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退休的第39天
西方魔教本名罗刹教,乃是玉罗刹一手建立,称雄关外,虽甚少踏足中原,西域三十六国无一不是仰仗西方魔教鼻息而活。
罗刹教扎根关外,盘根错杂,多年来已不知发展到何等规模,玉罗刹更是当今武林所知大宗师中最神秘、武功最诡谲的存在,出现之时白雾蔽身,无人知晓玉罗刹是男是女,身份来历,因为见过他真正出手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只当年曾与玉罗刹有过约战的大宗师吴明依稀透露过,玉罗刹惯用的兵器乃是一对形如弯月的金色弯刀。
几个月前,如日中天的罗刹教忽然传来玉罗刹暴亡的消息,得魔教信物罗刹牌者可继位西方魔教教主,而后,罗刹教的草包少主玉天宝带着信物罗刹牌在中原武林搅了个腥风血雨。
陆小凤无故被牵连进去寻找罗刹牌真正的下落,查到最后才得知一切都是玉罗刹做局,高高在上看一群欲望驱使的庸人上演了一处好戏。
未费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便揪出了罗刹教中将来会对罗刹教真正继承人不忠的叛徒,这一出闹剧落下,罗刹教对玉罗刹的畏惧与忠心更上一层楼,也在中原武林中为玉罗刹这个名字再度蒙上了神秘可怖的面纱,却无人知晓那些在这出闹剧中被连根拔起的几方势力都被玉罗刹当做人情送给了当今朝廷。
【从今往后,西方魔教与中原再无任何关系,当年种种尽数还清,来日再见便各凭本事罢。】
罗刹教的野心终于在这一次闹剧之后露出了獠牙,关外的势力开始不加掩饰地逐渐朝着关内侵袭。
玉罗刹停留在宗师大圆满境界已经太久,久到他已经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年少无力时他曾经欠下朝廷一笔天大的人情,如今既然还清,在确定了罗刹教会在阿雪继任之后绝对忠诚后,他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他已经将他最重要的珍宝遗落在中原太久。
——阿兹,再等等。哥哥说过,一定会带你回家。
每年的五月中旬,玉罗刹都会从西域动身前往塞北的万梅山庄。
他在儿子出生第五天的时候便让身边最心腹的人将其抱走培养,每年只过来探望一回,每次都只是匆匆相处半月离开,绝不会因为任何事逗留。
而今年未至五月,玉罗刹便已经离开了西域。
因为他收到了中原传回的关于梦中所谓神明提到的那个人的线报。
的确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人,而当玉罗刹知道吴明也派了宫九前去试探之后,那种恶劣的、想要搅动池水的心思便乍然而起。
当年武林的五大宗师,因各种原因相继陨落,只剩下他们两个与岁月抗衡,与天争那一丝生机。
玉罗刹选择了野心,哪怕居于关外,他的威名在江湖之上久盛不衰,轰轰烈烈。
吴明却选择几十年来隐姓埋名,蛰伏海外,如同暗地里的毒蛇一般等待着时机。
玉罗刹知道吴明在等什么。
他将突破宗师大圆满的希望放在了朝廷武库里,然而朝廷武库并不只是有专人看守,还有当年鲁班神斧门以及墨家遗族混记合设计的重重机关保护。
江湖人或许遗忘了吴明,但朝廷绝对不会忘记这样一个曾经的大宗师,也绝不会与立场不明野心勃勃的吴明做交易放吴明进去武库。吴明想要在不破坏武库的前提下进入朝廷武库,只有一种可能。
——谋反。
顶着易容走在街上的玉罗刹侧头看了一眼自以为动作隐秘鬼鬼祟祟打量自己的孩童,在路过之时伸手轻轻抵在那孩童的太阳穴处,气劲吞吐间那不到成年人腰迹的孩童应声倒地,尸体却在一阵古怪可怖的噼啪声中错位断裂,原本平平无奇的脸蛋骤然苍老了十几岁,变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他平生最讨厌看见的,就是侏儒。
玉罗刹抽出手帕擦拭着手指,心中冷哼。
这世间好看的东西太少,丑陋的玩意儿却到处都是,当真无趣。
就在他转过街角之时,忽然一道尖锐的剑意毫不留情地迎面刺来!
