生已在矣。懽叙茗余，即邀予辈观石桥。慕之久而欲见之剧，理势然也。但暝色在山，未可饱玩耳。
归憇上方，僧明贵、德茂辈，具饘粥，纳之。达旦为初五日，复详览焉。一桥横架，如龙之卧；二流交堕，如玉之飘。水声漰湃，心目俱悸，真奇境也。亭曰昙华，层檐翔舞；曰许来，状似欹偪。桥下有古龙湫，深衍蓊葧，临之畅爽。曰响空、曰伫真、曰瞻风、曰方广诸亭，悉归草莱；梵宫钟楼，俱遭煨烬。惟贾秋壑塑像，岿然尚存，漫不可省。
时有游方二僧，掉臂桥上，如践坦途，傍观者危之。是日过天柱岭，盘回屈曲，鼻股交攻，磴级不可数计。两崖恶樗嘉杞，大之可为栋梁，小之亦不失为樵爨，皆洋洋然倚陵谷。斤斧赦之，远不可致故也。
旁午至华顶，即善兴寺膳焉。寺亦废毁，仅余数廊。而一峯孤峭，万屿拱罗。云霞绣错，杉桧蔚苍，岂市諠尘扰所可拟哉？迤北书堂，云太白故址；墨池，云羲之洗砚处，渺无可稽。又北曰「望海尖」，烟色叅差，水光摩荡，东溟可彷佛焉者也。僧遗高，颇谙文墨，余玄音、永春辈，皆明贵类尔。
午後移宿天封寺，寺在华顶之下。中峙佛殿，穹窿宏敞。傍葺新楹，翕受风岚。葱蒨会矗，亦佳地哉！
余啜粥毕，借卧宗甫榻。余僧永显、宗广、宗逸，复携酒馔即卧所。疑谭宗甫乃旧识，兹夕特与叙寒暄者也。明日下御岭，至欢嶴，信宿周氏宅。古传有愿先生书堂，即其地也。山之高广，寺之沿革，并名公僊释之题咏，则《郡志》与《一统志》在。谨按宋名臣晏公殊有云：「齐州灵岩、荆州玉泉、润州栖霞、台州国清，世称四绝。」余谓雁宕、武夷、四明与台石桥，当不在四绝之外。
余在先帝时，曾使山东、直隶，得厯览灵岩、栖霞诸处，迄今梦寐如覩。顾石桥在父母梓里之傍，念屡举而屡辍者，积几载矣！索于外而遗于内，穷其远而忽其近，岂特游观之病耶？幸今偷了之，可聚米几案。故鄙句有云：「父母此邦真了债自庆也。」又幸而筋力尚徤，岁月尚优，则雁宕、武夷、四明，期取次以尽。人而恋山水，岂若功名利禄有朝秦暮楚、得陇望蜀之议哉？抑古者谓「闻不如见，信而後言」，亦不特於游观而已。姑为之记。
卢濬：厯寒、明诸寺记
正德元年，春王正月，予以事诣峯尖山下，访僧永彪于护国寺。薄暮，止予宿以览焉。寺後羣峦拥踞，前横阜如墉，左钱氏大墓、南梁代碑并二塔。僧永辉、永高、永寿与彪，皆善饮，十数觥不酩酊。予与从者谋曰：「兹去明岩诸地近，盍乘兴一往，以偿我夙愿，可乎？」从者曰：「诺！」
明早发迹过白岩，离护国二里许，而风景亦胜。中途雪和雨坠，琼葩满袖。下马共入茆庵，老媪为瀹杖头酒煖寒。从者以米饲马，且曰：「若肩舆二仆，所费当不止此矣！」予颔其言。循董家庙小田舖，凡涉入九溪。溪夹梅花，清香疎影，潜披遥映，殆相得也。
晚抵甯国寺，僧圆珠、圆觉、广瑀出迓。寺坐崇岗，前田沃衍，东松阴可敌赤暑。是夜，宿圆球所。明日，蒋献之近自京师还；偕其侄尚循、尚禹来视，邀至其家款酌。古名其地曰「泉井白湖」。湖环碧而井涵清，盖佳所也。
又明日，始就寒、明、道三君子陪焉。阅无字崖，状类小碣。其傍传为张驸马遗迹。过泗洲岩，岩旷蹲道左，可酌可栖。徐至孟湖岭，下马跃入村居。何姓者酌茗，中渴甚快。何留宿甚勤，坚辞之。踰岭尚循，策蹇少蹶。献之厉声曰：「莫走险地，其尚慎之哉！」予深是献之之老成而更事如此也。
时山扉尽掩暝色，路岐不辨一人。呼曰：「寒岩尚远，盍止明岩，可乎？」遂从之，昏黑乃抵明岩。其寺门两崖偪倔，正所谓八寸关者。僧德威卧病，其徒圆资、圆受、明序，煮白粥为饷。其戒明统、明乾，皆谙对句。达旦启户，则天日朗然。连阴重崖之地，而际此不啻覆盆之照，物类欣荣矣！
二僧导至寺，迤西嵬岩壁削，飞瀑悬注，涎玉沫珠，春夏不涸。岩面隐隐有唐帽乘马痕，传为闾丘公像，漫无可考。旁石笋拔起，如大将军特立。上有树二本，郁郁然。寺後一洞，虚虚茫茫，可大旅会鼓乐，真极造化之妙；而斧凿丹青，莫可施者。东两巨岩，倚如合掌。其上窍漏日滴露，岩畔修藤缀拂，可攀援上下者。寺南亦有洞，中蓄一穴，飜碧凝甘，可澡襟涤胃者。
揖别众僧，揽辔悠悠。沿途皆奇岩瀞涧，晴光烟影，摩荡区寰间。午抵寒岩，僧房梵栋，餖餖山腰；正寒山子所居，轩窗开阖於紫翠者。後洞似明岩而邃深，可藏百驷。
僧德远老病，明日予与之别，语之曰：「我与汝，此生无再见期矣！」其徒圆明、圆耸，皆相顾泫然。
