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死亡与愤怒
天将破晓。
远离南洲之地,一处深山山洞中,南柯与其他魔族现身于此。
“……幸好,提早留了些身体部位于此,利用魔心共体,快速修复复活。”
南柯盯着自己正生成血肉的四肢躯干,微微吐了口气,满不在乎地道。
“好在当初背弃魔界、四散而逃的魔民足够多啊……正好化为我复生的‘养分’,也算是他们最后该有的贡献了。”
她理所应当地笑。
“南柯大人,你的下属呢?”
这时,有其他魔将询问。
“他们魔心共体不够强,无法复活,自然是为殷落斩杀了。”南柯道。
“也罢,留下些尸体,让那帮神族冒领功劳,表示自己在南洲一役里做出了贡献。”
魔将不由嗤笑:“真够虚伪的啊。”
“可不是么,不然怎能担当六界之首数万年呢。”南柯边说边抬起刚刚恢复成形的手,葱葱玉指纤细若凝琼。
“不过,正是他们这份虚伪,我们才得以存活至今。”
“也只有存活至今……我们将来才有机会反败为胜,该侵略侵略,该掠夺掠夺。”
“毕竟,众生皆蝼蚁,就是该供养我们的。”
“我们就该永远立于塔尖,这是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与努力应得的。”
南柯说着,不屑地仰起头。
“是。”魔将俯首应和。
南柯闭眼,开始闭目养神。
忽的,额穴一动。
“……妹妹。”
感应到华胥在联系自己,南柯自然立刻应答:“什么事?”
“……姐姐,你还好么。”
不多时,华胥幽幽的嗓音自遥远渡来,“听起来,你有些虚弱。”
“哦,无妨,刚刚被神族围剿,受了重伤,”南柯扯谎信手拈来,“在用魔心共体复活呢。”
“……”
华胥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只余呼吸。
“怎么了?妹妹。”南柯问。
“……没什么。”许久,华胥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姐姐……注意身体。”
南柯:“……好。”
华胥断了联系。
……
此时此刻,华胥这边。
她抱着怀里已然暴毙的魔民,抬眸望着数名魔民的尸体,唇瓣翕动颤动。
头再次疼痛。
即便南柯曾经安抚的嗓音仍在耳畔缭绕,却仍无法止痛。
而另一边,苏照融与澄净各坐一端,抬手起势调度灵力,配以各类大药将剩下数名苟延残喘的流民围在中央,强行延缓他们器官衰竭的速度。
明夷持刀立于一侧,为她们护法,紧紧盯着每个魔民的状态。
……可即便如此,魔民们还是肉眼可见的疲乏虚弱,形如虬枝,面若枯槁。
而其中,尚还年幼的绿萝虽看起来状态好些,却也渐渐支撑不住,“哇”一口吐出鲜血。
“唔!”
“咳!”
似是彻底坚持不住,苏照融与澄净亦中断灵力,连连疾咳与干呕!
周遭最后挣扎的灵力屏障也顷刻碎裂。
魔群中立刻有魔倒下,当场没了气息。
华胥:“……”
不……不!
她猛地起身跨步向前,双手瞬间掐出复杂术式,旋即发挥魔心共体的权能,试图压制他们生命的流失!
可显然,南柯的权能仍在华胥之上,在前者的不断索取下,魔民的状态不过缓了一刻,便该昏迷的昏迷,该死去的死去,没有半分迟疑。
“我的、我的权能……”
比不过我姐姐。
华胥几乎头脑空白,喃喃道。
这时,旭日东升,辉光万里。
而林中,在场魔民除绿萝还残余气息外,集体当场身亡。
绿萝亦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向一侧偏去。
她倒在了苏照融的怀里。
“阿萝!!”
苏照融紧紧搂住她。
“唔……咳……”
此时此刻,这个全身上下器官坏死、痛苦万分的小姑娘,却在汩汩鲜血中笑出声来。
“我……终于知道……知道,娘亲死前,是怎样的感受了……”
“我……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绿萝笑着,笑得天真无邪,一如与苏照融初见时。
苏照融眼泪若连珠般坠落。
“以及……如果可以……”
绿萝说着,缓慢闭上了眼。
“愿自己来生……不再是魔。”
“唰”地一声,澄净再次亮出长剑,直指华胥咽喉!
明夷亦难得地红了眼眶,抬眸,看向魔女的神色从未如此愤怒。
苏照融则抱着绿萝,闭上眼,无声地流出泪来。
——曾经,那些盲目支持战争的魔民,大多死在了魔界倾覆之时。
而现在战局早定,只是仍有魔族高层痴心妄想,一次又一次骚扰、进攻人族城池。
他们带来痛苦,他们带来伤亡。
可真正付出代价的却不是他们。
——而是这群早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并选择与之脱离的普通百姓,却依然逃不了成为替死鬼的悲运。
无解。
她悲哀地想着,缓缓抬首,看向华胥:
“华胥,现在……想起你那些缺失的记忆么?”
“想明白了吗?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们挑起的战争……到底,利好谁了。”
华胥:“……”
她猛地颤抖起来。
头仍在疼。
记忆仿佛潮水般奔涌而来。
澄净与明夷紧紧盯着她,俱亮出了兵器。
忽的,华胥猛地站定。
她的身形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快跑了几步,旋即瞬身离开此处。
魔界残墟,无名之地。
南柯仍在恢复身躯,悠悠小憩。
忽的,她掀起一角眼皮,看向微微垂头的华胥:
“妹妹,你回来了。”
“最近去哪了?”
华胥:“……”
她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兀自进了山洞,将外套放下,待南柯疑惑地蹙眉时,才道:
“没什么,去看望了几名流落人间的魔民。”
“这样啊。”
南柯轻吐一口气,随即又闭目,并未多疑。
“……姐姐。”
蓦地,华胥发话:“他们前不久,都死了。”
“怎么死的?”南柯连眼皮都没抬。
“……”华胥盯着她,静了会,方才道:
“没什么,日子太苦,病死了。”
“这样啊。”南柯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在说什么极其寻常的事。
华胥没有说话。
手于袖中渐渐收紧。
“啊,对了,”这时,南柯微微睁眼,轻声道,“虽说这种事在所难免,但我们身为他们的将领,自然还是要表现下关心的。”
“华胥,你去调查下那些死去的魔民可还有亲属,若有便发些抚恤给他们,这样可安抚其心,减少不少麻烦。”
华胥:“…………”
她轻吸了一口气。
良久良久,方才开口,语气是少有的低沉:
“我明白了,这就去。”
说罢,转身离去。
……
待远离了魔界残墟,复回人间后,华胥才猛地吐出长气,五指不再掐住掌心。
丝丝鲜红自指缝流出。
“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原来,当年所谓的被我斩杀的“叛将”——
其实,就是我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