玉罗刹的眼睛一亮,当即侧身闪开,手指贴着那寒光凛冽的剑身滑过,在临近剑柄的位置上不轻不重地一弹。
原本凌厉无比的剑意顿时一滞,西门吹雪咬紧牙关握住了手中的剑,硬生生扛着腕间的剧痛稳住了方才在玉罗刹轻描淡写一弹之下几欲脱手的剑柄。
他是一个剑客,只有死亡,没有弃剑。
“阿雪~爹爹好想你啊~”
无视了西门吹雪周身的冷意,穿得跟个花蝴蝶一样的玉罗刹朝着一身雪白的青年飞扑过去,不容拒绝地抱住西门吹雪僵硬的身体,掰着自家儿子俊美的脸蛋好好洗了一番刚才被那侏儒污染到的眼睛。
“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你明明答应爹爹四月五月不外出的~”
西门吹雪的眼皮一跳,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仍旧无法习惯这个不着调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考验他承受能力的父亲,但现在……正事要紧。
“你当初,到底生了几个?”西门吹雪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饶是玉罗刹也呆愣了一瞬,眨眼道:“虽然爹爹知道阿雪最喜欢爹爹了,但是阿雪是阿雪的娘亲生的,不是爹爹哦。”
被敷衍的西门吹雪搭在剑柄上的手用力握紧,板着脸,眼神开始聚集起风暴。
玉罗刹知道这是逗过头了,心下嘀咕了一句今日的阿雪怎么这么不好玩后回忆了一下方才的问话,挑眉道:“之前爹爹便说过,我只有阿雪一个孩子。”
继承者只需要一个便足够,玉天宝那个蠢货能锦衣玉食十几年充当阿雪的挡箭牌算是他的福气。
西门吹雪没料到玉罗刹会这般肯定的否认,皱眉:“有没有可能是你也不知道的?”
玉罗刹歪头看着西门吹雪,反问:“阿雪觉得呢?”
在玉罗刹不知情的情况下爬上玉罗刹的床还平安生下他的孩子养大?
——这的确未免太过看不起这位罗刹教的玉教主了记。
西门吹雪移开视线,面无表情的想。
玉罗刹幽幽叹了口气,一副吾儿叛逆伤透老父心的表情:“阿雪还是不想继承家业吗?”
西门吹雪没理会玉罗刹的这幅模样,冷声道:“我见到一个人,和我看上去差不多大,却长着一张与你近乎八成相似的脸。纯阳的内家功法,哪怕受了经脉曾被人寸寸震断的重伤却仍旧行动自如,与当年的你如出一辙。”
玉罗刹脸上的表情陡然凝固。
“他叫顾客慈,你可曾听过?”
西门吹雪的拜帖还未送上黑木崖,东方不败便已经得知了消息。
西门吹雪的去而复返对东方不败与顾客慈而言并不是什么意外,但是与西门吹雪几乎前后脚递了拜帖的无情便让两人着实有些疑惑。
东方不败看了眼表情兴味的顾客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香饽饽。”
顾客慈凑到东方不败跟前调笑道:“是嘛?想必夫人是夜夜都闻早已经习惯为夫的香味了。”
东方不败打量着顾客慈的五官,忽然道:“玉罗刹是西域人,虽然无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性别,容貌为何,但西门吹雪能第一眼见到你就联想到他,想必你与他是真的长相极为相似。”
“嘶,我不会曾经是什么西域王国的小王子,冷不丁就有了一个建立了西方魔教的便宜侄子吧?”顾客慈摸着下巴忽然笑了,“总归不可能是父母兄弟,哪有人能跟王八似地活那么久。”
东方不败幽幽看了一眼顾客慈:“玉罗刹成名已久,在本座年幼之时西方魔教便已然屹立在关外。况且依你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状况,万一你离开这里其实并没有多久呢?”
