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二边缘四少
陈东成和郑闻泰是一个大院儿长大的,小孩的世界,尤其稍微懂了一点事的孩子之间,很像大人们利益关系的缩影,陈东成的父母在圈子里太过不起眼,郑闻泰的爸爸倒是位高权重,不过高处有高处的规则,孩子走得近了,背后也要被揣摩。
陈东成总是形单影只,就很容易发现郑闻泰也没有朋友,他们常去西山,每次遇见郑闻泰他都是一个人背着包上山下山,军区游泳比赛,郑闻泰也会独自站在泳池边看一会儿,从不参加也不关心结果。
陈东成放学路上问过他:“你怎么老是一个人,没有朋友吗?”
郑闻泰冷冷地回:“不需要。”
后来郑闻泰掉进河里差点淹死,陈东成救了他,再问他:“现在还是不需要吗?”
郑闻泰歪着身子狼狈地咳嗽,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教我游泳。”
陈东成也喘得厉害:“你不会游泳?我当你抽筋儿呢。”
“我奶奶说我命里犯水鬼,一辈子不能下水。”
“那你还下水。”
“老子不信邪!”
他们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秦家的小姑姑结婚,那是一场至今都为人津津乐道的婚礼,要说京州既富且贵的人家,秦家是数一数二的,秦苗苗是老来子,家里最受宠的一个,她的婚礼梦幻至极,在一座遗世独立的海岛上举行。
秦西的父亲在驻外大使馆工作,他出生在国外,两三岁才跟父母回了一次国,他打小儿长得清秀,周绩文被奶奶带着去他家玩儿,指着他说是妹妹,秦苗苗最喜欢长得漂亮的孩子,抱着他说结婚要让他来当花童,没成想她到三十几岁才结婚,秦西已经是个少年模样,秦苗苗依然要他做花童。
十三岁的他,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拎着一个竹编花篮,做着天女散花的动作,在几十桌人的注视下走过长长的水晶台。他也不想在姑姑的婚礼上苦着脸,但他笑不出来。
等他从台上下来,父母身边的位置被人占了,他饿得不行,走到远处的备用席吃东西。这桌已经坐了两个人,他没搭理,但吃着吃着,那两个人一点一点往他这边挪位置。他有些警觉地抬起头,看到那两人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微微笑着看向自己,好像有话说。
“what\"sup?”他在国外生活,习惯讲英文。
陈东成愣住了,和郑闻泰小声嘀咕:“他说外国话,我不懂啊。”
“英文你不懂?”
“那你说。”
郑闻泰往前挪了挪:“hello,howareyou?”
“sucks”
郑闻泰挠头:“这个回答我没听过,怎么接啊。”
陈东成想了想,接着问:“canyouspeakchinese?”
秦西摇头,陈东成只好硬着头皮说英文:“youlookbeautiful,we,wedon’tknowyouaregirlorboy,areyougirl”
秦西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么一问,脸色更加难看了:“stupid”说完扔了餐巾,起身离开。
郑闻泰不解:“怎么走了?他说的啥意思?”
“好像是骂人的话。”
郑闻泰站起来:“怎么骂人呐,嘿,我这暴脾气。”
他追上去要说道两句,扯人的时候手劲儿大了,一把把他拉得跌倒在地,秦西摔蒙了,以为他们赶过来打架呢:“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他爬起身去找人,这种事情肯定不可能找大人,这里差不多大的男孩儿里边,他跟周家老二最熟,跑了一圈找着他,从前难以启齿的一声二哥也叫出口了:“二哥,你过来一下。”
周绩文和爸爸说了一声出来:“怎么了?”
秦西委屈巴巴的:“有两个人,羞辱我,还打我。”
周绩文知道他在这儿认识的人不多,找到自己肯定是受欺负了,就觉得这声二哥不能让他白叫:“走!”
周绩文知道这俩人,但不熟,他站在秦西身前先友好对话:“你们为什么欺负小西。”
对方发言人是陈东成:“我们只是想知道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没有欺负他。”
周绩文皱眉:“他很明显就是男孩儿,你们故意找茬,还推他!”
