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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墓碑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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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偏头想想,又道:“要是她在,一定要打这……这贼人好几巴掌!”

    残云心里暗笑:若那三小姐在,何止掴那淫贼耳光而已?……却听习秋崖仍忿然道:“那种下三滥的淫贼……也不知光嚷着要缉拿,连榜文都出了,听说也曾把他下过牢,现在不也是一样出来作恶!”

    残云听在心里,暮然一震:“他坐过牢?”

    习秋崖一呆,道:“千花蝴蝶是这一带有名的淫盗,听说曾被朝廷中的高手擒获过,这种人追到了不关到牢里去难道还厚加抚恤不成?”

    残云忽转脸向星移,道:“霍玉匙不像坐过牢的样子。”

    星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霍玉匙年纪轻轻,犯案累累,如果被擒下狱,非十年光景不能出牢,而牢狱这等不见天日的地方,加上牢头狱卒的恣意欺凌拷打,说什么霍玉匙都不可能还保有今天公子哥儿的相貌与浮器!

    但是当残云转过脸去看星移的时候,星移的神态的确让他吃了一惊。

    星移沉起了脸,神情完全掉入了沉思里。

    然后他隔了良久,才问了一句话:“他叫霍玉匙?”

    残云乍听这句话,暮地心头一亮。

    残云几乎跳起来道:“霍玉匙?”

    星移沉声道:“是。我们曾见过此人的名字。”

    残云大声道:“是在大伯公坟场?”

    星移点头:“墓碑上的名字。”

    大伯公坟场。

    星移和残云,在救小珍逃出魔掌之际,没有去想“霍玉匙”这个名字。

    只是等到小珍,已获救后,由于习秋崖的说话里发现了破绽,星移和残云才对“霍玉匙”这名字留意了起来。

    他们在坟场里看过这名字。他们在一夜之间,看过碑文铭刻,不止一千八百,但这两大名捕还是能想出这名字的来源!

    那是很简单的“爱子霍玉匙之坟”!

    墓坟全无可疑,那是东列十八座墓碑。

    星移、残云立即动手挖掘。

    棺柩极大,十分华贵,是上好的柳州棺木,很是沉重。

    星移残云决定开棺。

    棺开。

    棺里没有任何宝贵的事物,也没有任何神秘的东西。棺里只有一具死尸。

    只有一具腐烂了的死尸。

    星移和残云两人在下午的阳光下淌着汗,汗水像千百道小河般淌下颈项,流落体内。

    星移道:“这不是霍玉匙的死首。”

    残云道:“但碑上却刻着霍玉匙的名字。”

    星移道:“这人是个胖子,而且牙龈早已腐脱多枚,发色灰白,这人的身段年龄,跟霍玉匙皆不吻合。”

    残云道:“所以这一座墓,是用来告诉人们!霍玉匙已经死了。”

    星移:“可是霍玉匙又出现了。”

    残云道:“所以这一座墓所掩饰的事实已不能掩饰。”

    星移道:“问题是:谁替他掩饰?为什么要替他掩饰,说他死了?”

    残云道:“听习庄主说,这淫贼曾被下过牢,如果确实,这贼子恶名昭彰,一定是押在大牢里。”

    星移霍然道:“所以,我们到大牢去查,一定可以得到消息。”

    以星移和残云的身份,要使大牢的狱官恭恭敬敬把犯人名册拿出来审查,是件易事。狱官也断不敢拒却。

    经过残云和星移的细察与详询,霍玉匙的确是曾下此牢。

    而霍玉匙的案子,十分骇人,他十岁开始就犯调戏罪,十三岁以后,就强奸婢仆,至十七岁,就有了逼奸不遂而杀人的记录。

    往后五年内,他犯下的奸淫罪名,至少有七十多宗,其中有十一宗弄出了人命,当然,这还不包括没有投报的或被杀人灭口没有留下佐证痕迹的案子。

    直至三年之前,官府才画形通缉霍玉匙。

    星移和残云查到这里,不禁各自发出一声轻叹:这人犯案十三年,才开始通缉,实在已经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沾辱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了。

    霍玉匙却是经过两年后,才给擒获的,当时的判决是:斩立决。

    也就是说,在一年前,霍玉匙就已经恶贯满盈死了的。

    可是今日星移和残云,却亲眼见他犯罪,并且亲手擒了他。

    霍玉匙并没有死。

    是谁救他的?