“我前两天从小东西那套消息来着,那记仇的小家伙存心想看我笑话,怎么套都不肯说,不过按照它的话,我估摸着应该是早就入土了才是。”顾客慈随手抄了一个枇杷捏在手心,坐回到椅子里低头细细剥皮,“其实我对人倒是不感兴趣,不过要是有机会的话咱们可以去挖一挖我的坟,我总感觉里面肯定有好东西,回头拿点出来也好做聘礼~”
“聘礼?”东方不败一挑眉。
顾客慈将剥好的枇杷塞进嘴里尝了尝,不苦不涩,这才又抓了一个出来开始给东方不败剥,头也不抬道:“嫁妆也成~”
两人正说话间,一阵轮椅声倾轧石板地面的声音传来,被小童推过来的无情朝着两人抱拳行礼:“东方教主,顾兄。”
无情看着顾客慈的眼神有些复杂,上次来黑木崖之时,他认识了顾客慈,甚至于顾客慈友好沟通之后初步为友,却没想到第二次见面,顾客慈的身份便已经扑朔迷离,再也不仅仅是日月神教的一个附庸。
还未等无情再次开口,西门吹雪与他身边那个穿着花里胡哨面容平平无奇的男人也被婢女引进了主院。
“哟,这么热闹,看来这中原的魔教就是不一样。”那男人的视线先是在无情身下的轮椅上转了一圈,随即落在了东方不败的身上,像是故意避开了那么大一坨坐在旁边的顾客慈一般,眼神瞥都没瞥一眼。
西门吹雪看了眼有些反常的玉罗记刹,又看了看低头剥枇杷的顾客慈,径直走出了房门在院中的大梨树下闭眸站定,沉默地表明了自己不参与的态度。
虽然男人易了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但被诸葛神侯特意叮嘱过的无情仍旧猜出了这个时候会出现在黑木崖来见顾客慈的人会是谁。
西方罗刹教,玉罗刹。
无情微微一笑,说话间笑里藏刀丝毫不落下风:“玉教主每年都要来去到应天府欣赏江南的秀丽风景,今年怎么有兴致来着这风景远远比不得江南的平定州?”
在场的人都是消息灵通的千年狐狸,哪里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宸王薨逝于六月初,当年玉罗刹差点打入皇宫抢人,朝廷中有不少资历深厚的老人都知道玉罗刹与宸王的关系。
玉罗刹每年看似是去塞北,实则是在宸王的忌日前往应天府郊外的皇陵祭奠,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能打消想要将宸王遗骨带去西域的念头。
被提及痛楚的玉罗刹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道声音毫不在意地插|进来:“夫人,吃枇杷~这次采买来的枇杷还挺甜。”
玉罗刹和无情的视线齐齐落在顾客慈朝着东方不败伸过去的手上,那只手的指间还掐着一只被完美剥皮的枇杷。
东方不败斜睨了一眼顾客慈,又看了眼他沾染了枇杷汁水的手指,直接就这顾客慈的动作低头咬了一口枇杷,嚼了两口微微皱着眉咽下去,淡淡道:“太甜了。”
见东方不败不怎么喜欢的样子,顾客慈十分自然地收回手将那剩下的枇杷塞进自己嘴里,随手将果皮放在桌案上。嘴巴里一鼓一鼓的,转头盯着玉罗刹和无情看,脸上写着“你们怎么不继续”了的看戏表情。
无情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
玉罗刹的视线一开始久久停留在顾客慈的手指上,他沉默着,慢慢向上看,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进入视野,他的视线便再也无法被旁的任何东西分散出去。
那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却又年轻到让他不敢往心中那个方向希冀的脸。
可是这世上不可能有长相如此相像的,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尤其是其中一个人还是在当今武林除了西门吹雪之外无人见过真容的玉罗刹。
西门吹雪的母亲是中原女子,当初玉罗刹决定将西门吹雪送去塞北便是考虑到西门吹雪长大之后的长相若是偏西域,送去中原恐怕更会惹人耳目。
却着实没想到长开后的西门吹雪完美集|合了父母五官的优点,来自母亲那一方的柔和五官中和了父亲那一方凌厉深邃的西域长相,若是不站在一起比较细看,根本看不出西门吹雪的身上竟然有西域的血统。
可面前这人的长相……
阿兹不可能有血脉留存。
当年的玉罗刹在当初找到年幼失散的幼弟时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在帝王封棺之前见了他&3034记0;阿兹最后一面,彼时罗刹教虽立,玉罗刹却并未武功大成,西域仍旧一盘散沙。
他没有筹码从朝廷手中夺走幼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挂念了十七年的阿兹就这么被送入了不见天日的皇陵深处。
在那之后他彻查了这些年阿兹身边的所有人,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女人、男人与阿兹有过亲密的接触,这才放弃了从他人身上寻找阿兹影子的打算。
可如今……
他叫什么?
