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许南生愣了一愣,随即上前抱住了崔南客。
这是一个毫无想法的拥抱,就当还了他今晚送自己回家的情吧。但是,虽然在心底里作好了思想准备,但是当许南生上前靠近她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是不自觉地僵住了,伸出的双手最终也没有落在许南生身上,而是僵僵地,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许南生真就只是抱了抱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即便松开了。
这是一个极为绅士的拥抱。
甚至于,不带感情。
至少,南客是这样认为的。
松开的刹那,崔南客甚至还觉得许南生人还不赖,哪怕是逢场作戏的情谊,他也让人感觉到了他对人的尊重和发自内心的体谅。
他的出现像一场午夜绚丽的梦。
许南生转身离开的瞬间,崔南客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人是金南生,不是许南生。
直到回到屋子里,崔南客把打包带回来的粥放到灶台上,目光落在水槽里那几只泡了一整天没洗的白瓷碗上面,灯光下碗里冷却的油脂泛着脏兮兮的暗光
这一场梦,
醒了。
泡在脏水里的碗要洗,躺在医院里的张倦恋,康复中心小杰的明天,还有即将要到来的大学毕业这都是比做梦现实得多的问题。
南客伸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一头扎进现实的浮沉之中,先洗好了碗,把家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番,这才去找了换洗的衣物,准备洗个澡,好好地休息。
毕竟,梦再美,也会醒,也好在,梦会醒。
现实再难,也得过。
洗完澡,南客准备去洗衣服,习惯性地伸手去掏换下来的衣服口袋,然后突然怔住了。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细长的泛着银色亮光的链子,在链子的下端是一枚镶嵌在银色边框里的雪白纽扣。
一条镶着纽扣的项链。
白色的纽扣,很普通的材质,却泛着极为细腻圆润的光泽,像是被人经久长年的抚摸过。
南客想起了在金煌化妆间见到许南生的那一次,里面两个女人为他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他曾无比专注地玩着他袖间的那一粒袖扣。
他送她扣子的项链。
南客细细地想了很久,也想不起这只纽扣跟她和许南生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这条项链是什么时候被放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的,或许是在刚刚他向她索求拥抱的时候吧。
礼物虽然不贵,但是南客觉得改天还是找机会还回去吧。毕竟,她控制不了自己做梦,同样也控制不了梦终会醒来,唯一能控制好的是梦醒了,自己不要沉沦其中,就好。
南客接到刘成伟打来的电话,还是有些意外。
最近,为了凑医药费,她又找了一份白班工作,每天上午九点上班到下午三点,晚上五点多再去金煌工作,没日没夜地工作,连喘口气都要抽时间,
刘成伟打电话来说,张倦恋醒了,吵着闹着要见自己的女儿。
上午十点钟左右,她赶到了城南医院。自从张倦恋住院以来,南客只去过医院两次,每次都是只交了钱就走了,张倦恋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了这事就耍起了疯,闹得整个病房的人都无法安心,医院里最后没有办法,把她的床位给移到了过道上,硬性命家属到场安抚好病人情绪,保证不影响别的病友休息,才肯让回病房。
南客原本不想理会这些的,明天,她还得回趟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可是,刘成伟在电话里说了,他也不管了。
张倦恋这事闹得他都快失业了,明明都离婚了,p关系都没有了,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他说:“南客啊,你不容易,真地,你要是我女儿,我看着都心疼,但是,我也难啊,我就是个普通人,这年头,哪个普通人活着不难啊,你也不能光指望着我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于情于理人家都做了自己该做的,南客不想当圣母,一遇到张倦恋的事,就无条件地妥协,但是她身上流淌着张倦恋的血,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只能管。
南客赶到住院部时,一群的医生护士迎了上来,看到她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看到了亲人,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完全地说不上话。
南客也丝毫不怀疑张倦恋有把整个住院部医护人员逼疯的本事,只能赔着笑脸,谁找她控诉,她就跟谁道歉,好不容易把大家的情绪安抚了下来,还得硬着头皮去安抚张倦恋。
没想到,她的到来,倒是让张倦恋尤其地安静,动作极其缓慢呆滞地瞥了她一眼后,便转过了身不再瞧她,顾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一声不吭,一副神情木讷的样子。
“好点了吗?”南客问。
张倦恋动了一下眼皮子,不吭声。
“医生说了,好好治疗,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南客又说,倒不是她脾气好,而是她实在不想周遭的人看到她都跟看到活菩萨一样围上来控诉了,所以忍着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相劝,生怕张倦恋一个不满又发起了神经闹事。
张倦恋眼皮子又抬了一下,还是不理她。
“医药费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南客又道。
张倦恋看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南客看她这副样子,真是狠不得转身就离开,但是,她虽然没有回头,但也能感受到走廊尽头那边传来的医护人员殷切的目光。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安安心心地呆在医院,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吃好喝好,尽早恢复。”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抚人,更何况是张倦恋这种好歹不分的人,其实你对她说好话,也没太有什么用。
她太了解她的母亲了。
“吃好,喝好,吃什么,喝什么,我吃屎喝尿你也没管过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果然,张倦恋爆发了。
嗯。
南客应了一声,起身,稍稍站得离张倦恋远了一些,挽着手拦在了自己胸前,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张倦恋继续说话。
倒是有病房里的病友,站在门口看热闹,噗嗤一声笑了,不嫌事大地说道:“这位老姐姐啊,你吃得挺好的,哪能说自己是吃屎喝尿呢!”
