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与君逢处(八)
青玄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开口了，他语气中带着不屑
“灭这小小卜兽宗，哪需要我宗主出马？”
锦华年看向他，他的穿着与其他人有些不同。
一个愤怒的卜兽宗弟子上前一步，拿剑指着他“你这……狗娘养的东西!”
那弟子似乎气急了，但长期长在其乐融融的宗门里连骂人词语都显得匮乏。
那人嗤笑一声“你们卜兽宗与妖族勾结，人人得而诛之!我青玄宗替天行道!你们若还有身为人的良知就该快快束手就擒，将功赎罪!”
男人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卜兽宗众人怒目圆瞪，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骨。
说话的弟子再也忍不住，红着眼举剑向他劈去，身边的人都来不及拦住他。
男人抱起双臂，挑衅般看着他刺过来，因为他知道身边会有人杀了他，就算杀不了他身上的法宝也会让他灰飞烟灭。
他勾唇等着他飞蛾扑火，他坚信这个废物伤不了他，所以在长剑入体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只是他，连卜兽宗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男人低下头，看着深入胸口的剑呕出一口鲜血来，杀人的弟子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真的能杀他。
“愣着干什么？”身后传来冷冽的女声。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少女。
她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却在那个弟子准备杀人时抬起了手，指向那个男人，手中金光流转。
是她，是她隔绝了青玄宗众人打算救他们少宗主的行为，也是她让那个男人的的法宝失效。
少年如梦初醒，拔出了剑，再次向他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刀又一刀，眼前已被鲜红侵占，男人很快没了声响，但少年没有停下，他嘶吼着砍向他。
“好了!够了!”一个卜兽宗的弟子上前抱住他，他温和的安慰他。
“好了，他已经死了。”
少年听着大师兄的话终于回过神来，他红着眼“他害死了我们好多人，大师兄……我气不过……我气不过……”
那个小少年也才十三岁。
十三岁啊，第一次杀人，就是灭门之恨。
大师兄轻声安慰“我知道，你很厉害，他死了。”
小小少年痛哭出声“我……我为师兄师姐报仇了!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小少年满身血迹，手都在不停颤抖，他一遍遍重复自己的所为，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负担。
“对，你没错，你杀的是恶人，你是我们的英雄。”
哪怕杀的人该死，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若是顺利，他应该在休沐日和朋友下山玩乐，最大的烦恼就是师长布置的作业。
而不是躺在血泊中，为杀人挣扎。
一边的青玄宗众人见少宗主死了开始慌乱，又碍于锦华年在场不敢贸然出手，毕竟她的力量大家有目共睹。
与此同时，远在青玄宗祠堂属于宗主亲传弟子肉身的魂灯，灭了。
看守的弟子大惊，连忙跑去通知宗主。
宗主匆忙赶来见到的只有孤零零的神魂魂灯，但也已经十分虚弱。
宗主大怒，一掌劈碎了祠堂外的巨石。
巨石炸开，轰隆一声烟尘四起，弟子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边，大师兄扶着小师弟回来，在与锦华年擦肩而过时小少年感受到了头上的温暖。
“做得很好。”带着鼓励与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几乎就那一瞬间，小师弟又红了眼眶。
杀人的血好烫，溅到脸上时都要把人烧起来，可他一步也没退，一心只想着要为同门们报仇，杀人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但是……但是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没错，那是不是就可以，稍微，稍微的减轻一点我的罪孽？
一向严肃的大师兄柔和了眉眼，同门们纷纷围上来关心着他，没有人责备他。
见这边没多大问题锦华年上前两步，青玄宗众人举着刀就退后了两步，场面一度很滑稽，居然一个想来为他们少宗主收尸的都没有。
“嘁，乌合之众。”系统看着那群窝囊废，骂他们的欲望都没有。
锦华年抬手直接将那男人的神魂抽了出来，还没死多久，神魂还来不及逃脱。
众人惊呼一声，在众人的目光中锦华年直接开始搜魂。
于是青玄宗派人在卜兽宗暗度凶兽，伪造与妖族勾结的真相大白了。
卜兽宗众人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搜魂展现出来的画面，而青玄宗见事情败露都有些尴尬，一时慌了神。
证据有了，锦华年将他们少宗主的神魂拘下，青玄宗也是敢怒不敢言。
锦华年转头看向卜兽宗众人“这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指的自然是青玄宗这群人。
大师兄上前一步，恭敬道“前辈，这些人……能交给我们处理吗？”
锦华年点点头，反手将青玄宗众人的修为都废了，沾了血的刀哐当落地，一时间哀嚎，咒骂声不断，但这次不是卜兽宗了。
卜兽宗众人皆是一惊，又不约而同一言不发，难道要他们说什么责备前辈的话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前辈是好人，是她帮了他们啊。
大师兄安排一部分人把他们关押下去，再安排一部分人收拾残局。
锦华年缓步蹲在抱着少女的人面前，抬手间，一股暖流席卷而过，带着花香的风将一切罪孽修改，脏污的衣裳焕然一新，又变回了洁白无瑕，脸上的血迹乌青也不见了，她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就像睡着了一般，似乎一切回到了她还活着的时候。
小师妹怀里被斩成两半的兔子也回到了原样，被血染红的毛发重新变得雪白。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梦。
抱着小师妹的师姐忍不住抽泣，手下抱的更紧，她低着头“多谢前辈。”
锦华年一言不发，突然站起来走向他们的大师兄“你是卜兽宗的大师兄对吗？”
周怀逸恭敬道“是，前辈，晚辈周怀逸。”
锦华年点点头，看向他“你们想报仇吗？”
周怀逸一愣，看向锦华年，确认她不是在说笑，这个从不肯低头的男人居然跪下了，却在即将跪到地上时被锦华年扶了起来，也是如此，锦华年看到了他眼里来不及收回的泪花。
“前辈，若您能替我们报仇，我卜兽宗愿尊您为宗主!”
