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九)
清棠笑道“小娘子是在吓唬奴家吗？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缘何吓唬姐姐啊？”
清棠微微起身，手中坠子摇晃，扇子挑起锦华年下巴，那张脸缓缓靠近，锦华年眸中倒影越来越近，却不退不避。
“请自重。”身旁冷喝一声，一双手拦住想要继续靠近的脸。
眼帘低垂，转向身旁，轻笑间可见风情。
“哎呀，真是好俊俏的小郎君，莫非是见姐姐不理你吃醋了？”
云螭冷着脸，不理会她的调戏，转头看向锦华年。
“师尊？”
锦华年轻轻摇头“无事。”
只好放下手继续坐在原地。
角落江岫白歪歪脑袋。
到底是在干嘛？
没了阻挡，清棠继续看着锦华年。
“清棠，这是个幌子，这里的人都是替死鬼，你是知道的吧？”
嘴角笑意渐淡。
“这里不是总部，只是一个窝点，但为什么要把那群人带到这呢？除了轻视我外，大概，就是祸水东引吧。”
“当然，也不排除是想先看看我死没死透。”
清棠放下扇子，坐回原位“什么总部，祸水东引，奴家就是个开青楼的，要是有这么强大的背景，那也不用在这了。”
“我已经让人把守在周围的人清理掉了。”锦华年拿起茶杯，轻酌一口。
清棠一顿，却没有太大反应。
“还有，下次用好点的毒。”
茶杯磕碰，发出一声轻响，锦华年神色如常地看着她。
清棠却笑了“小娘子能耐果真大。”
掌风袭来，锦华年侧过身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拿着扇子的手抬起，扇骨中射出一发暗器，锦华年拉着她的手躲过，暗器堪堪擦过发丝，钉在身后墙面，入木三分。
“师尊!”云螭惊叫一声，却因锦华年的嘱托没有上前，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多手就是添乱。
锦华年绕在她身后，抓着两只手交叉按在她的腹前，看似亲密的动作却死死压制着她，分毫动弹不得。
“清棠，不要动。”锦华年在她耳后低语。
清棠哪会听，不动不是找死吗？
人闹腾得太厉害，锦华年有意不伤她，袖中飞出一张符咒贴在她的后背，立刻就不动了。
还好，定身符对凡人还有效。
锦华年放开手，衣物摩挲着，锦华年看着她。
“清棠，我能帮你，告诉我他们在哪？我帮你摆脱控制。”
清棠不言，嘴角习惯性勾起轻笑。
锦华年叹气。
“我与你做个交易，如此，可能放心？”
“你想做什么？”
锦华年招来几个人，要求她们吃下丹药。
一群人面面相觑，纠结着该不该吃。
“那是什么？”清棠低声，皱了皱眉头，不善地看向锦华年。
“放心，不是毒药，是对你们身体有好处的补药。”
清棠紧紧盯着她。
听她这么说，大多数人也许都没有相信，可见自家老板被压制，迫于压力，还是吃了。
锦华年道了声“失礼”，随意选了个人把了脉。
后揭下清棠符咒，示意她亲自来看看。
清棠半信半疑，看了另一人的脉，知道什么东西后，不可思议地看向锦华年。
锦华年点点头，示意她们退下。
“怎么做到的？”
“很奇特的毒，但，恰好我有解药。”
清棠打量着她，锦华年没有动作，任她打量。
“如何？要和我合作吗？”
“你当真能做到？”清棠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除去那甜腻腻能让人溺死在温柔乡的话，其实她的本音很清冷。
“是，虽然你的毒与其他人不一样，但我一样能解。”锦华年嗓音平淡。
清棠微微低头，扇子搭在鼻子上，似乎在考虑这种她的话。
“我说，锦大善人，又在散发你那无处安放的善心了？”系统瞥她一眼。
“举手之劳。”
“明明可以直接闯进去，实在不行悄悄潜进去，非得多此一举，你是不是闲得慌？”
“没办法，她们都中毒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她们中毒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个清棠明显是知道这些东西的，且不说她，你觉得这里有多少人是无辜的？”
锦华年看向他，认真道“系统，她们背后的人没有庇护过她们，你没看见吗？她们和万千身不由己的女子一样，受到压迫，也不止女子，还有男子，只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处境，我没法救他们，至少，能做些什么。”
“哼，她们与背后那人牵扯不清，关系盘根错杂，解了毒又如何？你觉得逃得掉吗？”
“那就，杀。”
