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段国手
山海庄园在李轩辕眼里是一座具有独特艺术气息的苏派建筑,山环水绕的同时,更兼具曲径通幽的江南园林腔调,典雅,风韵,藏锋而不露,曾一度被攀附李家权贵的走狗们赞誉为“江东之奇,奇在山海,金陵之秀,秀于李宅”。
见识过形形色色瑰丽奇景的李轩辕其实更钟情庄园僻静角落里的一处湖边亭榭,因为距离正堂约莫有一刻钟的脚程,罕有人迹,李轩辕便时常在湖畔的凉亭打些拳脚,养气而练意。
一个能够掌控神州黑白两道半壁江山的枭雄巨擘必定少不了仇家,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的李轩辕也从来不忘多练上几手本事。
起初是跟着一位在李家待了大半辈子的华山老人学了一手强身健体的八段锦和梅花桩,后头老人得了重病,留下一本秘籍后便撒手人寰,接着又跟着李老头的头号走狗,出身武当紫霄宫的赵黄山学了陈氏太极和八卦步,再后来便是去一些个名山大川,在那些年过花甲的老一辈高人眼皮子底下偷师。
这厮虽说对待感情问题浪荡不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惦记着土里的,但在学武这件事上尤为专一,十年如一日,也亏得他有一颗堪称过目不忘的大脑,能够记住那些复杂偏僻的招式,否则仅凭偷师这一点,就能被那些山上的老古董一板栗给敲晕了不可。
晨曦尚未尽放,李轩辕便已在亭中练习道门的一门吐纳功夫,据李老头说是从一位前辈高人处求来的养生古法,名唤《胎息经》。
李轩辕盘膝收足,垂眉闭目,以天地之气养丹田,纳穹冥之意筑窍穴,浑然忘我。
安静守在一旁的胭脂只隐约瞧见自家少爷缓缓吐出一团浊气,精神意似乎更足,却没瞧出其他门道,想起这是那位老人交给少爷的秘籍,便寻思着或许真是某本仙山高人坐化时留下的武学孤本,顿时笑意嫣然。
一道破空声震惊四方,随后有人影掠湖而来。
胭脂抬眼张望过去,眉目微挑,向湖畔踏出一步,神色冰冷。
李轩辕以掌撑地,迅速起跳,腿脚横扫而出,风声赫赫间已然接近那道狂野身影的胸膛部位,那人却不见躲闪,深呼吸,硬接李轩辕这雷霆一扫,两道劲力接触的刹那,狂野高大的汉子横起双臂,笑意十足,虎背向后弯曲一个弧度,接着猛然挺身,李轩辕随即被一股刚猛力道震退三步。
“这功夫也忒霸道了。”
李轩辕咬咬牙,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四年前就破不了这丫一身横练的金钟罩铁布衫,在那鸟不拉屎的破地历练了三年,还他娘的近不了这厮的三步之内,可笑。
不远处的幽静小道上,两道身影缓缓停步,抬眼远眺,一人身穿黑色长褂,面露笑意,一人头顶盘有一根沉香木发簪,老态龙钟,不用刻意猜想也知道这两人便是山海庄园的两根顶梁柱,黑白两道叱咤风云半生的李阎王和他的左膀右臂魏端阳。
李白雄轻笑道:“有长进,但还不够。”
曾于沙场指点江山的魏老儿赞同道:“有这般长进已经强过外头人太多,那赵黄山的横练功夫是打小在山里头练出来的本事,带师投艺进的武当,将近五十年的外家功夫,轩辕才多大?要是在外头摸打滚爬个三年就能赢得了赵黄山,那琅琊榜上那些往后靠的后生不得找根柱子活活撞死。”
李阎王哈哈笑道:“要真是这般,那赵黄山第一个就得跳湖了喽,好歹也是我李家‘山河卒’头号义从。”
湖畔凉亭,李轩辕深呼吸,纳拳如千斤巨石,脚踩八卦六十四方位,再次发起进攻,一拳如有虎豹嘶鸣,一腿如有罡风裹挟,双管齐下,对那位曾交过自己武艺的李家头号军卒丝毫不留余地。
若非如此,怎能从这名琅琊武榜排名第八的人物手上讨回些好处?
赵黄山双腿如生根,身体纹丝不动,形似金刚,势如山岳,不见有任何反手技巧,只是站立原地,大有任涛涛江水万千重,我自巍然不动的意境。
李轩辕拳脚并用,八分劲道打在赵黄山的身上却形如泥牛入海,半点踪迹也寻不得,只是当他收拳后,却不是后退,而是再度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在咏春拳中被叫做追马扣击,目的在于对手的下盘,不过李轩辕的杀手锏却在手上,一指叩于梁门,一指屈弹鸠尾,接着一发寸劲击于气海,赵黄山眉目微皱,惊奇于李家少爷这一无理手,李轩辕嘴角微翘,屈指寸劲陡然变化为日字冲拳,竟被他硬生生击退了赵黄山身形半步。
这位在李阎王身边待了三十年的汉子眉目间并未有不悦,嘴角甚至露出欣慰神色,展颜笑道:“懂得屈指叩关窍,让我无法同时聚气于梁门,鸠尾,气海三处大穴,借此一举破功,少爷今日这手段,甚是不错。”
李轩辕吐出一口浊气,笑问道:“那最后一手洪门的日字冲拳施展的如何?”