    救他的人不仅使他恢复自由,而且还企图替他掩饰。

    那么在坟场的死尸,到底又是谁人呢?

    残云星移打听之下,知道此事的人都说霍玉匙的确已被处斩,死首也被收殓。

    押霍玉匙出去处斩的牢头,已经在半年前暴毙,其余并没有什么人认得霍玉匙的。

    星移残云查至此处,已昭然欲揭了。

    他们却再翻查存案,发现负责治狱这件案子的人,正是谢自居!

    星移和残云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去了这一带大大小小的牢狱一遍。

    然后他们直接去都督府。

    吴铁翼正在午寝。

    这知州事的脾气是人所共知的,为人十分豪迈,但午寝时是不容人骚扰的,一旦惊醒了他,以他火性儿骂起人来可是骂狗一样,就算杀人也半点不奇。

    星移和残云这次来,正好在他午睡的时候,所以没有人敢去通报。

    星移一再说道:“我们身上的是要事,无论如何,请禀吴大人知。”但谁也不敢负起这责任来,不敢请两人进入都督府邸。

    就在这时,星移和残云忽然感觉到背后又有了那种“芒刺”的感觉。

    残云却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久经作战,已心意相通,配合无间。

    若有劲敌在后,不回身,自是险,但若返身的刹那时对方出手,更是大险。

    所以他们一个疾回身,一个连头也不回。

    身后果然有一个人,在一棵枣树下。

    那人身著长袍,看不清脸孔,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低低的遮着他的头。

    那人高、瘦、沉默、无声,看不清楚面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的背后。

    没有回过身来的星移,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条野狼的窥视,回过身去的残云,却感觉到面对一头猛虎的伺伏。

    那人不是第一次与残云星移相遇。

    那人便是吴铁翼口中的“朋友”。

    没有回头的星移却深吸了一口气,道:“朋友。”

    那伞下的人一动也不动。

    星移道:“我们要求见吴大人。”

    纸伞下的人似乎在垂下头来看着他伞下的影子。

    星移皱了皱眉。

    伞下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残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一定要见。”

    伞下的人似乎把脸抬了抬,两人只觉二道寒光逼射过来。

    星移就在此际霍然一回身。

    伞下的人却动了。

    他向都督府的大门走去。

    星移和残云互视一眼,心里同时有一个陡生的感觉。

    他们和那伞下人仿佛相遇在一条仆容一人通过的窄桥上,除非有一方退却,否则,就得有人被逼落洪流里去。

    谁退?

    不一会,有人出来,迎入星移残云,他们方才坐下,吴铁翼就已经黑着锅底一般的脸孔,走了出来,而背后十尺之外是那个无声无息的持伞人。

    纵是室内,那持伞的人依然没有收伞,所以仍然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吴铁翼沉着脸也沉着嗓子道:“两位,这样急着找我,有何贵干?”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已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星移只说了一句:“这件事,事关吴大人手上大红人之一,我们是来请示大人,否则的话,就先拿了人再说了。”

    吴铁翼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倾注的把事情听完,脸色一阵黄,一阵绿,星移后又补充道:“我们把霍玉匙交给霍先生,把已在大大小小牢狱详查过,霍先生并没有把霍玉匙收押,以霍玉匙这等下流胚子,怎可不经审判即行释放?这件事无论怎样霍先生都一定得给交待。”

    吴铁翼脸上阴晴不定倾刻,终于一掌拍在桌上,怒骂“我吴某聘贤选佐,霍二竟背着我作出这等公私不分的事件来!要不是两位治事精密,明察秋毫,我倒真给这厮瞒骗过去了!”

    只听他怒叫道:“来人!速把霍二请出来!”

    随后对星移残云道:“二位苦心密意,顾全吴某面子,但吴某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决不絢私。”

    半响霍煮泉果然匆匆步出,他的眼光一瞥见星移残云二人也在场,不禁怔了一怔。

    吴铁翼劈头第一句就问他:“你儿子呢?”

    霍煮泉脸上呈露惶恐之色:“大人……知道我那孽障的事了?”

