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共情

    皇后语气轻松平常，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可听在众人耳中，都不消多咂嚒几下，便能品出些别的味道出来。

    她们回想过去，想起过去的一些此时此刻。

    皇后要么是在病中，不见所有人；要么便是瘦弱的身子撑着普通的宫装，面带病容的和她们说着家常。

    各位夫人小姐心中作何想法不必多说，沈母三人很快就进来了。

    三人半垂着头，眼睛一下也没有乱飘，沈母站在最前，沈韫落后半步，后面跟着已经缓过来的流月，三人齐齐跪倒，行了个实实在在的大礼。

    皇后眉心微蹙，她们动作太快，一下眼神对视也无，让她都没来得及反应。随即便摆出一副微微受惊的模样，她惊讶的模样恰到好处，并不会丢了身为皇后该有的处事不惊的体面，语速微快，“怎么行这样大的礼，阿莲，还不快扶沈夫人起来。”

    她给身边站着的大宫女使眼色，接着道：“你们能来，本宫已经很高兴了。”

    跪着的三人自不会起。

    沈韫仍是半垂着头，不肯抬脸，随着沈母再次给皇后磕了个头。

    “妾身惶恐。”沈母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说话时都带着颤音，“妾身过去前来拜见，皇后娘娘多是避而不见妾身实在是一根筋，怠慢了皇后娘娘，妾身有罪。”

    没来就是没来，沈母并不准备，也不能在这上面狡辩什么，她没有这种力挽狂澜的本事。

    但她至少可以提醒所有人黑白究竟如何。

    自沈贵妃入宫以来，皇后的病就没有好全过。刚开始几年的年根底下，沈母连同沈韫和诸位进宫前来看望女儿，妹子的女眷们一样，在凤仪宫门前跪拜磕头后，便各自去了。

    等到后来皇后开始接见人，却只明里暗里推脱着沈家人的拜见。几次后更是明说：本宫体弱，贵妃妹妹却是个料理家事的好手，她与本宫一同治理后宫，侍奉皇上，情同姐妹。将心比心，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体恤妹妹想见亲人的迫切之心，倒是不忍留你们说话了。

    “之后再来，直接去贵妃妹妹宫里便是。”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可没避着人，当时还传出了一段佳话，什么皇后和贵妃并非亲姐妹，却能效仿娥皇女英后宫如此和睦，实是皇上这个主人翁当家有方，这是大邺之幸啊

    这件事呢，距今称不上久远，又受了些瞩目，并不能轻易就被人遗忘。

    天和帝自登基以来，从未大开杀戒过，后宫嫔妃也几乎都能得以保全，当年身处高位的嫔妃，如今依旧。这就意味着在座的各位女眷，除了两三位年迈的老太君行走不便，不能进宫拜见，由着儿媳代劳外，剩下的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

    自然了，岁月会为人的面庞添痕迹，而其在人心上的雕琢，也是不可小觑。

    她们没有忘记听过的话，只是选择记住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而已。

    但今日沈母用词并没有顾及皇后的颜面，还算直接地把这层纱布扯开。

    直接点出皇后多次避而不见，用得力气大了些，让在场众人避不开一点儿，而那句“妾身实在一根筋”，便是个不算高明的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了。

    为什么不算高明？

    能进到凤仪宫参拜的夫人太太们，谁不是人精？还能听不出来说话人的意思？

    不必前来拜见这事，当年可是您亲自说出口的。这话虽然不是白纸黑字，有个确切的落处，您呢，也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讲究一个唾沫一个钉儿但，您可是皇后娘娘啊！

    是啊虽然沈贵妃如今宠冠六宫，但当初人娘家女眷如何行事，可是您亲自说定的。

    夫人们当然知道选择忘记这件事对自己有利——沈贵妃压着自己女儿或是妹妹多年，她们当然愿意看到沈贵妃因为沈家而不好过。

    但谁能保证，沈家有一天会不会因为沈贵妃而不好过？

    居安思危也罢，兔死狐悲也好，张家王家李家的，真到了那个时候，和沈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不得不多想。

    皇后坐得高，很轻易就能把各位夫人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从为她抱不平到觉得沈家人的行为合理，这种转变似乎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皇后心里轻哧，完全地看不上她们，她觉得这些夫人实在愚蠢，愚蠢到谁都能拿她们作刀使。

    但沈母其实，没有拿她们作刀，她们明明是人，有人的情感，怎么会是刀？

    有人的情感，便有可能与她共情，沈母要的是这个。

    沈母两次行礼都跪得很彻底，衣服便是再宽松，余量也会随着她的动作变小，再加上她着意拉扯了两下衣裳，两侧坐着的夫人们本也在观察着她，很轻易便瞧出了沈母凸出的孕肚。

    沈母有孕这件事并未大肆宣扬，只传出了些若有似无的消息，如今得到了证实。

    哦呦，年岁大的人有孕不易，保胎更是不易，她得夫君宠爱，在家不知道过得多舒心，进了宫倒是有一大堆的繁文缛节等着她遵守，也是够为难人的夫人们已经作如此想法了。

    皇后眉心直跳，终于通过几位夫人们脸上突然有的同情心疼看出了些端倪，她站起身，并未走下高台，“阿莲，快，快扶沈夫人起身，这怀着身子，哪能这么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