策马至广严午餐。寺有钟、名「贫婆」，语甚恠诞。有荣罗汉像，谓当时一老僧幻躯。僧宗英、宗明，理樵始归。一戒朱姓者故家子，读儒书，手笔砚索题，予辞焉。是日还宿甯国，僧德玻、慧镜迭为觞具。盖前度未覩，而今中敬焉者也。嗟夫！吾台古称佛国，如明岩诸地之幽奇清胜，岂无至人如智顗、昙猷辈藏修於其间哉？予生长是邦，岂徒歆艳其地？亦将物色其人而与语焉。今所厯寺凡几，所接僧徒凡几，皆餍饫荤酒，弃其教如弁髦，则其他可知矣。信夫至人之不易得也！
然而勤诗书，服耕凿，敦天彝，安日用，以不畔乎先王之道，则赖吾道之存耳！幸生昭代者，其尚慎所从哉！途次曾语同游者，咸不以予言为未是。既归，为是月二十有八日，详书此为记。
僧佛树：重装罗汉记
夫境随心变，地假人兴，古今一也。是以圣贤应迹，必有灵瑞。绝於人间，清净兰若，是其居止。致使三洲闻道，终显宾头之功；久万遐龄，教资罗汉之德。神僧圣寺，呈祥山海之间；香气钟声，相显幽明之际。列于视听，良史诠而不穷；备诸古老，口实仰而不绝。
天台山者，乃震旦之奇境，五百应真，驻锡之地。天然石桥，双涧合流。下有龙湫，幽深窈窕。晋时昙猷亲入圣寺，五代钱王数感祯祥，非妄诞也。
余先于京国大洪福寺，安定伯张公容请阅藏，教读《高僧传》。默识灵迹，无由得往。正德丁丑，同衣明辉同礼宝陀、育王，时来叅谒。及抵石梁，遍览胜境，欢喜踊跃。上昙华亭，夜诵大乘，闻钟磬声，覩山水圆通应真之像。神异化现，三昧难测。天匠工巧，奇妙绝伦。仁孝太后书云：「是光菩萨手制，经厯年久，颜色脱落，山水倾颓。」弘治丁巳，黄邑清信士，率众修葺。殿宇重新，并装观音等圣像三尊，唯五百应真未及营理。余同明辉歘立志愿，重新修补。回京感 ，御用监太监张公永，给施颜料工资；复蒙缁素相助，得遂先心。
去岁己卯季冬，复转石梁。本山住持沼公，一见欣接。孟春正月十有六日创工，四月一日工讫。以此良因，上祝皇图永固，帝道遐昌；金枝挺秀，玉叶相承；光敷四海，凉荫苍生耳。因记之。
正德十五年岁在庚辰孟夏四月初八日，敕赐云惠寺三藏沙门佛树撰
叶良佩：天台山记
天台山以高大之故，称台岳。又上应天之三台星，故自昔以灵异闻。予每过其地，辄欲往游。人曰：「游非踰月，不足以尽其奇。」予顷难之。会予免官归，得故人新城黄尹速予游。至则馆于国清。要梅壑潘子与俱，而五峯、双涧之胜，已得之行住坐卧间。时嘉靖壬寅四月望日也。
潘子曰：「游天台必自赤城始，此山之南门也。自是而北，则循佛陇访石桥。东行则为天封华顶，西行则为万年桃源；两岩则为洞天、桐柏。」於是遂结束自赤城始。赤城山石纯霞色，望之壁立，如城具雉堞。绝顶有浮屠七级，西北有玉京洞、金钱池，寺废无僧已。复由故道寻九里松，月色在地，人行松影中。翌日遂北行，踰金地岭，与察岭相连；其下为汉隐士高察读书堂。又五里，踰银地岭，至大慈寺前，观「佛陇」二大字。寺僧曰：「此智顗师之初修地也。」又北则山水渐益幽佳。日[日/亥]抵石桥，先上昙华亭，倚槛观之，见两崖门立，而石桥横亘其上，广不盈咫。琥上人掉臂行之，无怖。山北左右肩，有双泉飞出，合流而来，至桥乃伏出。其下泻为瀑，可百余丈，挂岩石间。既惬所闻，复由亭右麓下至新亭。接其端而坐，则见石桥已在半天；而隤雪之溜自空中，下击潭水，作疾雷声，震动林谷。於是乃大诧，以为奇观。
是夜，宿琥上人海会庵。天明复往观之。两日，乃从山西行，寻万年寺。由铁船峡度罗汉岭，山萦水回，每数里辄一曲。及至上方，地则砥平如仰盂。登妙莲合四眺，则八峯回抱；而直南诸阜，累累如列戟。排衙两涧水，至寺门乃合流，萦回南出。前林松杉成列，东涧古松数株，皆大十围，有五六鹳鹤巢其上。每休坐树阴，则闻鹤鼓牙及唳鹤之音，与风泉相杂，翛然非复人世。
留信宿乃去，抵护国寺，出访钱太师墓。从者曰：「由此东北行，至刘阮洞颇近。」会蔡举人中甫、陈监元敏之适至，遂合策寻刘阮洞。洞去护国二里而远，洞口如门，有古木神祠。沿涧而上，两山绣璧参差夹水立。水随山曲折，时潄石有声，曰「鸣玉涧」。水壖草树，芊绵东崦，特葱蒨可喜，曰「桃花坞」。又折而北上，路渐艰澁。及水穷而路尽，有巨潭，渟澈如镜。中有洞门，潜通山底，其深莫测。陈子曰：「此所谓金桥潭也，即刘晨、阮肇遇真处。」潭之南有盘石，可列坐以饮。於是取酒会饮其上，仰望三峯倚天，而东峯特秀。上有石如绾髻鬟，曰「双女峯」。昔人见双鬟戏水，或曰：「乃其精灵所为。」