    吴铁翼怒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霍煮泉惶然道:“属下已将犬子下在狱中了。”

    吴铁翼冷笑道:“那一座狱?”

    霍煮泉似没料吴铁翼有此一问,楞了一下,即答:“府狱。”

    吴铁翼转头望星移,星移长身而道:“霍先生,这儿大大小小的牢狱都查过了,并无霍玉匙其人。”

    霍煮泉脸如土色,喃喃地道:“奇怪?难道又越狱了?”

    吴铁翼大声喝道:“煮泉,你别装蒜了!”

    霍煮泉的身子簌簌地颤抖了起来:“大人……”

    星移忽道:“霍先生,一年前令郎被逮,下在大牢,坐罪问斩,为何如今还活着?是不是你玩弄权谋,救了令郎斩了另一个狱中的无辜?”

    霍煮泉愕然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铁翼摇头长叹,说道:“煮泉,我待你不薄,你也敢欺蒙我?是欺我老朽昏庸么?”

    霍煮泉惴惴然道:“他……他是我的儿子啊!”

    吴铁翼头发猬张,怒道:“你儿子又怎样?把大事小事混淆一起,要大伙都祸亡无日么?”

    霍煮泉听了,骤然一震,这时望回吴铁翼的眼神,是十分骇怖的。

    吴铁翼冷冷地加了一句:“霍煮泉,是你不知自爱,怨不得我!”

    霍煮泉听了这句话,忽然全身震颤了起来,并向星移残云这边看来,紫胀了面皮,嘴唇一直在抖着,看似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急风,倏忽抢到!

    霍煮泉武功也颇为不弱,怪叫一声,斜飞七尺,定睛一看,登时睚眦欲裂!

    向他飞扑过来的确是一个人。

    但那个人扑了一个空,立即直挺挺扒在地上。

    霍煮泉大叫一声,其声凄厉,奔窜了过去,翻其那人一看,赫然就是其子霍玉匙。

    霍玉匙额骨全碎,似被重物夹破所致。

    霍煮泉本把霍玉匙藏在都督府那里,本来也唯有此处才是最安全的,无人胆敢搜索,但不知在什么时候,大概就是星移向吴铁翼陈明真相而再向霍煮泉逼问之际,那伞下人已经不见了。

    他再出现大厅的时候,是霍玉匙抛出来之后。

    这人直似幽魂一般,毫无半点声息。

    霍煮泉哀呼欲绝。

    星移道:“这……”他本想说就算霍玉匙罪当问斩,似也不应该就地诛杀,但他遂即想到,江湖上动起手来,有个什么差池,哪还顾得了生不生擒,自己等办案时也常无法活捉对方,有时只好杀了再说,何况,霍玉匙也确是恶贯满盈之辈。

    就算他本来想把话说下去,但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因为霍煮泉就在此时发出一声尖啸!

    尖啸的同时,霍煮泉十指箕张,陡地飞身扑起,插向吴铁翼的门顶与咽喉!

    看他脸上抽搐的肌肉,活像要把吴铁翼撕成碎片才能甘心一般的。

    吴铁翼并没有退避。

    他望向霍煮泉的神情,就像一个人在他老友灵柩前上香一般惜哀之意。

    就在霍煮泉双爪离吴铁翼要害仅有一尺的刹那,星移残云,忽觉耳际生风。

    当他们感觉到风声飒然的瞬间,人影已自他们的身边闪了出去,一把雨伞,罩住了霍煮泉。

    只听霍煮泉发出了一声澈骨蚀心的惨叫。

    伞影褪去。

    霍煮泉捂着心中,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心扑倒,一命归西。

    在伞影罩着霍煮泉的刹那,星移残云看见了那个人。

    但那个人头顶上仍戴着竹笠,竹笠低垂,只略可瞥见他尖削苍黄的下额,却看不见那人的面目。

    吴铁翼叹了一口气,问:“死了?”

    那人竹笠微微一沉,算是点头,“霍”地一声,又把油纸伞遮撑了起来,人又回到暗影之中。

    吴铁翼喟叹了一声,向星移残云苦笑道:“我重聘霍先生回来,没想到他多行不义,致今我得不……我心情不好,这件案子也总算了结,你们去吧。”

    星移和残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妥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为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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