赵黄山抬起拇指,赞赏道:“可称得上画龙点睛的手段,少爷这四年间有大进步,登入琅琊武榜指日可待。”
李轩辕自然没有将这话当真,对自身,他心中自有一杆秤,望了望湖畔对面,转过头,下意识问道:“赵叔大早上就跑来,莫不是有事要找老头?”
赵黄山轻声点头,解释道:“得护着老爷走一趟燕京。”
李阎王逢管去哪都极少知会李轩辕,李纨绔也极少去打听,因为他晓得,在神州大地上,能挑衅李阎王的地头蛇要么还没出生,要么都已经死了,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个老人会在某天死在外头,他还记得老头曾经亲口跟他说过,等哪天死了,就让人把自己和媳妇葬一块,葬在那颗桃树底下,李轩辕看老头说这话时的神态尤为坚定,所以不觉得他会悄无声息被人在外头暗算,一命呼呼。
只是不知为何,这趟从国外回来,李轩辕心底就一直觉得不顺畅,总感觉这偌大的神州要发生点幺蛾子,而且事儿还不小,司徒彩衣那小妮子说这就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不是好兆头,连金陵城排名靠前的司徒家也像是陷入泥淖的蛟龙,因此李轩辕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家这条大船究竟还藏着些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以至于要连累到周围的小船也跟着倾覆。
赵黄山似乎从李轩辕脸上看出了些许忧愁,宽慰道:“只是去参加国宾馆举办的祭典,几天就回了,少爷不用担心,有老赵在,哪怕真有事,也能保着老爷平安回来。”
他一反常态问道:“这就要走?”
赵黄山沉声点头道:“一个钟头后就要赶去骊山机场,耽误不得。”
李轩辕低垂着脑袋,心想着是不是该去给老头送送行也好,结果仔细一想又觉得太矫情,不就是去趟燕京国宾馆嘛,又不是没去过,老头哪次去那座城不是威风八面的,临老还能折腾出花来?
于是和半个师傅的赵黄山随口交代几句,转身回了自个小院,和胭脂吃了碗现做的咸菜豆腐脑,接着跑去后院找到了正在下棋的魏端阳。
原本围棋评级只有九段,这老头比其他棋手还多出一段,号称“神州十段国手”,无理手繁多,极少有人能在大龙构建之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更遑论赢他,能与他打成平手的,纵观整个偌大神州也不过寥寥数人,即便从小跟他学习书外学问的李轩辕面对这老家伙的围棋十九道都得头疼。
李轩辕坐在老人对面,轻声问道:“老师,老头这次去燕京真是参加国宾馆的祭典?我咋看着不像呢?”
姓魏的花白老人并没有在开头就回答这个核心问题,而是缓慢收拢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淡声道:“天下大势,讲究个纵横捭阖,神州建国虽已有三十余载,但外部仍少不了虎豹环视,尤以大河为首,野心不死,如若不是当初因织田和德川内战分裂为东瀛扶桑二地,又有琉球掣肘,恐怕还得多生事端,此次你祖父去往燕京,明面上是为了参加祭典,私底下还需去一趟点将台,至于更深层次的内幕”
老头儿抬头瞥了眼李轩辕,神色诡异道:“需要你自己去揣摩。”
李轩辕偷偷白了老头一眼,得嘞,感情啥也没说。
魏重阳将收拾好的黑棋递给李轩辕,平静道:“你我师徒二人下一局。”
李轩辕欲哭无泪,他棋力深厚不假,可那也仅是对于一般九段高手而言,要面对这样一位常年立于巅峰的十段大国手,简直和西游中猴子找如来斗法无异,就两字,“找打”。
李轩辕执黑,先手二八。
魏重阳笑着捻起一颗白棋,毫不留情,开局便是杀气腾腾的三九屠龙定式,李轩辕脸色惨白,再度执棋,沉思半刻,落子在三六方位。
魏重阳点头道:“以攻为守,妙招,不过杀力过于明显,盈不可久。”
魏老儿捻住一颗棋子,不见他如何下手,忽然道:“南有黄浦,北有燕京,都是兵家所谓藏龙卧虎的宝地,诸葛,皇甫,这些根基深厚的王侯世家暂且不管,黄浦的慕容家如今大有染指江东地界的意味,如此一来,李家作为江东最大的那条地头蛇便要首当其冲,作为李氏集团的接班人,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李轩辕皱了皱眉头,轻声试探道:“攘夷必先安内?有这么严重?”
魏端阳没有答话,只是轻微点头,接着将手中那颗棋子放置在四九方位。
李轩辕神色紧绷道:“去一趟黄浦,回来就接手李氏集团?”
魏重阳平静道:“是整个李家,不过具体接手几成还要看‘神州同盟’的意思。”
头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李轩辕简直一头雾水,纳闷道:“‘神州同盟’是什么?比共青会这个头号政党组织还要有来头?”
魏端阳点头道:“等你接手李家自会知道,共青会与它相比,犹如米粒。”
李轩辕一时头大,心思错乱,胡乱捻起一颗黑棋放入棋盘,魏端阳微微一怔,随即展颜欢笑。
那一枚黑棋落在了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