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罗奶奶最后的嘱托
罗家馨火化的当天。
姜华又回到陪这小老太太过生日的房子里，站在门牌号为“2006”的公寓前，很多东西都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
推门进去，监控的位置偏了点，针线篮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摆在沙发旁边。
汤圆看到他就“喵喵”的叫，出去转了一圈，没看到会给它带小鱼干回来的老太太，又不再活泼，趴回桌子下面。
往日的痕迹依旧。
跟他一起过来的章杉也沉默，两人收拾着罗奶奶并不多的遗物。
姜华找到罗奶奶的老年按键机。
听老太太说过，她那个年代，家里的姐妹兄弟都很多。
但现在都到这个岁数，不知道还剩几个，也都没联系了。
姜华突然感觉很悲哀。
行得直、坐得正，一辈子都在努力生活的小老太太，现在去世了，都不知道该通知谁。
姜华想起一个罗奶奶生前常常念叨的号码，在通讯录找到。
罗奶奶给她的备注是“干女儿”。
这就是那个在孤儿院把她当作干妈对待的人，是老太太挂念着的人。
本来那件龙凤褂，是罗奶奶缝给她穿。
听说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跟罗奶奶的关系也非常好。
几年前。
罗奶奶的儿子在外面欠了高利贷，留下的身份证上，有他家里的住址。
那帮要债的找不到罗奶奶的儿子，坐车过来福城，找到罗奶奶。
姜华还记得，罗奶奶的家门口被用红色的喷漆写着“还债”两个字，大门前面都是燃尽烟头，恐怖和带着威胁意味的场景……
当时就知道，鼓楼小区420那间公寓，是没办法住了。
还好有这个在孤儿院里被罗奶奶照顾了几年，现在已经长大了、成熟了，还记得她的女生在。
就是她，带罗奶奶挑房子，直接买下了鼓楼小区的二十栋六号房，也就是这间2006号公寓，让罗奶奶先暂时住着。
等“催债”的风波过去，罗奶奶原本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她420的家，可因为她的儿媳妇照顾新出生的孩子，要住420那间更好的房子，又把罗奶奶撵走……
都是这间2006号公寓，陪家庭不和的老人家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日夜。
虽然时间的跨度很大了。
但这间房子，肯定还是在那个女生名下的。
姜华踌躇很久，还是没勇气打电话告诉她罗奶奶已经去世的现实。
只是收好电话，在屋子里留了一张字条，标注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拉上门，走出卧室。
姜华也要回420收拾东西了。
现在他住的那间是罗奶奶打拼了半生买下来的房子，现在他的“房东”走了，他也得找新的住所。
章杉突然叫住他，面带震惊地把在客厅桌子上发现的一张纸和老旧的录音机递过来。
这张纸的背面，还写着他和桃诗雨对罗奶奶生日的祝福语。
正面，居然写着遗嘱。
录音机里，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公民罗家馨，女，汉族……本人年事已高，为了确定名下房产分配情况，特立此遗嘱……
我去世后，该房产以及本人所有财产均由姜华一人全权继承。”
看到纸张上，“立嘱人”一栏写着“罗家馨”三个字。
姜华的心中猛然掀起汹涌的波涛。
两人一时无言。
章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会突然使劲拍了拍姜华的肩膀，“罗奶奶给你的，拿着！华子，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得来的东西……
就当替罗老太婆保管着她的房子和钱好吗？说真的，你如果把这个交给罗老太婆她儿子，我真会跟你翻脸！”
姜华没说话。
电话却是刚好打过来。
接通的那一刻，他让章杉别说话，只是语气平静到反常地对电话问：
“你母亲病了，你还是不回来看看吗？”
姜华想把罗奶奶为电话那边这个儿子做的事情都说出来。
想说大冬天只在里面套两件单衣的老人家，却坚持帮你缝了一件最厚实的毛衣等你回来……
