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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剃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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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湘低着头,浑身冰冷僵硬。

    她看清了叶主任手上拿的东西——一把推子,金属质感的外壳,闪着冰冷的光泽,一晃一晃地刺进她的眼底。

    视线越过叶主任的手,她看到跪在地上的辛怡,头发红得耀眼。

    像火焰般热烈,像鲜血般残忍。

    余湘站着没动。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也许,这只是一场梦。

    这些残酷的事,这些残忍的人,都是她臆想出来的,是看小说留下的后遗症。

    也许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还趴在电脑前,怀里抱着小猫,耳边传来时峥敲击键盘的轻响。

    然后,她会拍拍自己的胸脯,长舒一口气,跟时峥吐槽:“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吓死了!”

    时峥会笑着说一句:“傻。”

    余湘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疼得钻心。

    她慢慢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叶主任还在,用冷冰冰的眼神睨着她,台下的人也都在,个个面目模糊,神情麻木。

    余湘的心直直往下坠。

    这不是梦。

    沉默许久,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唇,嗫嚅道:“我不会剃……”

    叶主任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是不会,还是不敢?”她拖着调子,语气多了几分威胁,“还是……不想?”

    余湘摇头,讷讷地说:“真的不会。”

    叶主任挑眉道:“不会是吧?我教你。”

    她冲旁边扬了扬下巴。

    两个监督员接到指令,大步走到余湘身边,把她的胳膊反拧在身后,一个摁住她的脖子,一个狠踹她的小腿。

    余湘双腿一弯,膝盖重重撞在地上,肩膀挣扎了几下,却被摁得更死。

    她的头发被一只手用力揪住,尖利的指甲刺进她的头皮,耳畔响起电推子嗡嗡的轰鸣声。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放开她!!!”

    台下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余湘倏地睁开眼,看到一道修长的人影,如一阵疾风,穿过层层人墙,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他越来越近,余湘看清了他的表情。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余湘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从未如此害怕。

    被父母送到这里,在小黑屋关禁闭,在台上被羞辱……都比不上这一刻,更让她害怕。

    因为她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她拼命摇头,嘴里喃喃道:“不要、不要……”

    她听到叶主任的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又听到她向保安发号施令:“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抓住!”

    台下两个保安立刻行动起来,一个在时峥身后追赶,一个在前方阻挡。

    时峥动作灵敏地绕过他们,一个大步跨上升旗台,指着叶主任大吼:“我让你放开她!听到没有!”

    叶主任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里有少见的慌乱:“反了你了!”

    时峥攥紧了拳头,一个箭步冲向叶主任,却在挥拳的那一刹那,被一股猛力重重地击中后背。

    他吃痛地踉跄几步,咬着牙勉强站稳,余光瞥见一根棍子,在空中抡起一道黑色的弧线。

    “咚”——

    一声闷响,他的小腿被狠狠砸了一棍。

    时峥痛得单膝跪地,想支撑着站起来,后背却被人死死踩住。

    一棍一棍,如疾风骤雨,落在他的身上。

    最后一棍,砸在后脑勺。

    时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鸣响,眼前一片眩晕,连近在咫尺的余湘,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似乎在哭,脸上都是泪。

    “怎么样?”叶主任声音又恢复了镇定,讽笑一声,把余湘的脸硬生生掰过来,面朝自己。

    “剃,还是不剃?”

    余湘眼眶里盈满了泪,哽咽着央求她:“别打了,我剃!我剃!”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我自己剃。”

    余湘转过头,看到辛怡扬起下巴,脸上浮起一抹苍凉的笑。

    辛怡仰头看着叶主任,轻蔑地笑了笑,说:“不关他们的事。不就是剃个头发吗?多大点事啊。我自己能剃。”

    叶主任微眯着眼,拍了拍巴掌,语气嘲弄道:“既然你们感情那么好,那就一人剃一半吧。”

    说罢,她一把摁住余湘的后脑勺,推子从下往上推,黑发一绺绺飘下。

    余湘低着头,眼泪簌簌地落下。

    时峥趴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她,眼睛充血胀得通红。

    他死死地咬着唇,一缕血腥味从喉间渗入,苦涩的味道浸透五脏六腑。

    余湘也在望着他。

    她的眸子里黯淡无光,死灰一片。

    哀莫大于心死。什么希望、快乐、恐惧,甚至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洞洞的黑,绝望得看不到尽头。

    —

    时峥从噩梦中猛地惊醒,下意识想坐起来,肋下突然袭来一阵剧痛。

    他无力地倒在床上,环顾四周——白色的帘子,白色的被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随着意识渐渐恢复,痛感也如潮水袭遍全身,从后脑勺,到肩胛骨,到胳膊肘,再到后背……

    最疼的还是肋骨。

    时峥在脑子里一点点拼凑着回忆——

    他记得,他被几个保安围住一顿毒打。

    他们持的棍子很奇怪,形状像是棒球棍,外面裹了一层软布,砸在身上,一开始不觉得疼,但那沉闷的撞击仿佛能穿透皮肤,伤及筋骨和内脏。

    他还记得,叶主任像个索命的恶鬼,站在余湘的身后,手上拿着推子,笑容狰狞……

    昏迷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余湘流着泪的眼睛。

    她现在怎么样了?