是日晡出山，憇白郎寺，观岩石亦奇怪。是日遂循董家庙小田舖，涉三、四溪至广严寺，阅贫婆钟，谒荣师肉身像。师宋湻化间人，习禅定，多异迹，时呼为「荣罗汉」，死而不腐。是夕投宿甯国寺，寺在平原後壠。靡迤多古松，前浸巨塘，紫凝峯在数里外，寂厯可数。又明日，遂问道访寒、明两岩。明岩大畧如雁荡灵岩，但差小尔。岩西面有唐帽乘马痕，相传为闾丘太守像。旁有大石笋如天柱峯。正北洞宽，下可列席旅会。南有小塘，外有八寸关。寒岩後洞，比明岩尤邃且广，可容百驷。而梵宇亦宏敞，正寒山子所居。两岩凡两宿乃还，憇国清，黄君又先遣游徼除华顶山路。
再越日，乃偕潘子由顾儒岭涉欢溪，访齐处士顾欢读书堂于普庆寺。及抵天封，鸟已投林。寺旧号「灵墟」，实智大师注解《涅盘经》处。佛殿极壮丽，有盘石、智者岭、卓锡泉。北望一峯摩云，即华顶也。诘旦，戒舆人缓行。上华顶即遇险，则下舆步行，以亭午至其上。中峯孤峭如华盖，诸屿拱罗。寺毁，仅余数廊。众木扶疏，多桧、杉、樿、槠。其旁近地，有王羲之墨池、李太白读书堂。又迤从北上，可三四里，有望海尖。登其绝顶，则钱唐烟树、括苍峯峦，皆隐约可见。东向观海上云涛，如环壁缭肪。予乃拊掌大呌，以为奇观。
薄暮移，宿天封。老瞿昙谓予曰：「华顶绝高处，旧有僧寮，可观日出处。後有四风，毒不可居，故其寮亦废。」又曰：「若自此南行，至文殊寺，上高由山脊行，则诸山皆在指顾。」予颔其言。诘朝，遂南行。至文殊寺，上高由山脊行，则凡邑内诸山，皆若翔舞奔跃在舆马左右，如老瞿昙言。
舆人曰：「直南为桐柏冈。若欲寻洞天宫，当东从横路。」於是遂东。洞天宫已废，独玉霄峯重崖叠嶂，岑蔚如故。稍南有石门山，两岩对峙如门，各高数十丈。将至涧底，乃有石横亘如阈。奔湍来击，阈如翻玉，练擂鼍鼓。予踞石注视久之，乃复循故道，行桐柏冈，过元明废宫。又五里，抵桐柏宫。其地有卧龙、玉女、紫霄、玉霄、翠微、莲华、玉泉、华琳、香琳，凡九峯，而宫当其心。平原旷衍，有村落、溪流、桥梁、水碓，道书称为金庭洞天。吴赤乌初年，葛玄於此修真。至唐司马子微，遂奉敕建为桐柏宫。宋改为崇道观，今复为「桐柏宫」云。
西北有琼台、双阙，去宫可六七里。羽士曰：「游琼台当先休足力。即至其处，又必去鞵，用行縢褁足，攀援萝葛，乃得登。」是夕，止宿于黄云堂。次日，早饭已，乃偕潘子攀登如其法。琼台三面皆翠壁，万仞峭竪相向，如城郭周遭；而台则南向悬居其中。折而东南可三里许，为双阙。翠壁山至此忽中断，对峙如阙门。路出其下，而涧水从之。然岩石皆陡绝，不可下观。於是还坐琼台，而四壁之华叶，曜日含风，绮绣纷错，飶香蓊郁。俯瞷百丈，潭在台左麓；纡绕双阙，流入云溪。屏息无譁，其听益远。真天台山之第一奇观也。还宿黄云，明日出洞门，盘折而下。行数里，至福圣庄观瀑布。又迤而北至翠屏山观三井，皆奇。初，予自元明宫来，谓桐柏已在平地。及观瀑布、三井，始觉其地乃在众山之上。乃复惊诧，以为大奇。
夫以兹山之灵异且多奇如此；顾自近世以来，恒鲜异人宅之。即有游览者，亦惮於骛远凌危，罕得穷其妙。予於是重为兹山懊惜。复从国清主僧道金借静室，扄坐三日，譔斯记。
薛应旗：天台山志
天台山在县北三里，神迹奇异。道书云：「是山高一万八千丈，周回八百里。山去天不远，上应台星，超然秀出。路由福溪，水险而清。前有石梁，广不盈尺，长数十丈。下临绝涧，惟忘其身者，然後能济。济者梯岩壁、攀藤萝，始得平路；见山之奇秀特异，列于青霄。上有琼楼、玉阙、天堂、碧林、醴泉、芝草，凡诸胜概莫能名状也。」
旧有玉霄阁，又北三里，为赤城山。土皆赤色，状似云霞，望之如雉堞然。右有玉京洞，道书第六洞天也。宋咸平天圣中，投金龙玉简於其中，上虞亦有玉京洞云。又四里，曰五峯。其峯有五，曰八桂、曰灵禽、曰祥云、曰灵芝、曰映霞。前有双涧合流，南注大溪。东横山在县东一十里，俗名「覆船山」。本天台山足。其上夷坦，中有三溪，冬温夏洌。侧又有净池，以横山据邑东，故曰「东横」云。
薛应旗：桐柏山志
桐柏山在天台县西北三十里。周围九峯，曰紫霄、曰翠微、曰玉泉、曰卧龙、曰莲花、曰华琳、曰玉女、曰玉霄、曰香琳。矗立霄汉，远近相向。晋王羲之与支道林，尝往来此山；至唐则司马承祯居焉。