“蠢货，杀一个有什么用？若真想世间再无不公就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只要还有人，就会有不公，杀了不公，原先被不公压迫的人就会变成新的不公，如此循环，无穷无尽。”
系统嗓音冰冷，抱臂看向她，锦华年看着，缓缓开口
“我身若是我，自当叹不公。”
“断鹤续凫。”系统冷哼一声。
情不立事，愚不可及。
系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有错，大道无情，若是锦华年总是为情所困，那她到底还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系统低头看见锦华年静静坐在原位，等着清棠答复，收回目光。
不，也说不定，既然她选择太上忘情与众生道，那么，她现在的行为到底是出于情感还是坚守的规则？
难道是因为在西域的时候，她没有解开那群人的毒而心有余悸吗？
她是否也会在安静时想起来死去的人们，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解开，为什么忽视他们的痛苦，如果她解开了，结局会不会不同？
她，开始理解情感了吗？
清棠似乎终于考虑好了，她拿开扇子，看向锦华年。
“可以，只要你先帮其他人解开毒，我就带你去。”
“好。”锦华年点点头。
系统皱眉看向她“她是不是没看清自己的局势？还和你谈起条件了。”
“没事，总归都是要做的。”
系统想了想“也对，总归人在你手里，没解开她的毒，她的结局也是死。”
清棠轻笑，抚上锦华年侧脸“小娘子如此温柔，那不如，连我的一起解如何？”
锦华年拿下她的手“清棠，这不合适。”
清棠勾起嘴角，媚眼如丝“其实啊，小娘子可以直接说我厚颜无耻，你本就想这么说的，不是吗？”
锦华年皱眉，正色“不是。”
“怎么不是？小娘子啊，就比如说那小郎君先前说的自重吧，你觉得这里的人会有这种东西吗？你觉得，青楼最低贱的棋子，还有尊严这种东西吗？”
清棠目光注视着锦华年，说这些话时没有屈辱，只有戏谑。
锦华年回望过去，微微垂下眼眸，把声音放得很轻
“清棠，不要骗我，你真的是那么认为的吗？你觉得，贞洁那种东西重要吗？可我觉得，人生在世都是为了活着，其他的，都是其他。”
锦华年伸出手，把面前人因为打斗落下的簪子重新插上，轻柔的把凌乱的发丝别回耳后。
“清棠，我知道你并非此意，你是很坚韧的女子，你很聪明，这很好，可就算是以此示弱，也不要这么说自己。”
锦华年甚至舍不得说太重的话，她知道，清棠这么说是为了让锦华年心软，若不能心软，也是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能让人放松警惕，她不是没有羞耻心，只不过想要活下去就得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因素，这是她们的生存法则。
清棠眼眸一震，下意识打开了她的手，又觉得失礼，只好笑了笑。
“小娘子好厉害一张嘴，只不过清棠听不懂呢，现在不如先去把毒解了吧？”
锦华年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
清棠招来所有人，锦华年看了一圈，没看见老鸨。
却视若无睹，把解药分发给所有人。
待人散尽后，锦华年轻笑一声“原来你知道。”
一旁的云螭与江岫白跟在她身后，眼见没什么危险了，江岫白发表疑问
“仙女姐姐，知道什么？”
锦华年一笑置之，拍拍他的脑袋“没事，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朋友了。”
江岫白不解地挠挠自己的脑袋，清棠走在前面，闻言回头看着锦华年，与她相视而笑。
“哎呀，奴家真是越来越喜欢小娘子了。”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那老鸨是安插的眼线？”系统问道。
“当然，况且，我能看到的只有老鸨，至于背后还有多少人相信清棠都有数。”
方才咸池传音，说他刚把那群暗中观察的人一网打尽时，竟然有人想趁他不注意往外报信，只不过被拦下了，后来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这群人虽然是受命暗中保护落红楼，但他们主子可另有其人。
看来那人还是不放心，即使给她们喂了毒也要找人监视。
被发现的有那群暗卫，没被发现的呢？
蚂蚁铸穴，必要深入骨髓。
清棠很聪明，之前一直没办法拔除毒瘤，如今，倒是借了锦华年的手，算计了她。
不错，清棠，真厉害。
锦华年由衷之言。
