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时说不喜欢
林望姝每个月都会来给林秋云染头发，所以手法很熟练。
林秋云自从生病以后就留了短发，染起来很方便，窗户旁边的阳光很好，把林秋云斑白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她头微微垂着，任凭林望姝站在她身后动作，惬意得有些打盹。
金灿的阳光洒在一老一少的身上。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林望姝转头去看，一个手脚粗壮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疗养院的浅蓝色制服。
见到林望姝，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上前一步看着她问道：“请问你是？”
林望姝礼貌浅笑，“我是她女儿。”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视线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任谁来说，这两人在长相上都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双手握在身前说道：“看到她跟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刚在楼下没见她，所以上来找一找。”
女人面目和善，眼中的担心并不作伪，林望姝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您费心了。”
女人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
林望姝眸中漾着笑意，虽是分内的事，但能遇上尽职尽责的人，也已经是一种幸运。
她礼貌地问：“以前没见过您，您是刚来的么？”
女人点头，“前两天刚来的。”她顿了一下，似是怕林望姝有疑虑，飞快解释道，“不过我以前在医院干过很多年，还有护工证，客户评价很好的，不是新手。”
林望姝含笑轻点头，她倒是没有在意这个。
毕竟这家疗养院口碑很好，许多有头有脸的退休干部都来住过，不会随便招聘员工。
她像以往一样惯常问道：“请问我妈妈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她不能时刻观察林秋云的状态，所以每周都会向照顾她的人询问，看她的病情是否有加重的迹象。
女人皱眉想了几秒，回道：“没什么特别的，除了”
林望姝下意识升起一股担忧，“除了什么？”
“除了她有时会吵着去大门口。”女人无奈一笑，“她一直说大门口有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我去看过几次，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林望姝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松了口气。
她轻声回答：“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女人连忙摆手，她指了指门外，“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找我，我去看看隔壁新来的大爷。”
“好的，您慢走。”
林望姝目送女人离开，然后回神，继续去抹手上的染发膏。
林秋云几乎满头都是白发，林望姝看着她花白的发顶，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眼眶泛起一股热意。
她使劲眨了眨眼。
时光飞逝如流水，距离她被林秋云捡到的那年，二十余载，倏忽已过。
据林秋云说，那时也是一个泛着凉意的秋天。
早晨起来，她打开院子门口生锈的铁门，熹微的晨光里，听到一声细如猫叫的啼哭。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却在转头间，看到地上那个用红色小被包着的婴儿，脸颊粉粉，可爱而羸弱。
婴儿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是被故意遗弃的。
从此林秋云将她抱了回去，留在身边一点点长大。
和很多兄弟姐妹一起。
途中不断有人离开，而她一直在。
从前福利院的孩子太多，她随着所有人一起，叫林秋云“林妈妈”，如今林妈妈身边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她就只管她叫妈妈。
“您在门口捡到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林望姝抚着林秋云的头发说，“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林秋云的记忆和行为并不会受她的影响，所以林望姝没有对她说不要再去门口之类的话，因为那是无意义的。
她只是安慰般轻声说着：“ 那孩子被你养得很好，她现在过得很好。”
林秋云没有说话。
她的侧脸看起来有点困顿，眼睛微微阖上，正在打盹。
林望姝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去叫她，而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空气中只剩下她梳头发时发出的轻微的摩擦声。
窗外日头正盛，照在林秋云安静而岁月沧桑的侧脸上。
半晌，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呢喃：“大家都过得很好。”
“阿泽，凤晴，我，还有阿时。”林望姝顿了一下，又轻声开口，“大家应该都过得很好。”
她声音很小，小得像是只有自己听得到，小得像是不在乎别人能不能听到。
半晌，她低声问：“妈妈，我做的是对的，对不对？”
微风拂过窗棂，被提问的人却没应。
她半阖的双眼微微睁开，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林望姝却也不在意，只是低垂着眉眼，手上动作不停。
她并不是想朝谁要一个答案，只是好像忽然觉得有些寂寞、有些触景生情，只是忽然不想一直关起门来辗转反侧自己叩问自己，只是想要将这疑问吐出来，像把堆叠很久的旧衣服拿出来翻一翻晾一晾，不至于一直锁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潮湿压抑，长毛生菌。
空气中响起搅拌时发出的粘腻声音，林望姝看着眼前最后一块白斑，轻柔地覆上一抹深褐色的膏体。
林秋云却抬起头，忽然出声，带着雀跃的笑意，“我想起来了。”
林望姝疑惑：“什么？”
林秋云转头看向她，像个解开了谜题的孩子，“我想起来了，阿时说不喜欢。”
“阿时不喜欢什”
“他们先喜欢阿时，可阿时说他不想走。”林秋云紧紧握住肩膀上那只细白的手，“阿时说，他不想走，他要和小姝待在一起。”
林望姝一怔，胸口倏地通过一股电流，蔓延到指尖，带起一阵酥麻。
她终于反应过来林秋云在说什么。
有人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开心地问：“阿时可喜欢你了，小姝，你知道吗？”
林望姝喉间有些滞，她无声地张了张嘴。
半晌，似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轻声说。
“我知道。”
她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