承祯始隐于司马悔山；睿宗召出，後复隐于此。金庭馆在桐柏北。又三里，曰方瀛山。按徐灵府小录云：「由桐柏山北上一峯，上有平畴，间以陂池。前眺苍峯，後即云峯也。」长庆中，徐灵府居此。宝厯元年，赐今名。又二里，曰琼台山。转南三里，曰双阙山。两峯万仞，屹然相向。孙绰赋「双阙云耸而夹道，琼台中天而悬居」，即此也。
有百丈潭，在两山涧盘间，绕麓入为云溪云。九折峯在县东北三十里，孙绰赋所谓「既充济於九折，路威夷而修通」是也。玉霄峯在县北三十五里，产香茅，号「小桐柏」。瀑布山在县西四十里，一名紫凝山。产大叶茶。有瀑布泉，陆羽品为天下第十七水；与福圣、国清二瀑为三云。又五里，曰紫凝峯，与瑞龙、天柱、香炉、应泽四峯相望。苍山在县东四十里，界于甯海山峯，凌暎桐柏。其色苍然，高插云汉。石桥山在县北五十里，旁有方广寺，有石桥架两崖间，龙形龟背。两涧合流桥下，桥势峭峻，过者目眩心悸。孙绰赋「跨穹窿之悬崖，临万丈之绝溟」，即此也。
寒石山在县西北七十里，有僊人洞，唐寒山、拾得二僧居之。旁有隐身岩。贞观中，丰干禅僧谓闾丘太守曰：「寒山、拾得，即文殊、普贤後身也。」闾丘往见之，二人笑曰：「丰干饶舌邪！」隐身入岩中不出。有岩曰明岩，旧名暗岩。周显德中，更今名。峭壁屹立，其下窍穴逶邃，日光穿漏，恠石森然。上有两峯倒侧，号合掌岩。西有泉，蔽崖而下。北至重岩，磐石品峙；常有光如月，号「石月」。寒山有「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之咏，盖谓是也。东有响岩，叩之锵然。又十里，曰香炉峯，四望阴崖，垂隥万仞，上多柏木。华顶峯在县北六十里，高万丈，周回百余里。东望沧海，俗称「望海尖」。草木蕃芜，夏有积雪，诚为别境，不类尘寰。
王羲之游西郡时，有墨池在焉。天柱山在县西九十里，南有黄水峯。天姥峯在县西北，与天台山相对。孤悬天表，下临新昌、嵊县。
张存：游国清记
余久慕天台山之胜，曰国清、曰赤城、曰华顶、曰石桥、曰桐柏，非一处。
岁在丁酉夏四月，因倭寓霞城中，邂逅识国清天印宗公，相与约着芒鞋、拄竹杖[打-丁+弃]，一月力，厯览名胜，形诸游录。庶北还日，持以夸示於好事者。越五月十日乙丑，乃作国清之游。
国清由智者大师开山，示谶云「寺若成，国即清」，故名。日直辰，余擕孙一鹏出台邑，踏砖径，至古石门。左柱旁石上有旧刻，曰万松径。去石刻约数十步，建浮屠二，为扞门。松废而径犹存。次踰旧止观亭基，转水口，经旁直门。二小浮屠前屹，一峯圆如覆釜，其名曰孤屿。屿下树林夹径；时宿雨初霁，翠色如滴。寺前双涧合流，注万工池，池上有七佛小浮屠。其东山之麓，旧有大浮屠，高九级；甃砌坚致，插入霄汉。不知何年为何僧所建？惟五峯峙立，俨如青芙蓉竞秀。中峯展翼，形如飞凤凰，身垂至尾。尾前造白浮屠，分东西立，而殿据其中。真异境也。
於是迤逦度回澜桥，入山门，登雨花亭。昔大师九旬谈妙，诸天散花，故名。
亭左有戒坛。初沩山来受戒时，寒山、拾得密知，往迎之。化二虎跃出丛莾中，沩山作怖势，至今坛有遗址。转东入方丈，求见天印。留坐，命童子进香茗。啜罢，解衣外合上，延清风涤烦暑。闻双洲水声潺湲流不辍，顿觉胸襟尘虑尽空。已而夕阳西坠，四山白云生。岩窦阴气袭人，肌骨爽甚。天印引观古殿基。殿後雷音堂，堂後振奎合，合後无畏室，後更好亭及寺前唐僧悟空创新罗园皆废；但见烟草罗生，荆棘刺衣袂，使人怀感。
再寻殿在旧圣仓香积厨，丰干骑虎之踪，时随烟销鸟没。至若寒山、拾得烧脚竈处；当闾丘问道，隐身入石岩，岩上奕碁盘；大师上足普明卓锡泉，数者宛然犹存。天印指五峯，谓中峯名八桂，东北峯名灵禽，西北峯名映霞，东南峯名祥云，西南峯名灵芝，其双涧则名螺溪。溪之源出峯顶龙湫，过湫入乱峯间。有水一泓极深，在佛陇山下，即大师放螺处。今约有巨蛎大蚌，久化为精。或时出石上作吼声，则大风雨辄作。
复命仆除道磨崖，读〈噩梦堂塔铭〉，实先师潜溪宋太师撰。雨淋日炙，字画剥落，读不能句。转西有洼池，虽岁大旱，水不涸。有谯国曹勳书曹源二大字於石上以表之。其余寮名四禅堂、名三隐庵、名云顶院、名古竺楼、名栖云，皆占幽胜，不可尽记。至於大师示灭，塔全身於银地岭，去寺又十里，亦未能往瞻礼。此则游天台之一胜也。
