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四)
“锦华年!”系统皱眉看着锦华年滑坐在地上。
锦华年紧闭双眼，故作轻松“没事……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
飞梭上有法阵保护，飞雪连天隔离在外，不会让人感到刺骨寒冷。
少女蜷缩在角落，手指痛到痉挛，即使用另一只手压住也无济于事。
斗篷足够厚重，锦华年缩进毛领，用尽全力压制痛楚。
系统冷眼旁观。
几乎是嗤笑“好蠢……锦华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东西。”
是她替霍加承担了所有伤害，剥皮抽筋，断骨凿魂的痛一点不落的全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锦华年想如以往一般扯出笑容，可这时她只能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伤上。
“你把伤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个傻子说不定只会沾沾自喜地觉得是自己扛过去的，他不会感谢你。”
系统飘到她面前。
“锦华年，你这种自我感动的样子很恶心。”
锦华年在抖，羽睫颤动，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锦华年其实最怕痛，但她不说，死都不说。
系统有些烦躁地撩起额发“罢了，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多管闲事，我就救你，如何？”
少女唇瓣翕动，却听不出说些什么，系统沉默着靠了过去。
少女说出的话断断续续，但系统听清楚了，当即沉下脸。
“不……不改……”
系统眸色森冷，垂眸看着颤抖的人。
“锦华年，你怎么就学不会独善其身呢？”
他原本以为，锦华年是不同的。
初遇时，她明知自己死了却不慌张，她能淡然面对死亡，所以她无惧。
后来，遇到不公事，她从未出手，所以她足够冷血。
霍加那东西说他家财万贯，可他不知道，这在锦华年面前就如小儿弄剑，所以，她永远不用坠落凡尘。
所以，她有足够的资本自私。
她可以随心所欲，反正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不是吗？
锦华年不会死，可疼痛是真实的，那些铭心的，深入骨髓的刮骨之痛是真实的，可她原本是可以避开的。
她原可以永远端坐云巅。
“锦华年，你变蠢了，是被他们教坏了吗？”
系统歪头看向她，依旧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系统看着她良久，终于伸出手却是抬起她的下巴。
“为什么帮他？”系统疑惑不解。
为了能让她说话，系统给灌了点灵力，刚好能让她保持清醒。
手里捏着玉脂般的下巴，系统却无半分旖旎，只是好奇地盯着她。
“为什么，不一样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问题上。
苍白的脸颊几乎透明，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锦华年尽力睁开眼睛，眼中还有些迷茫。
眸中倒映着眼前人模样，眉眼不耐，颊边蔓延两条蓝色条纹，黑色碎发有些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眸子，那双绚烂的眸子像是倒映了整个宇宙。
“我……不想，再后悔……”
下巴力道一顿，她感觉到系统收回了手，刚一收回锦华年就像一只鸵鸟似地缩回毛领。
后悔？能后悔什么，无非是因为那萨满教举所有为她而死的事。
“你在赎罪吗？你想通过这种方式减轻一点自己的罪恶感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一股莫名火气涌上心头，系统沉声。
“蠢货，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已经仁至义尽，是他们非要死，又不是你逼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反正死不了了，系统又心烦意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钻回识海。
你到底图什么!!!
系统不理解锦华年这种愚蠢的，近乎自杀式的行为。
系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自然也想不起来，普通人若是不能扛过这一关的话是会死的，重塑灵根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那要打碎每一寸骨头，再黏合，是无法想象的折磨。
霍加是聪明的商人，但不是能忍痛的铁人。
说不定，对这位尊贵的财主来说，一生中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丹药了。
锦华年只是觉得，对她来说这只是痛，不会死，可霍加是真的会死，便把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系统消失后，空荡荡的甲板上就只剩锦华年一个人，风雪呼啸，震天骇地。
已经不痛了，可锦华年迟迟没有起身，她像一只孤独的小兽，默默蜷缩在角落，不引人注意。
她就坐在甲板上，看着某一块地板发呆。
某一刻，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锦华年抬起头，看着逆着光的少年。
“仙人，您怎么坐在这？会着凉的。”
少年蹲下身，白发垂地，唇角含笑。
锦华年看着，缓缓出声“云螭。”
“我在。”
“你想修仙吗？”
云螭一怔“我……”
“你若愿意，我便亲自教你。”
也许是风雪声太大，云螭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见他久久不应，锦华年以为是他在考虑拒绝，便说“没事，你不用有压力，不想也没关系，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会一直护着你的。”
锦华年站起身，刚踏出一步，裙角便被人扯住，那力气太小，几乎感受不到，但锦华年停下了。
垂眸，看着蹲下的少年。
他抬起头，眸中湿润，眼角嫣红，只这一眼，漫天飞雪落于其间。
锦华年这时才注意到，他眼下还有一颗痣，那颗痣长在主人脸上，越发妖冶。
为什么以前没注意到呢？大概是一直觉得相逢自有别离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我愿意……仙人，我愿意。”
他声音沙哑，锦华年点点头，把他扶起来。
手中幻化出一条手链，一个储物袋向前递去。
云螭连忙摆手，却被锦华年硬塞过去。
“这是，给徒弟的见面礼。”
云螭一顿，眼睛亮了亮“您，您是说，要收我做徒弟吗？”
这样子可爱得紧，锦华年轻笑一声，不受控制的摸了摸他的头“对，给我徒弟的。”
在锦华年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的一瞬间，云螭低下头，锦华年偏过头，看见了他红透了的耳尖。