玉罗刹的眼睛有些艰涩的眨了一下,身畔的手紧握成拳。
顾客慈。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顾客慈吐了枇杷核之后举着手找了一圈没找到手帕,东方不败实在看不下去从袖中取出手帕盖在顾客慈的手上:“行了,去吧,本座与无情捕头还有事相商。看着点时辰,按时回来用晚膳。”
凑过去啾了一口自家夫人,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的顾客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玉罗刹的身前。
他的个头比寻常男子要高上不少,但此时与玉罗刹相对而立时两人却显得有几分旗鼓相当之意,这让顾客慈有些陌生的“啧”了一声:“聊聊?”
本来有些紧张的玉罗刹不知为何心头一松,没忍住勾唇而笑,偏了偏头:“你的地界,带路吧。”
“什么我的地界,这是我夫人的地界,你可别乱说啊,回头害得我被踢下床怎么办……”
目送两人嘀嘀咕咕地离开,东方不败收回视线,再度看向无情时眼睛里哪里还剩半点的柔和:“无情捕头此次前来……”
……
没有七拐八拐去别的什么地方,顾客慈找了个有太阳、距离房间不远、以东方不败的内力恰好能听到对话的小亭子,方才站定回过头,便见身后跟着自己的男人身周陡然被一阵白雾所笼罩,看上去十分诡异阴森。
顾客慈没忍住伸手抓了一把玉罗刹身周的白雾,那并非真的是雾气,而是内力外放形成的屏障,真正捏上去倒是有些软软的,手感有些像棉花。
——全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危险诡异。
玉罗刹卸伪装的动作顿了一下,隔着白雾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顾客慈,待到白雾散去,那张与顾客慈十分相似,五官却被岁月雕琢得更加沉稳危险的脸露了出来。
顾客慈恍惚了一下,脑海中好像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东西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找不到头绪。他盯着玉罗刹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之前东方曾经说的玉罗刹在他年幼之时便已成名,嘴一秃噜脱口而出:“你……贵庚?”
这长相相似度,别真是我那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父亲吧?
玉罗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从顾客慈那没有掩饰的怀疑神情里看出了某种猜测,嘴角一抽,不知为何有一种被现世报的感觉。
平日里阿雪在面对他的时候,难道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态吗……?
微妙地避开了关于年龄的问题,玉罗刹看着眼前人过分年轻的五官,心下起了两分别扭,下意识的不想讨论这个。记
若他真的是阿兹……玉罗刹抿了抿唇,坚定了绝不回答这种问题的心思。
男人问什么年龄,看脸不就行了吗?!
想起今日晨起出门时铜镜里看到的容貌,堪称驻颜有术的玉罗刹暗自心道。
“我有一个年幼走失的弟弟,从小族人们便说我们兄弟长相十分相似。”玉罗刹说这话时眼神十分柔和,他并没有盖棺定论顾客慈是否真的是他的阿兹,而是语气平静地说出一种可能,一个邀请,“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这个答案。”
“但不论结果如何,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就算面前之人不是他的阿兹,这般相像的容貌,健康的体魄,玉罗刹难免生出一种阿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欣慰与喜悦。
“寻找答案?”顾客慈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方法,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看向玉罗刹。
玉罗刹的唇角勾出一个邪气的弧度,眼神里透露着狠厉与决绝:“开棺。”
去看看他的阿兹,是不是真的躺在那座冰冷的地下宫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