张存：游采烟次桃源记
越己巳，余出国清，度盘回岭。路如羊肠，九回盘旋而登之也。次踰羊蹄岭，羊蹄者岗石，石散立若羊之蹄也。下至岭麓，涉丹溪。溪上再登峻岭曰「采烟」，而余友铭德周先生之居在焉。入其门，有重屋三楹，题曰攀桂楼。以其楼前桂枝相近可攀折，故名。
先生闻客至山中，即与弟晟德出相见。茶话良久，引余观联槐，转东入竹林中间坐。是时赤日正中，清阴布地；但觉凉飈翛翛然洒衣面襟。以松继泉籁冷然洗耳，隔红尘於物外，殊不知有炎暑气。
少顷，有二童子来，报治酒具已办，相邀饮三五行。问二童子名，则先生孙也，长曰「本」，次曰「杏」。酒罢出林，行术田。紫苗青蕋，香气袭鼻。抵晚回，澡浴，复进茶。啜罢，各别就寝。如是者留连六七日。
闻桃源去新昌县不十里而近，因问：「桃源在天台山，何为今在新昌耶？」二先生曰：「新昌，古天台分邑，故桃源即天台山也。」余即往游。行至桃源溪，度溪、穿萝径，约行五里许，见一古祠在乱山中。破屋三间，松蔓缠蔽，榜曰「刘阮庙」。像貌剥落，灵寝萧然。出门四顾，居人辽远。其入山古径，樵牧罕到，荆棘蒙塞。远望，云山无尽，桃林遍岭；野鸟山猱，悲鸣长啸。
偶问道於农家老父，对云：「此去入千山万山，人烟断绝。其中古桃树，年深化为精魅，常迷人，不敢往云。」余乃怅然太息。即观庙上溪流，泝源而上三、四里，皆乱石。角立纵横，若牛闘状，固非舟可行处。不知古今山川变易，同於沧海桑田然欤？抑昔所记桃源故事者，悉出於诞幻欤？颇记故老言：宋王介甫夜坐，梅月照轩窗，因取《易》读之。忽有一姝，容颜姝丽，见介甫，自言知《易》。遂相与谈论画前妙理，实能发出人所未发处，介甫喜甚。间得报司马君实，扣门来访，介甫出迎，至轩中，彼姝即隐身不见。及司马公出，彼姝复来。介甫怪而问之，对云：「妾乃此梅花月之妖；君实正人，妾不敢相见。」介甫默然。由此而推，梅花既能为妖，则桃花岂不能为精魅乎？使父老言信然，则昔刘阮所遇为夫妇者，果僊欤？抑精魅欤？彼世人妄意称求僊者，其有几人不为妖魅所迷欤？
或曰：「按桃源洞，在天台护国寺东北二里，隐於山谷间。昔宋元佑中，有僧明照入山采药。至一潭，水色澄澈，中有洞门，潜通山底，其深不测。歘见金桥跨水，二女未笄，戏於水上，如刘阮所见。此水僊之洞府也。元佑二年，邑令郑至道闻之，往游焉。即其境物之胜，名其涧曰鸣玉，石曰会僊，潭曰金桥，峯曰双女、迎阳、合翠，坞曰桃花、迷僊，亭曰浮杯，事见《县志》。此亦桃源之一验也。」
余曰：「既信见洞门深不可入，初岂刘阮独可入与？谓二女化金桥可渡，何僧乃不渡与？盖僧非实有见乎？此也犹梦说也。今不疑其梦而诬成其梦境也。」见世上名「桃源」者不一处，皆不可信，因书此以为世戒。
张存：游赤城记
是月庚辰日，出国清，渡小石岭，至赤城山之下。山周回可十里，土皆頳色。时曦斜射，闪若霞彩。又山形类雉堞，故名「赤城」。其山下有寺，亦以此名。由晋义熙中，异僧昙猷尊者开山，初名崇善。至宋祥符中，赐改今额。
余沿荷花荡行，掬水涤手，然後入寺。惟正殿新剙，中塑设像，金辉碧暎，轮焉奂焉。殿前对石方塘，菱藻间生，嘉鱼游泳。水流入殿後放生池，泻水刻，涵灌稻田数百亩。方怪问之，有僧出迓，乃掌天台僧教别涧源公。相邀茶罢，次承邑士周君以礼来会，遂出门厯览。山之东麓，近上约百步，有岩极深，即尊者原造寺处，名「中岩」。後塑卧佛镇之，改名「卧佛岩」。岩之西约数百步，昔梁定光古佛所创飞霞寺。寺故基转而上，则有释笺、结集二岩。释笺者，有僧名湛然，荆溪人；居岩笺解天台教义，故名。而旧志讹作「释签」也。结集者，有僧名灌顶，字凌云，章安人；依岩总缉天台教宗，故名。其二僧皆智者上足，故崇其教如此。岩之西玉京洞，按道家言，洞在赤城山右脇，名「玉真清平天」，为十大洞天之第六，九天司命茅君所莅。其内周回三百里，有金堂玉室，瑶花芝草。其下别有洞台，方二百里，属魏夫人所治。其说如此，今洞已壅塞，但可容坐三五人，不知其说何为然也？
岩北有金钱池，相传僧友昙兰憇此，日诵经不辍。其山神名韦卿，奉金钱供养，僧弃于池中。岁久湮没，亦不知其处。
