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只有阳光,依然如往昔一般明媚。
金南生看着崔南客,她长高了很多,只是仍然偏瘦,长发微微地挽起,额角有发丝在飞扬。
还是记忆中,那个倔强而安静的女孩。
“南客,我是金南生啊,你的金南生。”他暗哑着嗓子,他至今都没有接受一个姓氏带给他的改变。他跟南客的嫌隙,似乎都是从他改回了许姓之后开始的。
是啊,他是金南生。
是她崔南客青春记忆里唯一的心动,唯一的光,也是她此生的遗憾之一,唯独不会再是她此生想要携手共进的那个人了。
南客想,过去的那些事,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我想随便走走,许总若是有事,就不用麻烦你了。”许南生有些抓狂,重逢之后,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准备承受崔南客突然而来的善变。
哪怕,前一刻,她还柔情蜜意地沉浸在两人的嬉戏里,下一刻,突然间就一副我跟你不熟的姿态,若是别的女人这样,他或可一走了之,或者置之不理,但是这个人是崔南客,他除了难受,还觉得心疼。
崔南客往回走,许南生也跟了上前,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心里,认定了她,便是她作天作地作到外太空去,他也得受着。
他们停车的位置是一幢教室宿舍楼,红墙搭配着淡蓝色的窗,掩在长风绿柳之中,十分地宁静幽远。
南客记得中学的时候,这些楼看起来还很新,现如今,乍一看去,却是给人有了一种老旧阴暗的感觉,周围的树长得倒是越发地茂盛了。
树跟人,到底是不一样。
人恋旧,树木却只管生长。
南客抬脚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块粒,立了立身子,回过头来看向许南生,突然问道:“你表姐住这吧?”
许南生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向南客,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南客笑了笑,嘴里说了一句:“挺好的。”
许南生张了张口,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来,有些事,他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南客对着他笑了笑,问:“你要上去吗?”
许南生点了点头。
“那好,就这样吧。”南客道:“你也别跟着我了。”,说完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那是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主道,新绿的叶子还刚刚抽长不久,遮不住从空中洒下来的阳光,光与树影交织之下,显得斑驳又耀眼,像是碎了的琉璃洒了一地。
南客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那些破碎了的金色琉璃之上,有一种时空的抽离感。
真实,却又感觉像是虚幻。
许南生闭了闭眼睛,压下了心头翻涌而至的莫明心痛,转身往另外一边走了。
南客有些茫然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儿?也许,走着,走着,就知道了吧。
那是她读书的时候所在的教学楼,有一段时间几乎每一次自己上下楼梯,都能在楼梯间碰到金南生。大多数的时候,是他上楼梯她下楼梯,目光交汇之间,彼此擦肩而过。唯一的一次有过交谈的场面,是某一次她早退溜出教室,刚走到楼梯口就遇到了他,在拐层的平台上他突然跟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放学了?”
