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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林望姝,你虚伪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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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晴是敖雪的原名。

    林秋云为她起的。

    当年参加节目时,她没有以真名示人,给自己起了“敖雪”这个艺名,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这样一个带着些老气的名字。

    她从小心气颇高,因为一张脸长得漂亮,又会唱歌,所以总是梦想着以后能当上明星,成为电视里的人物。

    后来,溧北电视台有一档唱歌的女生选秀节目,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海选,敖雪那时上高二,她瞒着林秋云请了假,自己跟同学借钱,悄悄坐车去了外地的比赛场地,通过了海选,后来又通过地区选拔。

    不得不去溧北参加比赛的时候,敖雪终于瞒不住,把事情告诉了林秋云。

    林秋云很激动,觉得她不务正业,差点抄起扫帚要抽她。

    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孩子,人生的容错率太低,好好学习考大学起码是一条稳妥的路,至于选秀娱乐圈听起来太过遥远,林秋云怕她既成为了那粒被浪淘下来的沙子,又荒废了上学的心,最终没法收场。

    所以她很生气。

    可敖雪执意要去。

    那天她们吵得很激烈,福利院的平房隔音很差,又是晚上,男宿和女宿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望姝自然也听见了。

    林秋云的态度很强势,她五十多了,但嗓门依然很大,脾气火爆,在管教孩子时从不手软。

    男孩们几乎都被她揍过。

    耳听着屋外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敖雪脾气倔,林秋云又是个激不得的直性子,林望姝连忙披上衣服,出去劝架。

    走到走廊的时候,争吵声停了,敖雪正好红着眼睛从屋里出来,见到她,忿然地剜了她一眼,带着恨意。

    然后撞开她的肩膀,径直回了房。

    林望姝只当她是心气不顺,拿她撒气,看着她背影走进宿舍,就不再管她,快步走去林秋云的房间去看她。

    林秋云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柜子,一台大肚子的老式电视机,只能收到中央台和本地电视台的那种。

    林秋云没事的时候就用这台电视看新闻。

    林望姝进门的时候,她正弯着腰,在柜子的抽屉里翻着什么,她走近,正好看到林秋云从里面拿出一张红本存折。

    她打开存折,又把存折拿远了点,眯着眼睛看。她眼睛不太好,已经有些老花。

    然后她思索了一下,合上抽屉,把存折放进她常用的那个黑色的小皮包里。

    看到门口的林望姝,林秋云惊讶一瞬,随即伸手招她过来,低声问她:“小姝啊,你刚才是不是都听到了?正好你帮我参谋参谋,凤晴要去溧北,她说如果能过了电视台的复选,留在那录节目,人家是包吃包住的, 但路费是不报销的,而且她可是上电视啊,我寻思人家上舞台都是漂漂亮亮的,衣服行头什么的总要买一些我就在想,你说我给凤晴带多少钱合适五千怎么样,会不会有些少了?”

    林望姝想起刚才爆发在这个屋子里的争吵,知道林秋云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还未回答,林秋云又在旁边嘟嘟囔囔道:“刚才我跟凤晴的话是不是说重了,这孩子从小就做明星梦,我又想了下,让她去试试又没关系,而且凤晴论脸蛋论嗓子也不算差的,万一这就是她的机遇呢?如果被我阻挠了,那我可就是罪人了,左右不过是花点钱的事,明天我就去银行取钱去。”

    林望姝挽住她胳膊,扑哧一笑,“您明天应该把这些话跟凤晴说一说,不然以她的性子,肯定要跟您怄着气。”

    林秋云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并不善于说什么软话 ,只说只要把钱给了凤晴,她是个聪明孩子,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后来,孤儿院的小丫头林凤晴独自北上,迎风一抖,变成了歌手敖雪。

    节目播出的那段时间,热度很高,街头巷尾拉东扯西的时候,时常能听到有人讨论自己喜欢哪个选手,有时林秋云听到别人说喜欢某某选手,总是眉毛一竖:“那丫头长得那么黑,声音又粗,哪有我们家凤晴好!你没眼光!”

    别人也很给林秋云面子,忙点头应和着她说:“那是那是,你家凤晴表现得确实不赖,我看里面那个戴眼镜的胖评委可喜欢你家凤晴嘞!”

    林秋云眉毛落下来,下巴抬上去,“那是,人家专业评委都识货!”

    节目轰轰烈烈持续了两个月,总决赛那天是直播,选手敖雪拿了亚军,林秋云在电视机前站起来不住地拍手,开心得像个小孩。

    敖雪签了娱乐公司,真的开启了她梦寐以求的明星路。

    小镇里出了个“大明星”,是一桩天大的新鲜事,有人见天儿地朝林秋云打听,你家凤晴啥时候回来呀,等她回来的时候,别忘了让她给我签个签名照,我家孩子可喜欢她了。

    林秋云总是满口答应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其实她也不知道凤晴什么时候回来,凤晴以前没有自己的手机,她没法联系凤晴,只能等凤晴联系她。

    比赛结束时是夏天,一直到冬天,凤晴都没联系她,只是见天儿地在电视里刷脸。

    林秋云就知道,她一定是特别忙。

    人家再问凤晴什么时候回来,林秋云就扯着嗓门,我们凤晴现在忙着呢,跟普通人可不一样,哪有空回来!