山之绝顶，有浮屠七级，昔梁岳阳王妃建。又有泉一泓，名僊人井，飞流喷沫，冬夏常不竭。去井数步，有尊者洗肠池。周池生青韭，色映澄泉可爱。询诸父老，言：「尊者本应真化现。一日还石桥，将渡，有罗汉拒曰：『尔托神母胎时，曾过韭畦，犹带荤气，故不容入。』于是尊者回此，剖腹洗肠。今此韭近绕池丛生，余远处皆无，即其验也。」其佛岩侧有五百大神庙，甚灵。去庙西五里，有玉京观。先是，尊者知神乃白蟒为孽，将戾止中岩，欲降之。时遇一老妪，问途，妪畏神不敢言。师强之，妪既语师，若阴被神投之渊；师即飞锡救之，水立涸，因名其渊曰「乾溪」，至今犹存。及师至岩，宴坐次，神化猛虎数百咆哮，皆向师。既不能害，又现白蟒真形，呀然开口将噬师。师即飞锡入蟒口，柱其龈齶，不得合。曰：「且借老僧坐地三年。」神始知惧，皆来降伏忏罪；愿求一舍地住，为师护法，师然之。神向寒岩鼓角凌空而去，自此人免蟒患。
今玉京观废已久，惟赤城寺延奉尊者不绝。其日游览，不觉日抵暮。闻山下多虎患，不敢回国清，遂与周别借榻，宿别涧之丈室。
张存：游灵墟记
余在佛陇，闻灵墟天封寺之胜，复往游焉。於是擕仆，蹑履山径，时草露沾衣。次中途遥望，见通玄峯浮屠已倒坏，尚遗一二级旧址，实韶国师悟道处。寺久废，荆棘迷道，惜不能往寓目。其悟道有偈云：「通玄峯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至今僧俗犹能传诵之。
迤逦再踰双溪岭，始至天封。渡涧桥、登殿、瞻像。钟楼、方丈皆存，昔智者大师第五思修地也。初大师入山，见一父老，告曰：「渡涧遇磐石，可止。」师如其言，遂结庐焉。前对瑞云峯，故号灵墟。其注《涅盘经》，号智者岭，中有卓锡泉。
吁！世降教衰，丛林已销铄；独寺前涧水潺湲东注，犹疑大师谈妙未辍。已而大基绪公由谢国清寓止此墟，修习白业。一见逾旧知，遂借榻焉。实是月戊戌日也。
张存：游华顶峯记
次二日，庚子，余拉绪公由天封寺转西北行。遶山麓，穿竹径，厯数十折；盘岗涉壑，约十余里，始至华顶峯。所谓「华顶」者，以其峯顶上直「华盖星」也。
自峯南去约百步，有一隙地，势坦夷广袤，可三十亩。四山合抱，形如燕巢。林木葱蒨，幽花异草，不知其名。每夜半，见海日初出，光射岗峦，如金芙蓉竞秀。朝暮云气絪縕盘结，如幢、如盖、如车轮，弥覆其上。直疑天造地设而然，非人世有也。
由隋智者大师开山创寺，曰善兴。前对桫椤峯，代有名僧嗣守之。寺前截涧叠石为三池，其名曰「满日池」。南有圆阜，曰鉢盂峯。次入山门，有石方池，池水澄莹。池之上为大雄宝殿，庄严钜丽。殿後有说法之堂，东则为丈室，名「桫椤」。西则为延宾之轩，名曰「澹趣」。其寺僧数人，绪公皆引见。晚借榻宿西庑下。
明兴，约同志一二，蹑屐遍览幽胜。於是西去约二三里，有庵翼然，实为无见覩、窄庵伟、愚极英三祖塔之所。攒峯列壑，远近围遶，若护持於窣堵次者。再行二三里，有庵曰深云，则为寂庵光、空叟闻、北源济三塔在焉。盖华顶在天台为极高，而此又在华顶，为尤高。地极僻，人迹稀到，唯终日与白云为侣而已。
过庵三四里，凌其绝顶有浮屠，即大师降魔之处。下视羣峯，不异培塿。其支陇高低，犹溟渤翠涛，层涌层出，诚奇观也。其东有岩曰望海。僧指顾海水，仅一杯小。自岩转北，有泉一泓，色正黑，曰羲之墨池。至于李白书堂旧址、定光招手石，当时有伏虎坛、鬼叠石、葛僊翁炼丹井、茶囿，皆在别峯。榛莽塞路，不能往视，乃回寺中。混众一二日，然後知，自住持介然庄公而下，若首座南宗显藏室、独峯高等，皆清斋苦行之士。朝钟暮鼓，焚修礼诵。丛林轨则，尚有可观。反视余，大方未能及也。
载考旧志，称东有甘泉先生居。又有司马子微，自号「白云先生」，至此造室，食霞咽日。及西天柱峯，永明寿九旬习定处。岁久皆芜翳，不知所在。惟大师止观法门，及後韶国师诸祖倡明禅宗，其风流丽泽，犹可想见於烟霞泉石间，至今皆未泯焉。承介然出示灵芝照律师十咏，属余和。因勉续貂，遂成篇什。已录在前诗编中。
张存：游佛陇大慈寺记
至六月十日乙未，余出国清回澜桥。循涧转东，行百余步。当取路东岭下，有巨石昻首俯入涧，若渴龟饮泉形。首上可容坐一二人垂钓。度涧遶西山麓，再行一二里，有石横截涧流，高二三尺。中辟户，水直泻下如瀑布入石下潭。潭深不可测，或谓有龙蛰焉。此亦山水奇处。