张倦恋怒目圆睁,骂道:“关你p事。”
南客对人摆了摆手,示意别人不要掺合,那人识趣地缩回了病房。
张倦恋一时失去了目标,果然又把气洒在了南客身上:“你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我都进了医院了,你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还是不是你妈,你说,我还是不是你妈?”
你是吗?
南客自己也想问,但还是忍住了,端着一张认认真真的笑脸,平淡地答道:“你若不是我妈,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
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没有医药费,像她这种扔出去也死不了的人,早不知道被轰出去多少次了,哪还有医生护士忍着脾气收看着她?
张倦恋果然鄢了一下,随后不服气地吼道:“医药费要你出啊,找他们赔啊。”
“他们是谁?”南客问,虽然她知道了一些事,但是,最真实的答案一定是在张倦恋这里,她引导着问道:“他们是谁啊?”
“他他们是”张倦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吞吞吐吐了半天,改口道:“商场啊,找商场赔钱啊。”
“商场有视频。”南客道,张倦恋自己进的商场,自己去拦的车,自己翻的墙,怪商场没拦着她吗?还是怪停车场的墙太矮,竟然能让她爬上去?还是怪商场运气不好,遇到了张倦恋这样的人?
“更何况,出于人道主义,他们替你付了一部分医药费。”南客说。
“什么人道主义,要讲人道主义,他们就得负责我所有的费用,直到我出院为止,哦,还有后期的康复费用,营养费,误工费,预防后遗症费”
“”预防后遗症费?
什么后遗症?
脑残吗?
南客彻底地失去了跟崔南客耐心交谈的心情:“我很忙,要去给你赚医药费,至于跟商场商谈赔偿这件事我能力有限,找不到什么有利于你的证据,所以,等你出院自己去商讨。还有,你若真想要我管你,就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拦那辆车,车里是谁,你为什么会突然~”
南客停了停道:“发疯。”
一谈到这个问题,张倦恋突然就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还有,我以后也不闹了。”
她道:“你爱来看我,就来看我,不来~也没关系。”
“嗯。”南客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身后,张倦恋突然捂着脸,跟正常人伤心难过时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南客脚步一滞,停了片刻之后,仍然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从住院部的电梯下来,南客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叶红云,她正从一辆宾利上下来,转身对着车里的人吩咐着什么,南客站着愣了片刻后,转身往医院的另一边大门走了去。
从医院的正门到外面的路上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临近中午,太阳刺热,南客走得有些焦急,额头上已然冒出了汗珠。好不容易出了医院的门岗亭,在往外面走个一百来米,就有公交站台了。
“南客。”有人叫住了她。
回头,正是方才的那辆宾利,跟在她的身后,许南生从驾驶位上探出头来,朝她说道:“我刚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没想到真地是你。”
南客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上次他送她回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没有联系了。许南生没有来找她,她也没有去找许南生,找了也未必找得着他。
许南生朝她挥手,示意她上车,嘴里笑她:“你个小没良心的,最近也不找我。”
“好巧。”南客说,脸上挤着笑,眼色冷淡:“你不也没找我吗?”
许南生笑:“怎么啊,想我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不过,最近我是真忙。”
南客答:“我也挺忙的。”
她也确实是真忙。
“你去哪?我送你。”许南生把车开到了她的身边,停了下来问。
“不用了,前面有公交车。”南客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公交站台,淡淡开口:“我坐公交车就行了。”
许南生是跟叶红云一起来的,自然是轮不到来送她。
“这么热的天,公交车也热。”许南生说:“我还是送你吧。”
南客笑:“公交车上有空调,还好。”
这还不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呢!
曾经,为了赚钱,在天气最热的炎暑,她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在地铁口发了三个小时的传单,那个时候,她的头发丝都在冒着热气。
那个时候,才是热啊。
那种热,永生难忘。
他看了看手机:“我还有些时间。”
南客注意到,他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大概是男人的表总是过于引人注目,而他,是最不希望有人注意到他的手腕处吧。
南客抬头看向了远处,明晃的阳光下,花草肆意生长着,生命蓬勃,但也脆弱。
“算了,我不怕热,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许南生坐在车里,空调的冷气透过车窗,扑到了南客的面上,那种烈日之下的热~应该是他~没有体谅过的感受吧。
许南生有些黯然地笑了笑。
他说:“我怕热。”
怕热,因为,他曾差点死在一场火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