    再后来,过年的时候,凤晴还是没回来。

    再后来,到了第二年,问的人就少了。

    林秋云回答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时间久了,她已经意识到,忙是真的,不想回来也是真的。

    林秋云知道,凤晴从小心气高,巴不得早点离开福利院,离开这个她让人看不起的地方,离开得越远越好。

    后来她从学校退了学,林秋云也再没想着联系过她。

    她想,原来她不需要给她准备来回的路费,只要准备离开的就可以了。

    从此,孤儿林凤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星歌手敖雪。

    后来,又过了两年,敖雪进军影视圈,唱而优则演。

    那时林望姝已经上大三,因为政策原因,福利院被兼并入甸江镇福利院,林秋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

    她时常腰痛,有一次发了高烧,去医院检查,发现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

    她本来想瞒着林望姝,但还是被林望姝发现了。

    她不想治了,治不起,但林望姝坚持要给她治,那是林望姝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发火。

    她不可能看着林秋云等死,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治。

    可手术费用实在太贵。

    林望姝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开始勤工俭学,可她知道,即使她拼命打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凑够肾脏移植的手术费。

    她只能借钱。

    向有钱人借钱。

    她首先想到的是敖雪。

    她找到敖雪经纪人的工作邮箱,千方百计联系上了她,敖雪也答应跟她见面。

    林望姝揣着拟好的欠条,走进敖雪高级酒店的房间。

    还未开口,敖雪直接扔给她一个信封,林望姝捡起来,看到里面是一叠现金,大约几千块。

    敖雪语气冷淡地说:“这五千是我欠的,现在还了。”

    至于在邮件里说的手术费,她绝口未提。

    林望姝手里捏着信封,忽然感觉头皮有些麻,喉间漫上一股滞涩,带着苦味。

    敖雪坐着,她站着,于是她低头看她,硬生生压住喉间那份涩意,开口问:“林妈妈的手术费,你能借给我吗?我给你写欠条,我会还。”

    敖雪抬眼看她,“我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你两嘴唇一碰,我就要借给你?”

    林望姝捏着手里的信封,坚韧的牛皮纸被捏出一道道褶皱,半晌,她将信封揣进包里,对敖雪说:“我知道了。”

    又说:“打扰了。”

    敖雪看着林望姝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涌出一股畅快,好似多年的大仇得报。

    耳边蓦地传来很多遥远而清晰的声音。

    【要当明星也得是人家林望姝那个长相吧,你起个什么劲儿。】

    【不过也是,人家那性子不争不抢的,跟你不一样。】

    敖雪紧紧抓住沙发的扶手,脸上浮现出一种嗤嘲的神色。

    不争不抢。

    不染尘埃。

    她凭什么不争不抢,不染尘埃。

    她倒要看看,真的到走投无路的那天,林望姝是不是还能一尘不染,是不是还能把背挺得那么直。

    可她没等到林望姝。

    自从那天起,林望姝再没来找过她。

    -

    走廊上,林望姝话音刚落,敖雪瞳孔忽地放大,“别这么叫我。”

    林望姝轻皱眉,但最终没有说什么,神色淡淡。

    敖雪看着她的表情,却忽然睁圆了眼,“林望姝,你能不能别再装了。”

    林望姝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什么意思?”她问。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敖雪嗤了一声,眼中情绪不屑,“为什么你总是表现得那么高贵呢,为什么你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连气都不会生,就好像我们都不值得你放在眼里。”

    林望姝还是不解,她不明白敖雪对自己的怨言来自何处。

    她眼中疑惑更深,并且只有纯粹的疑惑。

    敖雪看着,胸中澎湃的怒火哗啦一下被点燃引线,许多旧日记忆瞬间化为助燃的养料。

    她厉色道:“林望姝,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是需要抛弃尊严、弯下膝盖才能得来的?”她继续问,“你有过吗?哪怕一次?”

    “一次都没有吧。”敖雪笑了下,“从小到大,别人对你的评价就是不争不抢,夸你性子好,是,你性子当然好,你确实不用争,更不用抢,因为你不需要。”

    “在外面受了委屈,有林时给你出头,为你拼命,在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当中,林秋云又最喜欢你。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争抢,你只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你的偏爱,然后继续扮演好你不染尘埃的形象就好了。”

    “林望姝,你真的虚伪得要死。”

    “明明得到的最多,却偏偏还摆出一副无所求的样子。”

    敖雪恨恨地看着林望姝,身侧的拳头因为激动而紧紧握着。

    林望姝有些惊讶,但眼中的不解却消散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下了定论,“你在怪我。”

    敖雪眼中的情绪陡然破裂。

    林望姝又继续说:“我为人如何、是否亏心,是我的事,和你并不相干。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当年我去找你借钱那件事,都是我的错,都应该怪我。”

    “怪我当初不懂弯腰低头,没有再去央求你,才让你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林望姝语调平缓,声音如绵绵的雨,可一字一句,却重如千钧,砸在敖雪的心头。

    她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发现嗓子好像被糊住,全然失了刚才的伶俐。

    林望姝似是叹了口微不足道的气,复又开口:“但其实你不用放在心上。”

    敖雪一怔,又听到她继续说:“我怨过你,但后来想了想,你也没有错,毕竟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帮我救林妈妈。”

    人情冷暖是世间常情,未必人人都会知恩,施恩不必图报。只要这么想,就不会为了别人的辜负而伤心,或许会有些失望,但不至于伤心,更不至于愤怒。

    那点情绪,风一吹就散了。

    也正因这么想,若是有人能慷而慨之地解囊相助,她也会加倍感激,并加倍报答。

    敖雪是前者,虞淮安是后者。

    敖雪的手死死握拳,她看着林望姝的眼睛,那眼睛里流露出的每丝每毫的情绪,都与她嘴里说出的话相契合,看不出一点破绽。

    若说她虚伪,那她一定将虚伪这件事练得炉火纯青,无人能及。

    敖雪掩下眸,眼中情绪复杂难当。

    林望姝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唇角浅笑,“敖雪,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敖雪怔住,下一秒,她听到一道清柔的声音飘至耳边,“有一位眼睛圆圆的小茶师很喜欢你,一会如果她遇见你,央你为她签名,拜托你不要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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