清棠转过身，按下密室开关，轰隆一声，墙壁抖落灰尘，墙面分开，清棠转过身示意和她一起下去。
锦华年他们跟在后面。
清棠脚步轻盈，踏下台阶。
想起锦华年的话，清棠在长长的冗道收了笑，黑暗中，她的脸忽明忽暗。
她知道此举冒险，但没有办法了，到目前为止，锦华年是唯一一个能解她们毒的人，哪怕不能摆脱那人的控制，至少能不再受毒折磨。
每一次，只要一有人想逃走的都会被守在外面的人抓回来，然后，逼着她亲手杀了她们。
清棠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她受够了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
锦华年是意外。
她原本以为凡人这几十年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会来了一个她。
她不知道锦华年真实实力如何，便故意引导监守之人被她发现。
没想到，宛如铜墙铁壁的人居然就那么轻松的被解决了。
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清棠看着前方，身后脚步声回荡。
越是靠近，腐烂与血腥的气息越是厚重，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停在石门前，她突然转过身，笑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谲。
“小娘子，小郎君，可要，做好准备啊。”
锦华年看向江岫白“你需不需要在这里等等？我们会把人带出来的。”
江岫白摇摇头，一贯不正经的脸上收了笑。
“我一定要亲眼看到阿珂。”
锦华年点点头，清棠若有所思的看着，转过头，打开了石门。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尿味，腐烂的气息揉杂在一起袭来，江岫白瞬间白了脸，转过身撑在墙壁上止不住干呕。
锦华年拍拍他的背，等他缓过神。
这里的环境比锦华年早上去的那个洞穴情况要好一些，只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个黑色的幡子悬浮在空中，锦华年认出来这就是收了巫真他们魂魄的万魂幡。
黑色万魂幡周围黑气围绕，怨气几乎化为实质，隐约可听得凄厉的哭嚎。
锦华年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可那太短暂，很快归为平静。
锦华年双手合十，低垂眉眼，如同圣坛上端坐的佛像。
昏暗的地室突然起风，卷起少女衣袖，周围人惊讶地看着她。
哪来的风？
漩涡中央的少女低垂眉眼的模样像极了慈悲的神明。
少女缓缓伸出手，一手屈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呈无畏印，一手以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呈与愿印。
口中低语“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 他伽哆夜 哆地 夜他 阿弥利 都 婆毗 ”
周围金光泛起，往着万魂幡涌去，系统惊叱
“锦华年你疯了？！好不容易积累来的功德就这么让出去!!!”
锦华年却很平静“原本就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系统急得跺脚“你傻逼吧？！这东西谁拿到就是谁的，哪来归还一说!!!”
尽管急得抓耳挠腮的，锦华年还是淡定地继续下去。
万魂幡的魂魄在接触到金光后都奇异地安静下来。
少女看着他们，将他们引出来，继续念着。
“阿弥利哆 悉眈婆毗 阿弥利哆 毗迦兰谛 阿弥利哆 毗迦兰哆 伽弥腻 伽伽那 枳多迦隶 莎婆诃”
越来越多昏暗的魂魄变得澄澈，甚至隐隐泛着金光。
锦华年轻笑，她就是要用这些功德，换他们来世无忧，再无苦痛。
被功德侵染的魂魄，下辈子必是顺遂一生。
差不多了，锦华年念出最后一句。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随着少女最后一声低语落下，鬼魂光芒大盛，所有人下意识闭上了眼。
在这片光芒里，只有锦华年睁着眼睛目送她们离开。
这时，却有一个佝偻的背影朝她而来，锦华年一怔，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