“误会误会,我们真的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也不是故意推他,小郑手劲很大,只是想和他说话,不是故意的。”
周绩文想想觉得情有可原:“那你们和他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陈东成的意思是道个歉,人家家里办喜事,他们是客人,别惹事儿,郑闻泰不答应:“不行,他明明会说中国话,为什么假装不会,他还用英文骂我们呢,我们凭什么道歉。”
周绩文把西装外套脱了让秦西拿着:“是你们冒犯在先,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的确动了手,让你们道个歉不过分吧,如果不服……”
郑闻泰看他这架势,也脱了外套:“要动手是吧,行,谁怕谁啊。”
秦西看那姓郑的小子就是莽夫,怕他们真动手老二吃亏,拉了拉周绩文:“二哥,要不算了吧。”
“你别怕,他们的问题让你觉得被冒犯,你有不回答的权利,这事儿是他们不对在先,必须给你道歉。”
陈东成听到,不禁有些佩服,他觉得自己说不出这样有道理的话,周绩文也不是要动手打架,他指着郑闻泰说:“他说你手劲大,那我和你扳手腕,一局定胜负,如果你输了,就认认真真给小西道个歉,如果你赢了,这件事就翻篇,怎么样?”
郑闻泰捋起袖子:“行,来。”
他们找了张暗处的桌子,秦西给周绩文捏肩膀:“二哥加油。”
陈东成嘱咐郑闻泰:“你悠着点儿,点到为止,别给人胳膊掰折了。”
郑闻泰笑笑:“来吧!”
周绩文赢他赢得不容易,他手劲的确大,两人僵持了一分多钟,最终还是周绩文更胜一筹,郑闻泰傻眼了,这人不比自己高不比自己壮,怎么力气这么大,这多丢人啊:“再比一次!”
周绩文站起来:“可以,但你先给小西道歉,说好的一局定胜负。”
郑闻泰对秦西本来就没有恶意,道歉也没什么难的:“秦小西你好,刚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手劲儿大,真不是故意推你的,对不起啊。”
秦西站在周绩文身后:“嘁,还不是输了,我叫秦西,不是秦小西。”
“哦,好的好的,你来,我们再比一次。”
陈东成也去和秦西说话:“不好意思啊,我和小郑没恶意的,你比我们大院儿的女孩都漂亮。”
“嘶,你这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是秦家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爸工作在国外,很少回来。”
“原来是这样,你和周老二很熟吗?”
“国内我只认识他。”
陈东成笑说:“以后也认识我们了,我是陈东成,小郑叫郑闻泰。”
秦西看看他,指了指自己:“我,秦西,纯爷们儿。”
“你中国话讲得很好啊,刚才为什么说不会?”
“懒得搭理你们。”
“最后那句,是骂人的话吧。”
“你俩英文真是够呛。”
周绩文和郑闻泰又比了两把,左手右手都输了,他不得不服:“你多大啊?”
“十三。”
“那还好,比我大一岁,倒也输得。”
不知道谁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四个人面面相觑,其实都饿了,释然一笑,勾肩搭背地继续吃席去了。
之后四个人一直没断过联系,京州的三个一起玩儿,还会给秦西打长途,谁也没想到,再聚,竟然是在周绩文爸爸的葬礼上。没有人会为这样的相聚感到高兴。
周绩文已经在灵堂站了一整天,除了家属答礼时鞠躬弯腰,其他时候就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睛都不怎么眨,秦西是代表他自己以及父母来的,对着遗像鞠了六个躬,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看到周绩文面无血色,他反而泣不成声:“二哥,你别怕,以后有我呢。”
周绩文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久不见啊小西。”
“你别忍着,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周绩文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塞进他手里:“二哥还有事儿,你替二哥哭吧。”
秦西真就站在边上哭了一天一夜,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困得不行了眯一会儿,醒着就是哭,陈东成和郑闻泰是跟着家里长辈一起来的,他们没法陪在周绩文身边,但都独自回来和他说了会儿话。
下葬那天他们都跟在不远处,到仪式全部结束,只有他们依然陪周绩文站在墓前,周绩文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心里堵得慌:“他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秦西这几天一直看着他,他没掉过一滴泪,话少得不能再少,连他也知道老二这是难过全闷在心里呢:“二哥,你还有什么话要和你爸说的,都说出来吧,哭两声骂两句都行。”
周绩文抬头看看他,有些茫然:“我不会啊,我不知道怎么和死了的人说话。”
陈东成走到墓碑前蹲下,把手放在墓前的石板上:“周叔叔,一路走好。”
周绩文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他跪在父亲墓前,手扶着石板,终于哭了出来:“爸,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