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诗华
诗华是个看着就很矛盾的女子:身上无处不是娇生惯养的痕迹,却干着跑江湖的活计;明明一点就爆的急脾气,却买了一头慢吞吞的犟驴拉车。
我和她的相遇非常不美好。
那天下着暴雨,电闪雷鸣,天昏地暗,我顶着狂风暴雨在山路中慌不择路,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不知道哪里有人烟。直至看见了是驴昂车翻的诗华,一身泥泞地坐在泥地里,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气急败坏又可怜巴巴地,看着翻倒在地的驴车。驴一次次试图站起来又被套着的车扯回去,车侧翻在沟里,一边的轮子被卡在泥堆里,泥堆外还坐着一个独腿老人,哭声、雷声、雨声、驴叫声,画面不得不说极其诡异。
我和诗华互瞪了好一会儿才相互确认了同时天涯沦落人的身份,即使我只是个一瘸一拐的狼狈女子,在那种情况下大概也是她唯一的救星。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把车扶起来,把泥堆上的老人抱到车上安置好,幸亏驴的心理素质好,经历一遭后反而更听使唤,老老实实让我们套上车,颠簸着上路了。
按说我跟诗华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但她并不信任我。她愿意让我一起住,是因为卢伯需要人照顾,我做的饭还算可口,并且有一些钱。而我愿意和她一起住,是因为我没有身份。虽然没有身份在南北城不是什么问题,但稳妥起见,人生地不熟的,有个依傍比较安心。
“洛晴?”诗华对我的名字很看不上眼:“听起来一股子烟花味。”
“自然比不上诗华一股子大家闺秀味。”
她楞了一下,眼看就要变脸,又压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甩袖而去,堪堪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对着我:“你去把这里最好的大夫请过来!”完了不放心,又加了一句:“最好的医馆,最好的大夫。”
卢伯的两条腿走不了路,又在风雨中折腾了一天,整个人蔫儿吧唧的,看起来确实很需要大夫。
城西最好的医馆必然在码头街。但根据钱包的厚度及我一瘸一拐的步行速度,我在看见第一家挂着“回春堂”牌子的医馆停了下来。三街南六巷二十七号,离住的地方近得很,甚好。
医馆里一个人也没有,清清静静地弥漫着药香味,馆子不大但简洁别致,柜台、诊台上错落地还插着些不起眼的绿植小花,估计是某种药材。我正端详,一片黑影挡住了前面的光。
“让姑娘久候,请见谅。”
抬头,蓝色粗布衣裳上,一张挺年轻的脸,职业性地笑得温和。我挺失望的,跟诗华要求的最好的大夫形象上相差甚远。我探头四处看了看:“您这还有年纪大一些的大夫吗?”
“姑娘信不过我?”
“倒不是我,是我朋友,她可能想要找看起来……”
“姑娘受了风寒,身上应该还有炎症,若不处理,今晚恐怕会发烧。”
听起来像算命先生。我看看身上潦草的装扮,无所谓地点点头,就算全副身家也骗不了几文钱:“那劳烦大夫给我瞧瞧。”
我刚撸起裤腿,大夫却别过头:“姑娘不避嫌?”
我撸起另外一只裤腿:“您不是大夫吗?”
我试了试经过这个年轻大夫处理的腿伤,确实比我之前半吊子手艺舒适多了。我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年轻郎中也不急,就慢慢悠悠地跟在我后头。看来回春堂确实是没什么生意。
诗华顶着一头一脸的灰打开门,冲着我没头没脑地抱怨:“你说的生炉子的方法半点用都没有,我使劲半天也不成,早知道就我自己去叫大夫……”眼角瞥到站我旁边的大夫,话突然就吞了进去,下一秒就瘪着嘴,眼泪断线似的就滚了出来……
男子跨前一步,伸出手停在半空:“阿华……”
女子却突然转身,急急向里跑去。她可能忘记了这是个小房子,跑不了几米就到头了。
男子大步跨过门槛追过去:“阿华!”
他手里挎着的药箱从我身上撞过去,我踉跄两步扶着门框站稳,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去,独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