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正月初一,雪。
从石苑内,传出的惊天消息,将皇宫底下的宁静搅乱。
然而,风动之后,一切又似归为平静,宫人们忙着清扫各自主子门前的雪,迎接新年祈福。
瑞雪兆丰年,却是有人愁苦“一枝梨花压海棠”。
天启殿内,李公公跪伏在地上,拍着自己的脸,尖细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圣上,奴家以为在床上的是云香,谁知是沈大人家的千金。圣上应是知道奴家的,就算是奴家有雄心豹子胆,也不会这样胡来,损了圣上的颜面。”
陆乾宗的身上还带着昨夜未消的酒气,一夜放纵后,半倚在木椅上,另有两个美人在旁伺候着捶背捏腿。
“盛保,事实胜于雄辩。寡人虽信于你,可现沈爱卿和沈家爱女都在此,叫寡人怎么替你辩护?”陆乾宗半阖着眼睛,见其中一个黄衣美人,拨了一颗南疆送来的葡萄,笑着将葡萄含进嘴里,顺势将她拉入膝上。
“圣上,您怎可如此偏心呢?”另外一个绿衣美人见了,不由醋意大发。纤纤玉手,不疾不徐,也拨了一颗在陆乾宗唇边逗引。
“美人儿,到寡人怀里来。”陆乾宗见吃不到葡萄,更来了兴致,将绿衣美人一同拥入怀里。因一心想吃到嘴边的葡萄,竟愣是忘了殿堂上跪伏和杵立的人。
“圣上来臣妾嘴里要。”那绿衣美人一口将葡萄吃入嘴里,又贴着脸,往陆乾宗嘴里送。
一边是莺莺燕燕的笑声,一边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三张虽心疼小女,但也无可奈何。
因昨夜的酒还未褪去脸脖,今早又受了这样的事,沈三张的整张脸便似鼓了气,闷得红红的,极了红脸的关公。但也只拍了拍哭啼的沈万红做安抚。
“父亲,你叫万红可还怎么活?万红的脸,都快丢没了。”沈万红有了沈三张的安抚,却更加悲极。她越想越伤心,更嚎啕大哭起来。总之脸也丢尽了,也不怕在殿上闹一通了,或许还能讨回个说法。
陆乾宗被勾起的兴致,被沈万红这样一哭,荡然无存。鼻尖深深呼出沉闷的气息,道,“李盛保,寡人已经默许你和云香结为‘夫妻’,你这样无异于通-奸之罪,该有什么样的处罚,你心里比寡人更清楚。”
沈万红一听陆乾宗说的“通-奸”二字,脸色刷得从土青变成红色。
圣上表里说的是李盛保,可实则却也在说她不知检点。那眼泪“簌簌”从脸上流下,却再不敢吭大气。
“圣上,奴家这是跳到黄河都洗不白了。”李公公抹着干泪,一双倒挂三角眉蹙得紧,更显得有些衰,“圣上,您可问问云香,昨日,云香约了奴家,奴家再愚昧,也不至于得罪了沈大人。何况,正如圣上所说,奴家知道通-奸的罪名,何至于将沈大人的千金绑了来,知法犯法呢。”
李公公抬了抬头,倒挂的三角眼和眉毛,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云香,希望云香能帮他说句话。
晨时,云香提了祈福的圆子来石苑,正巧碰到沈万红全身“清凉”靠在他的身上。他被抓奸在床,是百口莫辩。
但坊间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且他也帮着皇后娘娘和云香做过很多事,应会念及一些旧情。
此时,一脸怅惘的胡大彪,凝噎道,“回圣上,昨日奴婢确实约了李总管,不过后来因安排宫人事务,一时又忘记了,早上想起,赶紧去了石苑,竟是撞见了这一幕。原也是像一般夫妻又气又恼的,可仔细想,李总管毕竟是有缺憾的人,不至于此。可也觉这深夜,沈家的千金醉酒跑去这么偏的石苑,应是不能。两人孰是孰非,怪云香愚昧,不能判断,还请圣上明察秋毫。”
陆乾宗捋了捋胡子,长长得又从鼻尖哼出一口气。这一大早,扰人清梦不说,还是个不好下断定的事。
若说这李盛保是个健全的人,倒也好办——将沈万红赐给李盛保,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可李盛保终归是个太监。
陆乾宗犯了难,而膝上的美人看出他的难色,便附耳而上,厮磨了几句,“臣妾想是沈家千金,到了待嫁的年纪,闺阁寂寞,思嫁心切。才会醉酒,误把李总管当郎君看了。”
陆乾宗连连点头,称赞道,“美人说得是!美人,一会儿可让寡人怎么赏赐你?”
