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本着科学精神,观察可能糟糕的结果
车到兰苑门口,谢天鸿迎接,见车上只下来朱允熥一人,大为惊讶。
但他什么也没说,跟朱允熥回到里院正屋,旁边无人时才开口问罗四虎和秦忠去哪里了。
朱允熥回来的路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想,谢天鸿问的他半点儿也没想过,踌躇一下才答道。
“他们两个我都让他们……有事去做了,暂时不回来。”
谢天鸿恭敬的称是。
“那他们回来前,三哥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
朱允熥嗯了一声,想到秦舞阳确实会回来,但秦忠再也回不来,心里又是一阵惘然。
“秦忠家里有什么人?”
谢天鸿茫然回想了下,才答。
“他父母双亡,从小在叔叔家带大,叔叔好像常年在外,家里只有个婶婶。”
朱允熥心想秦忠的叔叔多半就是在海外行船,所以才能够“常年在外”,婶婶恐怕年纪不大,倒是不劳自己担心她生计。
“秦忠的工钱多少,平常要给他婶婶送去么?”
谢天鸿觉得奇怪,三哥又出去一天,回来怎么尽问起这些来,好像事情已经隐隐的有了轮廓。
“春和宫奴仆的月例都是五十文钱,等阶高的另有酒肉、黍米、柴火、布料赏赐,秦忠就只有月例钱,府里没处花,人人都攒了不少,他怎么给家里送钱,卑职就不知道了。”
朱允熥心想自己关心则乱,要是不问谢天鸿还不会觉得有异,问下去该要往秦忠出了事的方向猜,当下忍住不问。
“你忙你的去吧。”
谢天鸿出去,朱允熥一个人屋里坐着,好像跟昨天没什么不同,其实已经发生了许多事。
昨天这时候王朗还好好的活着,大概正往皇宫里回,路上肯定已经走得艰难了。
回来找自己说他在清凉寺外朱棣的驻处观察和潜入交谈的事,提议由北平都指挥使周兴身上着手布局,自己听了他的话,当即前往国子监旁边,施展召唤术,召唤韩信重生在了周兴身上,相谈甚欢,约定几日后再见。
出来时王朗已经说不出话来,僵倒在车上,于是不回皇宫,而是去王匡布点的所在,是家客栈,在那儿王朗情况飞快坏下去,衰弱,死亡,一切属于人的部分皆失去生机,唯有躯干隆起变成了个肉球,看上去像会有另一个生命诞生于其中。
在这个当口儿上沈长生居然送来了章茵,还以为自己图她的美色身子呢,其实两人倒在床上聊了半晚,都聊了些什么,朱允熥这时候差不多全忘记了。
只记得,她说要在她舅公那儿偷什么东西让自己看,看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允熥闭上眼就是王朗变成个肉球的样子,头、手、足都高度萎缩,失去机能,明显的开始革质化,像是要蜕掉的皮囊的一部分,隆起的圆圆肚子则生机勃发得分外刺眼。
他不会停留在这个状态,而一定还会继续变化下去,很容易想到的就是肉球裂开,里面孵化出来个此刻朱允熥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怪物,长什么样,有什么破坏力,代表什么,一概不知。
朱允熥越想越觉得自己失之于犹豫,要是在王朗刚刚变化之初就一剑刺死,就不会有此时这些个担忧,哪怕他已经变化,立即毁掉这个卵,总比等它孵出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再处置要来得好。
然而这又回到那个老问题上,如果你都不完全跑完一次召唤所有的部分,怎么谈得上对这东西的完全掌握?
召唤是门科学,一切要以实验为前提来进行。
如果不掌握一个失控的魂魄会发生什么,你是怎么敢于召唤更多的魂魄的?
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说来,王朗走到此刻,竟然一切都早已注定。
朱允熥忽然起了个更加可怕的念头,也许王朗变蛋不是召唤这件事的副产物,而根本就是……它本来的目的,那些召唤来并且被自己归附的魂魄,才不过是副产物,用来欺骗自己这个凡事专门对着干的笨蛋。
从自己被灌下离苏酒,按老白的说法其实是陆回酒,不论叫什么名字都好,自己在梦境中看到自己穿过了自己的胸膛,啊,那不是从一个身体或蛋里孵化出什么,而根本自身化为一道裂口,让另一个维度的怪物由这个裂口钻到这个世界。
一道裂口。
这比孵化出什么东西可怕多了,孵化意味着在它出来前实际上它是什么出来后也就是什么,意味着它仍然属于播种,成长,钻出成长鞘这个相当传统的模型,不会太离谱;而一道裂口,或者干脆一道门,就太疯狂了。
什么东西都可能从那儿钻出来,由另一个世界,不,也许由万千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
朱允熥脸烧得绯红,为这样奇特的想法,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
这是杞人忧天,未必,未必。
只有这么想,才算为自己脑子里的滚烫降一降温。
朱允熥猛的想起一件事来,可谓当务之急,不能更拖。
“老谢!”
谢天鸿门外听见,小跑着进来到朱允熥面前,见朱允熥满脸通红,吓了一跳。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么?”
朱允熥确实感觉自己在发烧,口干舌燥,这不打紧,宅男空间里什么都有。
“有点儿事要用银子,你帮我到宫里去取……一千两银子来用。”
谢天鸿先答应了一声好,然后意识到数目是一千,又吓了一跳。
“三哥,一千两,这实在有点儿多,可不是小小数目,卑职在宫里绝要不到那么多,上次一百两主母都在追问,幸好实际退回了大部分,主母那里也就没有再深究,但这一千两实在是……”
朱允熥全没想到这儿会遇阻。
“要不来?”
谢天鸿忙摆手。
“三哥,这是说卑职要不到,一千两是个大数目,哪怕三爷直接去宫里见库管恐怕他也不该给付,这事还得由主母亲自吩咐给库管,库管那边才办得。”
朱允熥心里一沉,这是逼自己要去见吕氏啊!
想到这心又猛的一扬,韩信已经召唤到周兴的身体里,按原先计划,这正是时候召个无足轻重的人到吕氏身上,让她供述十六年前自己的妈妈是怎么遇害的;这两天事务繁多,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倒是以这种方式回想起来。
所以,要这一千两银子到手,必须自己亲自去见吕氏,她要是问这一千两银子预备怎么花,难道自己还能说预备在城里盘下一间客栈作为情资之用,顺便再藏个怪物。
朱允熥恍惚了一下,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蠢的人!
自己不是原本就打算去见她,其实是召唤贾南风到她身上,藉着她承认自己是主人,拷问她当初毒害妈妈和哥哥的事?
难道就不能先召唤,再命令她下令拨付一千两银子给自己,还冥思苦想预算怎么编?
蠢就一个字!
但另一个问题仍然还在,那就是,目睹了王朗变蛋的过程以及还未知的危险过后,自己还敢这么做么?
如果妈妈和哥哥的去世和吕氏压根儿无关,实际上不论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母亲,养育了自己十二三年,虽然平常待自己不大好,可她待朱允炆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对她的恨,很大程度上是从最近两三年,尤其最近一年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后才逐步滋生的。
除非她真是凶手,否则召唤一个丑陋凶恶的魂魄到她身上,逼她说出真相,结果她清白无辜,以王朗的结局来看,自己可是犯了弥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