楼梯间并无他人,南客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目光快速地从他身上掠过,仿若浮光略影,几乎没有停留,眼底里映的是许南生略略显得有些长的刘海,都有些要遮住眼睛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啊?”他带着些玩笑地问,看起来很随意,实则问得小心翼翼。
南客也不负所望地回了他一句:“要你管啊。”
从教学楼下来,南客在校园里转来转去,竟然不知不觉又转到操场的角落里。
以前的时候,那里种了一片小小的桔子树林,现在那地方空荡荡的,除了新砌的围墙,什么也没有了。有些可惜了,南客记得她们读书的时候,每到秋天没有少被那些金黄的桔子诱惑,但是那时候胆子其实还是有些小的,没敢摘过。
后来,倒是吃过一次,不过是金南生给的,他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到桔子树下,挑了最大颜色最饱满的桔子摘了下来,然后递到了自己手中,她不肯接,他便说:“反正已经摘了,你吃不吃被抓住了都算违反校规。”
于是,南客就吃了。
刚摘下树的桔子,并不好吃,酸得她牙都要掉了,许南生便在一旁笑。
他笑得实在是好看,少年气里带着些无拘无束的自由,后来南客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的笑意蛊惑了。
新砌的围墙又高又平整,水泥抹得光滑得有些亮眼,别说翻墙,就是蚊子都站不住脚,也好看了很多。南客看着这堵新墙,没有特别地难过,觉得有些东西,在自己的生命中,到来与失去都是命中注定。
金南生曾经为她在这里搭过一座墙。
那时候,奶奶病重,原本不多的积蓄几乎快花光了,她好不容易找了一家餐厅的小时工,最迟下午五点必须要赶到餐厅,五点过后餐厅便开始忙碌了起来,所以,每天她都会早早地从教室后面溜出去,翻墙出去打工。
守门的大爷看得紧,对于迟到早退的学生若没有请假条一律要严查盘问,动不动就给捅到了各自的班主任那儿去,有时候被记了档还影响班级的月评分数,所以,南客大多数的时候,不走校门。
那个时候,学校操场的最角落位置,原本有排独立出来的小矮房,不知道最开始是用来做厕所还是猪圈的,总之她们读书的时候,那些小矮房都已经被推倒了,但是靠围墙的那一面,还有很多砌的墙没有完全地推倒。围墙外面是一个小村子,也不知道是谁在围墙的位置扎了个几个草垛子,从学校倒塌的小矮墙爬到围墙上,那边再借助草垛子跳下去,倒是十分方便快捷,久而久之,那地方就成了同学们躲避门岗进出校园的“翻墙圣地”。
南客经常从那里爬墙出学校,时间长了便总结出了经验,什么时候容易躲开学校老师的追查,踩在哪个位置更容易借力上爬,下跳的时候用什么姿势不会摔倒。当然,也有了,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有一次许是心急,踩的那块砖有些松动了也没有发现,随着南客全身的重量上移,身子刚站上短墙,那面搭建在围墙上的小矮墙便整个地塌了。
南客差点就从墙上掉了下来,好在她反应算快,在下坠的瞬间,双手已经攀在了主围墙上,只是脚下突然没有了受力点,要依靠双手的力量把自己撑上墙体,也不太容易,南客试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墙。墙爬到一半,放弃又有些不甘心,正在僵持时,墙上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我拉你上来!”
声音有些耳熟。
南客抬头,果然,墙上的人赫然正是金南生,南客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墙上的,猛然间看到他吓了一跳,随即来不及迟疑,借着金南生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量,爬上了墙。
在落日余晖里,两个面对着面蹲在墙头上,南客只一抬眼,便看到了许南生一双亮得有些眩目的眼睛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夕阳的光似乎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在他浓密的发上打下一道金色的光圈,看起来纯净而美好。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
亘古不变的天地之间,寂静无声,只有拂过他们面颊的风,在动。年少的心,终是滋长出了异样的萌动,无声而磅礴。
南客再一次去翻墙的时候,那些大小不一的矮墙边上,多了一堵明显被人修整过的墙。那些石块砖头被方方正正地堆砌在了一起,下面面积大,上方面积小,一层一层地码好,看起来结实而牢固。
后来,她问金南生:“墙是你砌好的吗?”
他点头:“上次塌了,你差点摔了。”
到底是有些感动的,用少女矫情的心思来想,毕竟这堵墙,是他为了她重新堆叠起来的。
她问他:“砌了多久?”
“也没花多少时间。”金南生微歪着脑袋,看着她的眼神有遮掩不住地欢喜,笑得甚是得意,似乎在说,看,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于是,南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无比郑重又庄严的神情说道:“同志,你辛苦了,人民会感谢你的。”
金南生回答得也是一本正经:“人民的感谢就不必了,你的感谢我笑纳了。”
如果,什么也不想,南客觉得,她跟金南生的相处还是很愉悦的,至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说话还是不说话,眼里都含了笑意。
那是一种掩饰不住地欢悦。
后来,金南生开始约她,课间十分钟去个厕所都能在路上遇到他。
“崔南客,说吧,你打算怎么谢我?”南客喜欢独来独往,他要跟她搭讪其实很方便。
“你想要怎么谢?”南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