那黄衣美人掩嘴害羞道,“臣妾都听圣上的,圣上喜欢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
一席话,听得陆乾宗胸口痒痒,想着赶紧将这摊子事给处理了,便正色,对殿下的人道,“此事,若不是沈大人的女儿喝醉酒,入错房,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且盛保是无根之人,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依寡人看,沈家千金也到了婚配年纪,不如则个好夫婿,这事就这样大事化了了吧。”
殿下,沈万红泣不成声,昨天参宴时化的精致妆容,只剩下斑驳的残妆,金丝华裳也仿佛褪了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我不活了。”沈万红见圣上并无心洗除她的清白,言语之间,更是有一种她耐不住闺中寂寞的戏谑意味。
她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飞上枝头。原想着可以多来这宫里和长安公主来往,也可增加偶遇太子殿下的机会,可如今这样的事一出,她哪还有脸面站在公主和太子殿下面前?纵然是站在宫人面前,都怕人笑话了去。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这样的不堪入耳的事,最为人津津乐道,现在恐连嫁个普通的钟鼎之家都难。
想及此,沈万红更是心如死灰,哭着闹着一头往殿中的圆柱上撞去,“万红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宝贝女儿。”沈三张见势,赶忙上前,用自己圆润的肚腩,顶住了沈万红来势汹汹的一撞。那红红的脸,更是像被撞得要爆出血来。
他从一代富商,慢慢涉入仕途。从卑微的九品芝麻官,坐上如今的四品官职实属不易。
虽说他现在已是太子信任的人,可毕竟陆乾宗还在位,在太子没有登基之前,万事还需谨慎,更何况谁都知道李总管是当今圣上的红人,圣上袒护谁,自然不用言说。
纵然他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在他大好的前途面前,也不过如此。
沈三张安抚住沈万红,闷着一脸的红,也作跪伏礼,对陆乾宗道,“圣上,是微臣没有教育好小女。小女自小酒量差,昨日除岁,贪杯醉酒,走错了路,微臣在此替小女赔罪了。也请李总管见谅。”
李公公见沈三张不光不计较,这番话,更是抬了他五品的位份。霉衰的脸,有了一丝慰藉,低下头,给了同跪伏着身的沈三张一个眼色,用哑语道,“沈大人海量,咱家记在心里头。”
“还是沈爱卿明事理。回去,也好好教育教育你的宝贝千金,给她择个好归宿,今日的事,就当作无事发生。”陆乾宗见事情有了头绪,不免舒心一笑,“今日新年,都回去沐浴祈福吧。”
“嘭!”
陆乾宗的话未落,那沈万红已是两眼死灰,蓄力一撞,便猛得撞在了墙柱上,空洞的眼神幽怨,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就晕了过去。
“真是晦气。”黄衣美人手指撮了撮陆乾宗,轻声道,“圣上还不将人拖出去,今日见血,不吉利。”
陆乾宗“啧”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人将沈万红抬了下去。
屋外扫雪的宫人,被指派到天启殿扫去血迹。众人退下,随后,便听得殿内一男两女的放浪笑声。
胡大彪从天启殿回来,简单安定了李盛保几句,便回到了千寿宫。
宫内除了阵阵木鱼声,还有华玲蓉连连的诵经声。
“回来了?”华玲蓉淡问道,语气懒懒,听不出情绪。
“是的。”胡大彪只觉得自己的动作和呼吸已经极轻,可那华玲蓉背对着她,并未转身,便知她来了,可见其观察之敏锐。且先前为华玲蓉宽衣,已经被怀疑一次,这次沈万红的事件,又是他发现在先,不难不被她起疑心。
胡大彪心中怀着鬼胎,更觉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同,便站在华玲蓉身后,行礼回道,“回娘娘,奴婢想着今日要去国公府,便一早提着祈福圆子去送给李总管,不想却出了事,中间耽搁了些时辰,请娘娘宽恕。”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又拨了两颗佛珠串子,“昨日本宫睡下后,你去了哪里?”
胡大彪背后一阵虚汗,不过神情平静诚恳,“回娘娘的话,昨夜,云香去了文和宫打点了一下,然后去了避绣房,据说房内是阮小姐,不过,房门打不开,云香就回来了。”
华玲蓉背对着云香,许久未语,而后淡道,“走吧。”
“回娘娘,是去国公府吗?”胡大彪冷惊一头,心想应该不是让老子滚吧?
“嗯。”华玲蓉重重的鼻音应声,懒抬手,让云香过来掺抚,“云香,今日,你该知道本宫去国公府做什么吗?”
胡大彪颔首点头,“奴婢知道。”
华玲蓉半懒的细长眼睛瞥了一眼云香,起身却缩回了手,厉色道,“你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