踰再度涧，迤逦登金地岭。一盘一折，路若羊肠。渐至岭坳，访古定光庵址。久已榛没，近址农氓数家。其绝顶有古神祠半间。时暑雨骤作，趋入祠暂避。俄顷，云气晦冥，雷轰电掣。风雨杂树声，撼地震动，疑山麓忽变为大洋海。波涛汹涌之状，可怖可骇。
须臾，有耕樵夫数人，亦奔来避雨。询大慈所在，云隔山仅一二里。不能去。比候雨歇，已迫暮。于是命仆舆在祠回避雨。耕樵夫家借蓑笠，冒雨出行。至寺，衣衫尽湿。目前境暗，已不辨人物。转入别涧，退居借宿。
明旦起，盥潄整冠服，谒祖堂。观佛殿山门，欲倒未倒。方丈虽存，亦已上漏旁穿，可嘅也！次读唐梁肃碑，宋杨杰赞，始知大慈寺皆负大雷岭；两陇合抱，形如燕巢。由隋智者大师开山，实定光授记银地之所，是为佛陇。旧有普贤合、净名堂，大师手书《陀罗尼经》，皆废失。惟高丽铜铃杵、隋赐宝冠、太师宴坐岩、法鼓石、放螺溪，皆遗泽所在，至今犹存。已而披草寻径，到祖塔所。近为民火延毁，劫灰瓦砾，满目惨然。徒对窣堵处展三礼，欷歔而去。
方假笔砚辑游录，惜本寺僧靡有孑遗。虽有别涧，犹为宦辙拘絷不在，其谁可与语者？故畧言于录曰：「夫儒释道，分为三教，余忝入儒，固无预二氏。窃闻自佛法流入中国至今，天下言教宗者，必归天台；言禅宗必归曹溪，是何耶？盖教至天台大明，禅至曹溪而大传，譬水木之有本源也。今禅之传不传，固未暇论。且如大师开示止观之法门，因言显道，而道在忘言；由渐证果，而果成离渐。行位兼圆，体用互摄，此趋般若者有径，入涅盘者有筌也。其能有益于化度如此。」
张存：游桐柏宫记
晨出石桥庵，度妙音亭，屈曲盘山磴，时夹磴皆大篛石箭竹。宿露滴石上苔，屐齿滑，不敢急步或旁睨他物。失顾视磴道石，因蹉跌仆地，伤足趾，苔绿污衣袖。迤逦经鳖潭，潭一泓，深无涯底。相传旧有鼋拄潭中，年久已成精，徙居石桥下龙湫。每春夏夜则回潭乳卵。近因山农妇居上流，濯秽布被，触污久不回。
渐登察岭，岭有高察旧居，故名。行白沙道中，踰寒峯，歇篛岭古龙祠。掬龙潭水饮潄，止道上渴。然後下峻岭白公界，厯鸟道数十盘。攀萝援蔓，始敢下前步；急以杖柱定，又复移後步。道上更多磥石卵，抵脚底，皮肉痛，皆生[跳-兆+氐]蠒。疑从天上半坠，下万仞堑。乃唤二仆左右扶挟约行十余里，经洞天宫。山下有两石对峙，状如门扉，取道入宫。旧传唐咸通中，道士叶藏质创道斋，号石门山居。後遇懿宗改名玉霄宫。地产香茅。宫久废，荆榛塞道，不能住。再行，过元明宫旧址，问故家父老，言长庆中，有道士徐灵府居此，号「方瀛」。山形如槖驼卸宝。前对华盖三圆峯，涧遶宫前流过，真佳境也。芜废矣！因借山家小憇，进午炊，留连久之。
日将坠，出门勉行一二里，始至桐柏僊境，不觉心目豁然。挹山容、听水声，而尘心顿清矣！於是整衣冠，升殿瞻像，未暇周览。次转东行，度涧桥，桥上有亭，扁曰「溪山胜处」。入迎僊房，见道会常静吴公，留坐。茶罢，直西茂青房，访提点师吕、陈公。辞回迎僊，借榻焉。
明兴，乃观中峯，形如飞凤展翼。凤身垂下，至尾则三清正殿在焉。殿前有黄籙醮坛，皆石甃。从坛南出山门，皆石径。登会僊亭，亭下溪流，曲如梭形，曰「女梭溪」。福地二桥洞连，水流西山下。傍水南涯拥一石，形方如印，曰印山。东对劒岗。从印山转南，水口为三井。一湮二在，其深不可测。下与海通，故名「海眼」。有龙蛰焉，旱祷辄响应。凡人临井上，不敢高声语笑。故夏英公竦铭云：「箫皷一鸣，雷雨大作。」其灵显如此。境内周观，址皆稻畦。诸水下溪，会於二井。井溢出，泻岩下则为瀑布。由井东行，至洞门，山凡两重，旧有亭废。即前案桐柏岭，岭下有灵泉，曰透壶。遇春夏时，用铜锡瓶盛泉，自然渗出瓶外如汗流者，故名。
次登亭址，回首北望，灵胜灼然呈露。其九峯曰华琳、香琳、卧龙、紫霄、翠微、玉泉、莲花、玉霄、玉女。四围还绕，隐如城郭，而观当九峯之心。翠霭白云，絪縕弥覆，朝暮万状。石林滴翠，涧泉潄玉。由观西北望，取道僊人蹟，经龙潭至琼台，转南至双阙，皆翠壁万仞，森倚相向。其玉泉、华琳二峯，当中峯後，分东西对峙。中辟如阙，阙後层峦叠巘，如排屏列幛。又如大将，屯军百万；扶槊环立，拥卫於中军。旗鼓整然，云烟遮护，真奇观哉！
按道家书言：「桐柏为金庭洞天，水有苏玡琳碧，泉有石髓金浆。人得食之，後天不老」。又言：「吴有勾曲之金陵，越有桐柏之金庭。三灾不至，洪波不兴，实不死之福乡，养真之灵境。」可不信欤？
