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丘偃番外2)
“这几月店铺营收倒是不错,”文姨娘翻着账簿,对全掌事说道,“纺织的布料用线多可以试几番,今年时节比往年冷些,往年的布料浆洗之后便不够软,今年加厚了布料更要当心此处。”
“小姐心细,待小人回城中,再多寄些布样子过来。”全掌事原是文家家生子,因识字拨了去布庄,此人为人正直,处事圆润,慢慢竟做到掌事。
文姨娘将账簿递给全掌事,脸带笑意道:“有你帮衬,我也放心。”
全掌事已四十多的年纪,理了理账簿,摇头道:“从前看着小姐长大,嫁去他家。后来少爷不知理事,人心涣散。多亏小姐回来,这几年布庄生意有了起色。”
文姨娘叫丫鬟点了灯送他,全掌事只道不用,自执了灯,向山下去了。
文姨娘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目送全掌事身影逐渐消失在林间道中,新月繁星伴孤灯一盏,灯影明灭直至消散。她回头时,看见道旁丛丛茶花夜放,艳红极了,沾着霜露。文姨娘一时愣住,想起侯府深宅里的桃花、牡丹,多得很的花,却没有一朵能在寒冬里开放。
丫鬟原叫青萍,这个名儿不好,有些飘零之感,是她家长辈见池塘中青萍而起。丫鬟是来了乐山书院买下的,文姨娘想着替她改名,却不知道改什么好,倒难住了,后来还是同乐山书院的越先生谈起此事,越先生说若她愿意,改叫清平也无不是。
清平见文姨娘长久看着那山茶花,便问要不要采一朵回去。
文姨娘摇头道:“这样的东西,如好花美玉,比起呵护爱惜之心,更多却是攀折磋磨之意。”
清平听她语气不像在说一朵花,好像在回忆些什么,文姨娘轻轻拢了拢山茶硕大的花蕊,凝望的,也许是回忆里的某个人。
“回吧。”文姨娘放了手,说。“明日越先生到访,我从京里来时带了些好茶,明日你便取出来吧。”
清平应是。
翌日清晨,清平见一人披着蓑衣从林中走来,眼若寒星,面庞清秀,是越先生。
清平伸手要接过越先生的蓑衣,越先生却已自取下放在院门的篱上,笑着对她道:“多谢你。”又递给她一本书,“上次你说,这一本不错。”
清平开心地抱在怀里,朝堂中跑去。
文姨娘早已梳妆好在堂中等候,见她如此也没说什么,此地不比京城,不必守那些旧礼数。越先生青衫拂过门槛,两人相视点头示意。
因男女有别,敞开门,清平随侍在一边。
“你今日气色好,旧伤可有复发?”文姨娘饮了一口茶,缓缓道。
“夜里阴冷,总难免,不妨事。”越先生轻咳一声。
文姨娘直起身叹一口气,两人一时无话。
院中植木凋零,道旁的山茶便越发鲜妍。
“山茶,开得好。”越先生饮茶,闲谈道。
“是啊,多像”文姨娘欲说还休。
寒风一激,越先生又咳起来,清平忙又添了热茶。
“这丫头很是体贴。”文姨娘嘴角含笑道,“你身边也缺一个细心的人。”
清平红了脸,不敢多说什么,退出来站在檐下,只听越先生声音低哑,回拒道:“无碍。”
“几年前,你坐在这里,我便觉得心安。后来得你帮助终于收回了文家的生意,却只能如此尽些绵薄之力。”文姨娘答道。
“是啊,快五年了。”越先生抿了一口茶,回味道,“当初我也得你帮扶,不必多想。”
文姨娘笑了,笑完道:“我也不过是好奇,元娘敬重之人是何种样子。”
越先生却不说话了,清平探头去看,越先生白玉般的面庞上有一丝笑意,因面庞雪白,显得有几分落寞。
文姨娘又问了些文家布庄的事,文家布庄收回后,就退出京城,进驻了蜀中。这些年扎根蜀中经营收益不错,也是时候计益重回京城了。越先生细细为她讲了其中关窍,如何处事,如何打点官员,如何选定铺面等。
商议完后,越先生又拿起篱旁的蓑衣,路过那丛山茶花时,他脚步顿了顿,复又走远了。
清平收了茶盏,文姨娘正在看书,清平靠得近了,才听清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
晨间山林露水充沛,蜀中丰润与边疆荒漠大不相同,越先生抚了抚额角的露珠,周身关节隐隐作痛,他没有理,只往林中暗处走。就像当年,他不得不往最暗里去。
圣太后之乱,圣上借他这把刀肃清了朝中不和之臣,遂又重罚他,将他革职贬往南方,以平朝中不安之心,堵住悠悠之口。阉人的祸患平定,朝堂便又是祥和之气。后来边疆战乱,圣上又拿回了他这把刀,边疆一战后,他复成为了前朝后宫的丘大人。
可君臣之间,怎会不起波澜?赤丹案旧事重提,那些日子,是连雨雪也是腥气的。
又是种种,丘偃被流放,圣上要斩断这把即将腐朽的刀,于是丘偃病死在流放途中。活下来的那个,是罗家的远房亲戚,叫越惘。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关节剧痛,越先生弯着腰歇了歇脚,一山的山茶花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