青年说的坚定，锦华年疑惑道“你们的宗主呢？”
话说出口锦华年才觉不妥，她环视一圈，都是泫然欲泣的弟子，对啊，遭遇灭顶之灾，一宗之主怎么会不在，除非……
“宗主她，陨落了，还有长老们，他们在青玄宗攻进来时为了保护我们……宗主临死前将卜兽宗托付给我，所以前辈不用担心，我能做主。”
“抱歉。”
“不是前辈的错，所以，您……”
周怀逸思忖着看向锦华年，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锦华年叹了口气“我会帮你们，但，宗主之位不用，我并不了解你们的宗门，我没有资格。”
“不!若不是前辈我卜兽宗今日难逃劫难，我是我们宗门修为最高的尚只有金丹期，若前辈没有资格那就没有人有资格了!”周怀逸着急的反驳道，他想让锦华年知道她的重要，绝不是什么没有资格的人。
“要我说就答应了，虽然破了点但发展潜力大啊，而且你忘了我说的任务了吗？”系统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任务？当然就是那个建立宗门的任务。
锦华年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拍了拍周怀逸的肩膀“我再想想吧，现在先去报仇。”
周怀逸遗憾的低下头“好……？”周怀逸抬头，您说现在去干嘛？
锦华年理所当然道“报仇，仇没有隔夜的。”
周怀逸皱了皱眉头，原本以为锦华年的报仇是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然后厚积薄发，但是她居然现在就要去吗？
“你和我一起吧，或者再找几个人？”锦华年继续说道，表明她不是在开玩笑。
“等等前辈!报仇不急一时，不如先休息一段时间？”虽然周怀逸还不太了解锦华年的真实实力，但也难免会担心她。
谁知跟在锦华年身后的两人已经蓄势待发，周怀逸一惊，刚才局势太乱没注意到他们二人，如今才看见跟着锦华年的俩人他连修为都看不透。
锦华年道“别担心，跟着我就好，我保证你们不会受伤。”
锦华年表情淡淡，却莫名能给人力量。
周怀逸在那宽和的目光中逐渐定下心神，那便跟着她吧，他忍不住在心里说着。
“请问晚辈该如何称呼前辈？”
“锦华年。”
“锦前辈。”
锦华年点点头，算是答应。
离开前，锦华年看向那个比起太阳都不逊色的小姑娘。
“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
师姐神色温和“叶青梧。”
新城鸣鴂如乳鸟，飞来为尔栖青梧。
叶青梧。
她叫叶青梧。
不是曲意逢迎的乌鹊，是下自成蹊的青梧。
锦华年转过视线，抬脚走去。
一旁看着锦华年的系统突然开口“你真要为了她去报仇？不应该啊，这和你没关系吧，你是这么正义的人吗？”
“她救了我。”
“这话你骗骗别人得了，你需要她救？”
“……兔子没保护好，我去报仇。”
更扯淡的理由，但比起上一个，似乎这个理由更能让人信服。
锦华年这个人吧，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你说她心冷，她能默认赤霖的跟随，只要他不惹麻烦即使她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她都能接受。
而那个泽予就更有意思了，一开始是以为他是女孩，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森林生出了可笑的怜惜，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因不忍一个尚未见世的孩子就这么悲惨的过一生而救了他。
可不论是答应赤霖的追随，还是泽予的抚养，说到底，是他们没有牵绊，可叶青梧不同，她背后牵扯太多。
只有当某种东西划归进锦华年个人范围时，锦华年才会在乎。
所以比起为叶青梧报仇，似乎为已被划归为锦华年保护范围的兔子报仇这个理由会更适合她。
锦华年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和叶青梧过多纠缠，叶青梧太麻烦。
她总是漠视旁人的苦难。
可她还是打算报仇，是为兔子还是叶青梧？不重要，系统的数据分析告诉他，锦华年这么做是因为一种类似“愧疚”的情绪。
不管是一开始客栈的纠纷，还是亲眼见叶青梧伤痕累累的倒在她面前她心中都没什么波动，喂叶青梧丹药，答应照顾兔子都是因为前世所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她应该这么做，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她已经仁至义尽。
说到底，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直到叶青梧为她而死，哪怕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哪怕锦华年根本就不需要她救。
但她还是认了。
承认叶青梧救了锦华年，所以锦华年要还她的情。
所以锦华年要为了叶青梧拯救整个卜兽宗。
这场不对等的交易里，代价只是一朵花的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