昔吴赤乌元年，有太极左僊翁葛玄，始开山卓庵，修炼大丹。感太乙三真人降，授《真一劝戒法轮妙经》。於是构降真院、奉经台，後改为崇道观，久废。
唐景云中，诏为司马炼师，名承祯，字子微，自号「白云子」。复置观，始名桐柏。方建堂，有云五色见于上。唐史以为祥，禁封内四十里，毋得樵采。又按徐灵府小录云：「炼师所居，黄云常覆其上，故自颂云：『堂名黄云，俯荫真气；坛名元晨，仰窥清景』。其东为炼形室，南为凤轸台，西为朝真之坛，北为龙章之阁。阁後众妙台，台下醴泉井。其泉极甘，可以愈疾。皆已芜废。」
至南渡，乾道中，曹开府勳重建三清殿。殿前经、钟二楼，殿後上清阁，崇门修庑。政和六年，建徽宗元命殿，分院有六，曰藏经、三元、延宾、清虚、白云、浴院，靡不崇饰焕丽。元既革宋，或废或存。至元中道士王足庵，际遇世祖，宣授「纯素仁靖真人」。遂即左崦旧白云观基建宫，曰「纯素石崦」。曹开府冲啬庵故址建宫，曰「仁靖」。厥後荐经兵燹，皆化为丘墟。今都纪止静鲍公，新正殿山门，渐图兴复，亦当今观门之柱石者。周游厯览，不觉抵夕，复回迎僊借榻。
明日，偕道会吴公，出洞门，观僊翁朝斗坛。坛西南下二步，有石如龟背，旧刻云「诰使徐公醮坛」。过妙乐观故基，旧有王子晋吹箫台。吴公指台前巨石名「仪凤」，至今飞鸟皆不栖。厯九曲径，下至福圣观废址，亦吴赤乌年中葛僊翁建，初名天台观。东北连丹霞洞，洞有「僊人拍手岩」。西北枕翠屏，其上即三井，水泻为瀑布者。观东百步，有柳泌故宅，名紫霄山居，久榛蔽不可往视。次经玉京观，烟草凄迷，无复人迹，唯门前石柱仅存。
余观自古名山福地，宛然如昨；而人事兴废则如水上沤，乍起乍灭，靡有定止，是亦有数存焉。唯能修炼到神僊长生不老之乡，既无生灭，曷有兴废？则不复为气数之所囿矣！是月二十四日戊申到山，二十六日庚戌下山，修录则二十七日辛亥也。
张存：未游次胜境记
天台山最胜之境，大率皆已游遍；唯寒、明二岩，万年、无相二寺，共四处，为次胜者。或以甚远，或以久废，故皆不曾游，而亦不必游也。即其山水之有名者，闻诸老僧言，悉已了然于胸中矣。
若寒岩者，在天台县西七十里。高九百丈，周回三十里。因寒山子得名，又名寒石。山前有磐石，曰宴坐峯。上方有石室，旧名「附石洞」。米芾扁曰「潜真」。四山环峙如郛郭，上矗霄汉，其下嵌空，绝类狮子呀然张口。口中置佛屋，不用瓦覆。由宴坐峯西，有石如笋，萝蔓萦缀。再去笋西，隔两崖有石梁，约数尺，架其上，险峻不可度。南有泉如屋溜，寺僧縻竹绠引之，汲用取足。前距山一里有洞，转西二里，乱泉酾流岩窦间，散若龙髯，因号「龙须洞」。其石室前，有立石参差如侍卫，荧煌皆五色，故名「绶带」。山内出石髓石脂，人得食之，长生不老。其绝顶有僊人石棺，蜕骨尚存。昔有僧就视，胫骨几数尺。然鸟道人迹罕到，此一胜也。
若明岩者，在县西南，与寒岩里数同，旧名「暗岩」。岩前有石壁屹立，号「幽石」。其下窍穴，日光穿漏，中有僧全宰旧栖禅处。转东数步，怪石森然；上有两峯相并，名「合掌」。岩西有泉，蔽崖而下，涣若垂箔。寺僧用竹绠引，从高下坠，号水索。由北扪萝而下，至重岩，磐石品列，即三隐啸咏处。常有光如月，故名「石月」。寺东有响岩，扣之有声。此二胜也。
是二岩者，皆以路险远甚，不曾游。若万年寺者，在县西北，差近白沙侧。初昙猷憇此。四顾，八峯回抱，双涧合流。其曰八峯者，明月、桫椤、香火、大舍、铜鱼、藏象、烟霞、应泽，皆秀色可挹，故卓锡。喜曰：「此真福田也。」东南有岭曰「罗汉」，巨杉偃蹇，絜之百围。凡供五百大士，必于是邀请。过西有西天太师庵，昔生身尚存。今荒蹊废址，烟草凄然。此三胜也。
若无相寺者，亦在县西南，北近明岩路之半。唐咸通二年建，旧名「瑞龙」。其北岩曰「戏龙」。昔有僧师简居之时，遇大旱，以杖扣龙，起霈雨，故名。境内有瀑布潭、石门径、咸水涧。峯五，曰瑞龙、天柱、香炉、紫凝、应泽。岩二，曰宝陀、罗汉。共十景，惜名存而寺废。此四胜也。
是二寺者，皆以僧绝废久，不曾游。则四胜者，虽不曾游，是固不必游矣。
甯波府镇海县范扬春老爷助英洋二十四元
信女范门马氏助英洋二元
光绪二十年清和月天台山真觉寺敏曦识
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