    时峥心头一紧,不顾浑身疼得厉害,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

    眼前蓦地出现了余湘的脸。

    她就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双目失神,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视线往上,她的额上包着纱布,头发只剩下一半,另一半,被剃秃了。

    而且还没剃干净,头皮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留着一截头发,像一块斑驳的劣质草皮上冒出了几缕杂草。

    还不如狗啃的。

    时峥一时僵住,心里像被人捅了把刀,疼得钻心剜骨,鲜血淋漓。

    看到他坐起来,余湘这才有了点反应,僵硬地动了动眼珠,把目光转向他。

    她嘴唇微微颤抖,哑声道:“你醒了。”

    “你怎么了?”时峥指着她额上的纱布,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得厉害,“她是不是打你了?”

    余湘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一丝笑容。

    “不是,是我自己摔的。”

    时峥又急又气:“你跟我说实话!”

    “真的。”余湘低下头,眼睫低垂,试图掩饰眼里的哀伤,“下台的时候,我故意站不稳,从台子上摔下去了。”

    时峥不禁蹙起眉,“为什么?”

    余湘抿了抿干裂的唇,没有说话。

    时峥隐约猜到了答案——

    她想找个理由来医务室,为此,不惜制造事故、伤害自己。

    时峥又心疼又生气,忍着痛抬起胳膊,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轻骂一声:“傻。”

    “你更傻。”余湘抬眼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那么多保安拦着,你还敢冲上来,不是自找麻烦吗?”

    时峥沉默片刻,轻声说:“我没办法,看到你被人欺负,还装作没看到,我做不到……”

    他何尝不懂,在这种环境下,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明哲保身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他真的做不到。

    他见不得余湘受苦。

    即使到最后,他依旧救不了她,他也不后悔。两个人一起分担,总好过一个人受苦。

    他想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只为她而来。即使要经历千难万险,他也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可是你……”余湘喉咙一哽,难过得说不出话。

    时峥虚弱地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都是皮外伤,擦点药就好了。”

    余湘别过头,偷偷抹掉眼泪。

    气氛压抑,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阵吱呀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这声音是从帘子的另一侧传来的。

    余湘与时峥都愣了下,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医务室里还有其他人。

    余湘眉头一皱,慢慢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帘子拉开一角。

    她看到病床上侧躺着一个人,瘦小的身躯在白色被单下蜷缩成一团。听到动静,他翻身的动作一顿,立刻闭上眼装睡。

    时峥很快认出,这是那天被群殴的小个子男生。

    余湘走到床头,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你叫什么?”

    小个子男生缓缓睁开眼,假装刚睡醒的样子,眼神惺忪地看着余湘。

    余湘又问:“你就是那天逃跑的人吧?”

    男生慢慢坐起身,背靠着床头,抬眼打量着余湘,视线最后落在她的头上。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头发真丑。”

    余湘脸色一僵,尴尬地低下头,捋了捋只剩一边的头发。

    时峥冷冷地说:“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小个子男生指着余湘的脑袋说,毫不掩饰地嘲笑,“还不如剃光头呢。”

    时峥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向前探身,把帘子唰一下拉上了。

    余湘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怒,然后又把帘子拉开了。

    她搬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两张病床中间,面朝小个子男生,温声说:“我叫余湘,你叫什么?”

    小个子男生斜瞥她一眼,没好气道:“问这个干嘛?”

    余湘耐心地说:“你总有个名字吧?我不习惯记编号。”

    小个子男生沉默片刻,敷衍道:“没名字,别人都叫我毛猴。”

    “……行。”余湘点点头,勉强接受,又说:“毛猴,我能跟你打听个事吗?”

    毛猴没吭声,斜乜着她,眼神带几分防备。

    余湘慢慢凑近,压低声音问:“那天你是从哪儿翻出去的?好翻吗?”

    毛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时峥,似乎明白了什么,挑眉笑了一下。

    “你们也想逃啊?”

    余湘转过头看了一圈,确认这里再无其他人后,才坦然承认:“对,所以想找你帮帮忙。”

    时峥接话:“我们计划从食堂后面的垃圾站翻出去,但问题是——”

    “别想了。”毛猴冷冷打断他,“逃不出去的。”

    时峥收回没说完的话,转过头,与余湘交换了一个眼神。

    余湘追问:“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在哪儿被抓的吗?”毛猴盯着她的眼睛,脸色渐渐变得阴冷,“两道墙中间。那里大概有三四米宽,布满了电网。我一跳下去,直接被电晕了,醒来后就被人拖到操场上了。”

    余湘后背爬上一层寒意。

    她想象着这幅画面:两堵灰色的高墙,墙与墙之间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网,不小心碰到,电流迅速传遍全身,人瞬间失去意识……

    时峥思索片刻,脑子里灵光一现:“就算是电网,也有办法过去吧?比如穿胶靴,戴手套,穿雨衣……”

    毛猴不屑地嗤笑一声,问:“你上哪儿搞到这些?这又不是外头,有钱就能买到。”

    余湘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说:“学校里有仓库!”