……更可爱了。
锦华年放下手。
“云螭，这个手链可以帮你抵挡大成以下的致命攻击，你一定要戴好。”
云螭惊讶地抬起头“这，这太……”
眼见这孩子又要还回来，锦华年压下了他的手。
“我的弟子，自然是要最好的，往后，你还会有更好的。”
骨节分明的手被握住，有些凉，云螭有些颤抖。
“那，谢谢您。”
手中微微用力，攥紧了手链，他笑着抬头“我能，叫您师尊吗？”
锦华年轻笑“自然可以。”
“以后去了卜兽宗，你还会认识更多师兄弟的，啊，不过我们的大师兄，代理掌门周怀逸可是很严格的，其实他也很温柔，你日后见着他一定要懂礼貌，知道吗？还有几个小家伙，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锦华年喋喋不休地说着，云螭便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
说了很久，锦华年打了个哈切“不说了，我得去睡会，你要回去吗？”
云螭摇摇头“师尊，您先去休息吧。”
这几天很累，疼痛过后困意上涌，锦华年也撑不住了，于是她摆摆手“好，那我先去睡一会，你想做什么就做，但要注意安全啊。”
云螭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云螭目光沉了下来，眼中如同一汪深潭，泥泞不堪。
飞梭在空中行驶，只能看见空白一片。
少年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缓缓抬手覆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那处原本快要彻底愈合了。
慢慢的，他将手指探入，刹那间，已经结痂的伤口被撕裂开，胸前衣襟被染红，他甚至没有低头，只静静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那仿佛不是他的身体，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直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终于，他放开了，鲜血顺着手臂滴落染红甲板。
他欣赏着手腕上被染红的手链。
这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檀木珠，檀香缭绕，与这个行状疯癫的人格格不入。
少年抬手轻吻木珠。
您，想救我吗？
您想把所有人都划归到您的羽翼之下吗？您想成为，救世主吗？您想，耗尽所有去拯救与你不相干的人吗？
天下受苦的人何其多，您救不过来。
师尊。
这个名称似乎极大的取悦了他，他勾起嘴角，与以往所有的笑都不一样。
您变了，仙人，您以前，不会管这些事的。
您变了，为什么呢？因为那群蝼蚁？
他无奈垂下眼眸，笑得痴迷。
凭什么啊？凭什么是他们？！凭什么？！
薄唇染上红晕，像是勾人的妖怪。
凭什么我没有的您可以这么轻易地给出去？
他叹了口气，罢了，师尊，反正，您现在是我的师尊了。
安静的甲板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
识海里，锦华年问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再受到任何东西的掣肘？”
系统原本还在生气，听到这话一顿，有些别扭地转过去。
“你说什么？”
“就是，让我不被任何外力限制，不因任何因素影响。”
系统皱眉，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时为什么没出来帮你？”他突然想起来，她为什么从来没问过？
锦华年歪头“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和我一样的原因啊。”
系统紧抿唇“我……没有刻意不去帮你。”
“我知道。”锦华年点点头。
看着她坦然的模样系统却是疑惑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要总是反问我!回答我的问题!”系统像是炸了毛的小猫，让锦华年忍俊不禁。
“我不生气，这不是你的错，何况，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系统紧皱眉头“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嗯？没有啊。”
系统紧紧盯着她。
不，锦华年，她真的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所以她不会因为他的失责生气，她不会责怪他，因为这些情感都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
是他被锦华年无畏的行为欺骗了，她总是一脸温情地与别人划清界限，给人“爱”的假象，其实她才是最绝情的人，她永远游离在人世间感情之外。
即使这次死了这么多人，要为他们报仇，那也不是出自“爱”，是内疚，是她觉得那是她的责任。
她可以为生命的逝去难过，可以在别人送礼后出于礼貌还更好的东西，但那，不是感动，不是人性本质的情感。
锦华年善良吗？
对受她恩惠的人来说，善良。
锦华年是恶吗？
对想要向她索要情感的人来说，恶。
爱，怜悯，恨，她都没有。
她只是在践行，作为一个人的责任。
系统忍不住自嘲，他也变蠢了，居然忘了她就是冷心冷情的小怪物。
他也不是什么圣人，只是被迫与锦华年绑定，要助她成神，居然开始奢求起那些多余的东西了？
太蠢了，锦华年自当这么无情下去，对他的任务最好。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对所有人都好。
锦华年看着系统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自以为清醒的模样。
系统抱起手臂，飘在半空“自然是有的。”
“怎么做？”锦华年上前一步。
系统看她一眼“你可修，众生道与太上忘情道。”
“两道同修？这听起来不太妙啊。”
系统瞟她一眼，继续道
“顺则凡，逆则仙，修道本就是万物造化的逆过程，有何惧？”
“……那你，能再说说吗？”
“何谓道？非道即是有，道即是空。
万法皆空，念头即空，唯因果不空。
因果，即规律。
因生果，果由因。觉悟之人，时时种善因，刻刻种善念，是为道。
念头即是空。
念头，不过是妄想，是心生之物，非本有之物。
起心动念，皆是虚妄，皆是空。
道，即是空，太上忘情，即是空。”
锦华年迟疑地点点头“是说，太上忘情就是，无情？”
“虚于表象，不堪破，何证道？”
“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成神者，无我则无动于衷，则心生法喜。”
“……我听不懂。”
“……”
“就是不要脸。”
锦华年了然点点头“那众生道呢？”
“众生，指的是一切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众生平等，众生皆苦，众生必死，众生道，是修众生平等。”
系统看着她，眼神锐利“锦华年，这再适合你不过，在你眼里，人和畜牲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