想说你缺的钱，老太太已经靠捡垃圾帮你攒好了，眼睛不好的老太太还特地去学了你在外面打牌的规矩，她想你多陪陪她。
只要你回来，她就能立马把钱用你最熟悉的方式输给你……
“又跟老子扯那有的没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死老太婆活一把年纪早该活够了！我告诉你！那是我妈！”
“她在孤儿院带过不少有本事的人，现在都长大了，葬礼他们过来送的份子钱都他么是我的，还有房子存款……那是他们欠我的！
你们以为舔着脸陪老不死的几天，那些你们就有份？呵，我告诉你们，这些我一分也不给！”
不等姜华说什么。
章杉已经抢过电话，用最粗鄙的词汇骂回去了。
姜华苦笑。
他还想说，罗奶奶不让办葬礼，就是为了不想让你知道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就是怕你这个儿子知道会担心……
可罗奶奶在九泉下都不知道，她儿子担心的只有她的钱。
家馨，家馨，家庭温馨。
汤圆，团圆……她到死的前一刻都在希望团圆，直到听到电话里“儿子”的关切才安然闭上眼睛。
罗奶奶是对这个儿子抱了多大的期待、多大的善意……
可回应她的是什么呢？
“华子，让哥们帮你做一次主。”
章杉死死捏着遗嘱的一角，眼眶又泛起了红，“听我的，老太婆的房子和存款，你不要也得要！”
看着他执着表态，姜华有些怅然。
这种事情，章杉想什么，就会说什么。
自己这个哥们，果然是不会在大是大非上对自己说半句谎话的性格。
“我不管你的想法了，他这个大傻逼刚还说要起诉你……妈的！我现在就去准备证据和材料！
咱们就是学法的！要是真打官司，我出马……求爷爷告奶奶请老师帮忙也要你赢！”
不等他回话。
章杉一把夺过遗嘱和录音机，奔出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姜华拿着罗奶奶的手机。
他的手指跟上次一样，停在刚刚拨打过来的那个，罗奶奶的儿子的号码上停留。
不过这次没有犹豫，拉黑后将其删除。
“小老太太，告诉过你，早该删了……”
姜华喃喃。
用打官司的方式，让罗奶奶的遗嘱生效，其实原本应该是个漫长而且会很麻烦的过程。
因为录音、字据这类的遗嘱，必须要有两个以上当事人在旁见证才能符合法律效应。
单单一纸遗嘱，起到的作用很有限。
他们学法的当然知道。
原本以为，官司哪怕打的再好，也得给罗奶奶的儿子分一部分遗嘱里本身应该全留给姜华的遗产。
直到姜华在手机里发现，罗奶奶出事的那天晚上，她调整过摄像头。
将镜头调到了对准她的位置。
罗奶奶在镜头下写下了遗嘱，说了最后的遗言……
遗嘱的说服力更强了几分。
将民事诉讼状寄给罗奶奶儿子的那天，夜晚的星星很亮。
姜华又去了一次2006，那是罗奶奶第二个家，她死去的地方。
走出来时，怀里紧紧抱着罗奶奶缝给姜笑笑的白色鞋垫。
很久才走下楼底，仰头看天。
夜空因为繁星的点缀才更迷人。
他自言自语：“都这样了，还让我欠你这么大个人情……你说说，这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啊……”
按照规矩。
人死都要后辈守灵。
姜华在罗奶奶遗体前，帮她守了七天的灵。
火化后，又很多次去她墓前。
关于下葬等类大大小小的事情操办着，连续好几天没有合眼。
在家里，桃诗雨笨手笨脚地煮粥，求他多吃点饭，在外面，章杉劝他休息，他都不肯。
最后一天回来的夜里。
天色阴沉，电闪雷鸣接踵而至，倾盆而下的雨瞬间淋湿了姜华。
雨声如倾泻而下的子弹，他依旧置若罔闻，静静地在雨中走，深一脚浅一脚。
雨水和时间，其实都没冲刷掉刻在心上，却未曾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悲伤。
世上又少了一个他爱的人，又少了一个爱他的人。
姜华孱弱的身体最后还是承受不了雨水带来的冰冷，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雨幕中。
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香气扑过来，将他托住。
那人托住他的第一刻，伞面便倾斜向他这边，那人半个身子很快湿透。
这样的雨幕中，竟不是只有他。
“你…是谁？”
这是姜华在近乎晕厥时，用最后的声音问出的问题。
那人犹豫很久才出声：
“……又不记得我了？我是温…咳，姐叫雷锋！”