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省
沈韫说话的声音轻快，离开饭厅时脚下也没声音，要不是空气中还有残存的饭香味，齐聿都要以为一直是他自己在屋子里。
“公子，回房吗？”凌风早都站在门口，只是两位主子靠那么近说话，他不好进来就是了。
红色裙角翩跹，好像带出了浅浅痕迹，齐聿收回视线，舌头抵了下腮帮，凉凉道：“不然呢？”
不回房，他还能去哪？
凌风对很多东西都有些迟钝，唯独对齐聿的火气特别敏感。
敏感是敏感，但不代表知道这火气来的缘由，毕竟，他家公子的心思是真的不太好猜。
于是这回凌风还是决定像往常一样不求甚解，默不作声地跟在齐聿后面。
齐聿走了两步又顿住，视线定在正房那扇刚刚关好的门上。
就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他明明在跟沈韫说很严肃的话题，和她探讨人性的肮脏复杂，可是这沈阿韫是一点也没意识到啊！
还像之前在仙人居中一样，调戏他。
没错，看着他脱去外衫上床，包括刚刚突然笑着问他“你觉得呢”，这都是在调戏他！
不知羞！
哪有姑娘直愣愣看着自己夫君的！
齐聿一甩袖子，步伐加快，结果也没快上几步就停下。
与此同时，他混乱的心神也停了下来，才觉出有些发烫的耳垂好像是因为刚刚秋夜凉风吹来而降了温。
天一黑，他的身体，又有些难以支撑了。
齐聿任由凌风撑起他的半边身体回到西厢。
西厢中灯火未燃，庭院里的灯笼光线四射，映得西厢不是完全的黑暗。
凌风把油灯点着，剪了下灯芯后又拨弄了几下，灯火明明暗暗间，他回头，想问齐聿是要先休息还是看书，然后就看见齐聿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
黑暗浓稠而有重量，好像能压住人的所有情绪。
不知为何，凌风感到了一丝不安，试探着开口：“公子？”
齐聿看过来，空洞的眼很快变得清明，恢复了以往模样，只是凌风有夜视的能力，还是捕捉到了齐聿的不对劲。
但他敏锐意识到，此刻不是能和公子插科打诨的时候。
凌风把书放在齐聿手边，又把虎皮褥子盖在了齐聿腿上，说：“公子若有吩咐，叫我一声就是。”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咔嗒”一声，房门合上的瞬间，齐聿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半靠在引枕上，眼睛盯着窗外的一球光一眨不眨，瞳孔中没有一点情绪。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地，齐聿发出一声轻笑，身体尽数往后倚靠，成了个半躺的姿势。他撑起一只腿，后又抬起手臂，手腕轻搭在额头上，双眼终于闭起。
秋日一到，长夜更加漫漫，等天亮便是更加难熬的事情了。
南院正房。
沈韫正一手托腮，盯着小几上的烛火想事情。
灯花噼啪一爆，沈韫眼中的迷茫消散。
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明白了齐聿话语背后的未尽之意。
沈家一家子，都太过良善了。
外祖父对外祖母一心一意，就算有个长寿的老妖婆在，她的母亲也是生长在一个极为单纯干净的环境当中，就连从宫里活着出来的向嬷嬷，也在长久的安逸中，面相一日柔和过一日
而她自身，沈韫使劲想使劲想，她好像只真情实感哭过一次——哥哥七八岁的时候讨人嫌，当她面一口咬下了糖葫芦上面那颗最大的山楂。
良善是好事，她也自豪于沈家有如此清正的家风，但当有人磨刀霍霍而来时，毫无自保之力蠢货。
沈韫自己骂自己的同时，十分胆大妄为不忠不孝地把全家人都捎带了进去。
她无语问苍天，整个沈家，好像只有她爹有点心眼子。可说他有心眼子，在哥哥的教化上面，却固执的像头倔牛。
念及此处，沈韫神色微凝，爹爹不许哥哥学武，可是与阿业表弟有关？
沈家富贵，族中从文的子弟不在少数，但让人丧气的是，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得到过文曲星的点化，爹爹明明在族学建设上砸了大把银钱，至今也不过出了一个末等进士，两三举人而已。
但爹爹从来都乐颠颠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白花钱。
至于大哥，曾被她的剑法师傅断言，筋骨佳，有灵性，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沈韫做了个假设，假设沈靖真的能在武学上有所造诣，进了军营后能建功立业，驰骋疆场，那么阿业表弟，便是一位有着将军表哥，有着首富舅舅，还有着宠冠六宫的母妃的，那种皇子。
太子年长阿业表弟十岁有余，可天和帝正值壮年，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根本不是问题，阿业有足够的时间长成。
涉及到皇位天下的大事，便是两世为人，沈韫也控制不住地心口狂跳。
所以阿爹，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吗？
从前世的姑姑与阿业的行事来看，姑姑娇横却尊重皇后，阿业受宠但也礼敬太子，也就是说，姑姑和阿业是没有盯过那把龙椅的。
父亲与姑姑目标一致，只想富贵安泰，所以愿意尽力去掐断一切可能会让天和帝猜疑的东西。
他们以为这样，天和帝就会相信沈家是忠心而安分的。
沈韫笑了，和她进宫之前的所思所想一个样。
以为天和帝知道沈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就不会对沈家下死手。
可是刀从来都握在天和帝的手里，他想用刀背敲打还是用刀刃杀人，于他而言，轻松到只用翻转手腕。
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家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能让任何人轻易地决定百口人的生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的沈韫还未曾想过要把这两种角色做个颠倒。
她只是想着，自己的手中，至少要有一把利刃，在刀斧劈过来的时候，能有抵挡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