    “你当学校是你家菜园子?”毛猴继续泼她冷水,“要是能弄到钥匙,那不如直接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何必费这功夫?”

    余湘一时无言。

    时峥仍不甘心,继续说:“那学校总有停电的时候吧?”

    毛猴呵呵冷笑,“停电?上个月全校停电,所有人都被关在宿舍,连厕所都不能去,门口站着一排保安,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逃跑。”

    时峥没话说了。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毕竟,这所学校开了五年,期间肯定有无数人想逃出去。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能想到的,刘至诚肯定也能想到。

    余湘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只能——”

    时峥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用眼神警示她。

    余湘猛地收住话音。

    她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而来。

    毛猴反应迅速,立刻躺到床上,蒙上被子装睡。

    时峥和余湘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盯着门口,神色警惕。

    屏息等待片刻,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面容素净,五官平淡,看到两人都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淡淡地问了句:“都醒了?”

    余湘只知道她姓韩,是校医,算是她在这所学校为数不多的不讨厌的人。

    刚进来的那个月,余湘有次来大姨妈,痛得几乎走不动路,更不用说晨跑了,可那个铁面冷血的教官根本不听她的解释,甚至因为她速度太慢,还要罚她多跑十圈。最后,还是韩校医出面,给她开了假条,才让她躲过一劫。

    韩校医走到时峥的床头,弯下腰,一节一节地摁他的肋骨,直到他终于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才停下动作。

    “这根肋骨可能断了,之后要注意,不能干重活。”

    时峥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咬着牙问:“可能?”

    韩校医平静地说:“这里没有x光或ct设备,我只能进行初步诊断,到底有没有骨折,伤得有多严重,要拍了片子才能确定。”

    余湘心疼地问:“那能不能让他出去拍个片子呢?”

    韩校医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余湘仍不死心,据理力争道:“难道就这么硬撑着吗?万一病情恶化了怎么办?”

    “没办法。”韩校医双手一摊,像是见惯了这种事,语气云淡风轻,“等你们出去了,再去医院看看吧。反正你们还年轻,身体扛得住。”

    最后这句话,让余湘对她仅有的一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韩校医把目光转向余湘,看到她的头发,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很快又恢复漠然。

    她走到备药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剃毛刀,放在不锈钢台面上。

    “你要是嫌头发不好看,就自己剃掉吧。”

    余湘低着头没看她,冷淡地嗯了一声。

    韩校医又说:“对了,有个同学在外面,说想来看看你。”

    “谁啊?”余湘忍不住好奇,回过头。

    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门口。

    那头红发只剩下半边,像一面残破不堪的旗帜,刺眼又讽刺。

    辛怡惴惴地走了进来,抬眼看向韩校医。

    韩校医脱下白大褂挂在门后,说了句“你们聊”,就带上门离开了。

    辛怡一看到余湘,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快步走到余湘面前,把她搂在怀里,啜泣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一哭,余湘也忍不住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安慰辛怡:“没事啊,不就是剃个头发嘛,很快就长出来了,我头发长得可快了……”

    时峥眼眶蓦地发酸,把头转向一旁。

    余湘抬起手,用袖口蹭干了眼泪和鼻涕,把一缕头发从左边捋到右边,说:“你看,我像谁?”

    时峥又把头转过来。

    她的模样很滑稽,眼睛都哭肿了,可是脸上还堆着笑。头发原本是五五分,现在捋了一把到另一边,遮住了光秃秃的部分,变成了二八分。

    时峥一下子猜到了,可他不想说。

    余湘就是有这种本事,永远能苦中作乐。不管生活有多难,不管遇上什么惨事,她都能找到笑点,逗大家开心。

    这曾经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可现在,现实那么沉重,生活那么黑暗,根本毫无快乐可言。她越是努力搞笑,他就越难过。

    辛怡怔怔地看着余湘,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不知道啊……谁啊?”

    这时,从隔壁床传来一声讽笑:“像谁?刘傻逼呗。”

    毛猴不知何时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一双眼睛斜瞅着余湘。

    “猜对了!”余湘笑得很开心,还摆出了刘至诚的经典pose——双臂抱怀,目视远方,脸上带着成功人士自信的笑容。

    辛怡这才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啧啧道:“你说这些中年男人可不可笑,秃就秃呗,还总是遮遮掩掩的,把那几根毛从这边梳到那边,假装自己还有头发。就那几根毛能遮住什么?当别人都瞎啊!”

    余湘一把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说:“对啊,好歹我们还剩一半的头发呢,刘老头肯定羡慕死了。”

    “没错!”辛怡哈哈大笑起来。

    毛猴也扯了扯唇,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只有时峥没笑。

    快乐不是万能的,笑声也不能传染。

    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快乐不仅不会缓解痛苦,反而会让痛苦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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