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嬿婉啊嬿婉，进忠两世都栽在你手里了
她能闻到他身上整理得无比平整的衣料传来的淡淡皂角香，能看到他修长的手上修剪得干净平滑的指甲……如此真实又虚幻。
她低下头，她深知自己前世对不起他，她愧疚，她后悔，此时心中还生出了一丝丝胆怯。
她不敢看眼前的进忠，却是舍不得挪开脚步。
前世她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的人，如今就这般站在自己跟前，她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她转身离开后，梦会醒来……
进忠看着眼前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小宫女，内心里地动山摇。
他死了，死在了已经成为贵妃的她的手里，他又活了，重生回到他还未遇见她的时候……
前世，她是他挑中的花骨朵，他精心浇灌，用心栽培，眼看着她成长，眼看着她绽放，眼看着她步步高升，眼看着她享尽荣华……
却不知，这朵他亲手浇灌出来的花朵，是一朵毒玫瑰，她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亲手除掉了他。
他恨她吗？他恨，他恨她无情，恨她对自己的狠毒，可这不就是他纵容和培养出来的。
是他告诉她心要狠，才能走得长远；是他告诉她，唯有无情，才能不被牵绊。
前世他在殿前当差，服侍的就是全天下站在权势巅峰的那个男人，他见识过那么多尔虞我诈，深知人性的阴暗和无耻，他更能知道人一旦飞得高了，就会不换面对曾经落魄的自己，甚至会恨见证过自己的落魄的人。
可他依旧不求回报地捧着她，他只想她好，只想她越走越高，只想她余生一片坦途……他什么都只会替她考虑，直到后来，他忘记了全部的自己……
……
嬿婉不说话，她低着头，看不到进忠的神情，她只能看到他那双白皙纤长的手。
那只此时正拿着一把收起的伞的右手，扶过她，牵过她，抚摸过她的脸庞……她经历了生死重生，他手指的温度，她依旧记得。
嬿婉心中突然有个让她都觉得错愕的想法，她竟然有些想再牵一牵这双手，并且不想放开……
进忠低头看着这个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的小宫女，想起了前世自己在养心殿前与她的初见。
那时候的她亦是这般貌美，胆怯。
如今的她胆怯到不敢抬头看她，却让他觉得，她似乎和前世此时的她有些不一样了。
她看到她满是茧子的粗糙双手，和前世她成为妃嫔后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那双白皙细腻的手不同，他看着，心竟揪了起来，疼……
前世被她杀死的时候他问过自己，他后悔帮她吗？他给不出自己答案。
他死后，灵魂在紫禁城中漂浮了多年，他看到没有他后的她，独自面对了很多风雨和磨难，后来被皇帝和太后审判，被牵机药整整折磨了九年。
他恨她，恨她这个杀死自己的凶手，可他却从未因为看到她受苦而感到痛快，反而更恨自己已经成了一抹幽魂，再也帮不到她。
他后悔吗？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帮她吗？
这个问题，前世被她杀死的时候，他给不出答案；他的灵魂在皇宫中漂浮十数年的时候，他给不出答案。
如今，再次看到她那双粗糙的双手，他有了很清晰的答案。
嬿婉啊嬿婉，我两世，都栽在你手里了。
“轰隆隆！”天边传来一阵阵雷声，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打在偌大的京城，打在紫禁城里，打在嬿婉的肩头。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雨水的冰冷从单薄的布料渗到嬿婉的肌肤上，嬿婉不由打了几个哆嗦。
进忠撑起了伞，雨越下越大，他再次为她撑起了一方天地，阻挡了疾风骤雨，任凭雨再大，她的肩头再也落不进一滴雨水。
“你是哪个宫的？为何在此？”进忠轻声开口。
嬿婉听着熟悉的台词，听着熟悉的，妖冶中带着一股邪气的声音，身体微微颤抖，是他，真的是他。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她长睡不醒吧。
“回……回公公，奴婢启祥宫宫女魏嬿婉，奉嘉妃娘娘之命，往长春宫送点心。”回话的时候，嬿婉声音颤抖得厉害。
“嬿婉……”进忠牵起了嬿婉的手，手指轻轻在她的茧子上摩挲，“在启祥宫的日子不好过吧？”
嬿婉轻轻摇头。
“没……没有。”
进忠轻笑。
“没有？如今这个时辰，合宫都歇下了，嘉妃娘娘还给你安排差事，还说没被欺负。”
说罢，他放开她的手，轻轻掐起了她的下巴。
嬿婉只觉得全身僵硬，却没有推开进忠。
进忠仔细端详她的脸。
“可惜了，那么漂亮一张脸，埋没在了启祥宫。走吧，这下着雨呢，我送你回启祥宫。”
进忠轻轻拍了拍嬿婉的肩膀，带着她往启祥宫的方向走去。
雨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前世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在旁，嬿婉心中几乎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进忠带着回启祥宫。
宫道砖石有铺得不平的地方，进忠看到了前方的水坑，便轻轻把嬿婉推向一旁，他自己也让到了一边，原先挨着并排走的俩人之间有了一些距离。
进忠把伞偏向她，他的后背被瓢泼的大雨淋湿，依旧不让任何一滴雨水打在她身上。
这熟悉的一幕，让嬿婉鼻子一阵泛酸，眼泪险些盈上眼眶。
她好想对进忠说，好久没听到你同我说话了，却突然想起，这才是他们这一世的第一次见面，说这话，未免太不合常理。
于是，她开口时说出的话便变成了：“进忠公公，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已经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暖心的话了。”
进忠扶住她的手臂，轻推她躲过又一个水坑，伞依旧倾斜向她。
“小心水。”
等走过了那个水坑，他才再次开口。
“卑贱不卑贱，得看是谁。自从王钦作孽，宫里就止了宫女和太监的婚配，可暗地里哪个宫女和太监不相互找个慰藉。”
“我师父李玉一路靠着娴贵妃爬到现在的位置。嬿婉，你这张脸，敢不敢赌一赌？”
“我若帮你把事情办成了，你在皇上跟前做我向上爬的梯子；若是不成，你就跟了我，以后有我护着你，亦不会让人再欺负你，如何？”
雨越下越大，进忠的声音很是轻缓，如春日阳光，温暖又温柔。
嬿婉侧身向进忠跪下，却在膝盖要碰地的时候，被进忠拉了起来。
嬿婉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敢看向进忠的双眸开口。
“进忠公公，求您疼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